她们二人一来就瞧见这模样:
两人衣裳颜色相仿,女子轻轻的跪在男子身侧,半边身子还俯趴在男子膝上一般。
从这角度看去只能瞧得见少女绷紧的纤瘦腰身,薄削的背脊,以及被男子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的一节白皙手腕。
实在是......邹安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先前她怎么忘了,那日在马车上,他们二人就有些不寻常。
可这顾清宜明明是许知谨的未婚妻子,裴霁回这般动作强势的模样,让邹安一脑子都有些空白,一时吃惊的没反应过来。
裴霁回皱眉,收回了护住顾清宜脑袋的手掌,另一只拉着她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
手上用力想将她提着扶起来。
身侧跪着的顾清宜却轻轻抽气,让他连忙收了动作。
“怎么了?哪疼?”
他的语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缓了下来,方才提起顾龄安还冷沉的神色早就散了干净。
“......手。”
顾清宜动了动手,手肘处传来钝疼,应该是方才手肘砸在石凳上了。
裴霁回拧眉,神色又冷了下来,将她的手腕反过来,往上拉了袖口。
春衫比夏衫厚一些,但也仅是多了两层烟罗纱,这样浅云和雪青的夹杂的颜色,称得他手中少女的一节儿雪腕更加白皙纤瘦,甚至带着他从未接触过的女子肌肤的腻软。
这不同寻常的细腻触感,让裴霁回难得愣住了。
“!”顾清宜清亮的眸子睁大,反应过来时连忙将袖摆放下来,将雪色的肌肤隐在衣摆里。
“.....我是一时着急瞧伤口,若是伤的重了,得去医馆寻太医瞧瞧”方才那般,很像他故意举止轻浮一般。
“我知,我知,多谢表、表哥。”顾清宜撑着石凳起身,没人瞧见的耳后开始漫上薄红,不知是疼的还是羞的。
可不等顾清宜再次说话,木槿花树那处却传来女子清丽的声音:“霁回表哥,顾姑娘,你们怎么在这处啊?我还说不见你们踪影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清宜好像被兜头泼了凉水,冷静了下来,面上的薄红也褪去。
“邹姑娘。”
邹安一笑意盈盈,看了眼顾清宜,将目光放在的另一侧弹了弹衣袍起身的男子:
“霁回表哥还让什么小太监去敷衍姑姑,原来是躲在这赏美景了,姑姑还让我来寻你,我倒是找了许久。”
“美景”是看风景还是美人景,这话中的深意,只有邹安一和身后一脸古怪的丫鬟知道。
裴霁回神色恢复了冷淡:“裴某确实是有事要忙,皇后娘娘那处我之后会去赔罪,邹姑娘要是没什么事”
“自然有!”
邹安一接话,第一次大着胆子打断裴霁回的话。
顾清宜看了眼邹安一,她眼中有杂色,却能让顾清宜瞧清她眼底的坚持。
“既然邹姑娘和大表哥有事相商,我看时辰也上不早了,那清宜便先告辞了。”
裴霁回听言,没有出声阻拦,而是抬手招了招,吩咐顾清宜身侧的半冬半秋:“好好伺候你们主子。”
他的声音冷冷的,却能让人听出不同寻常的关切之意。
邹安一闭了闭眼,想将心头的微涩压下去。
待人走远了,裴霁回道:“有什么要事?”
邹安一:“霁回表哥,你应该知道我姑姑和郡王妃的用意,我们两家门楣相当.......”
“裴某先前不知。”裴霁回声音有些冷淡。
“那、那你现在知晓了,你与顾姑娘......”邹安一看向裴霁回,有些规劝:“你与顾姑娘方才的亲密我都看在眼里,她、她可是有婚约的人!”
要是被那些言官知晓了,那少不得被参本,再且,他俩这般、这般不顾人的背德亲密,让其他人知道了怎么想?
邹安一的话像是提醒了他什么,裴霁回眼眸有些微寒,却也什么也没说:
“这些都是裴某之事,与邹姑娘无关,再且,裴某与上顾家的表妹并未有什么有违德行之事,这般含糊的劝解,让外人听了终是不好。”
“你我怎么会没有关系?”邹安一压下心底的酸涩,面上强撑端庄:“如今你我两家正在议亲,以后我便是你的未婚妻子,这事怎么会与我无关?”
可这般的质问,却让裴霁回神色微冷,他淡漠的眼神看向面前的邹安一:
“之前在人前多有不便,裴某不好驳了姑娘家的面子,如今只有你我,便明说了,裴某的婚事,还没到为政治牺牲的地步。但邹姑娘放心,我会主动与家母说明,绝不会损了邹姑娘在外的名声。”
邹安一脸上不掩惊愕,她踉跄后退一步:“可......可你是家中嫡长子,我是邹家嫡女,郡王府和邹家立场渐近,为了家族荣誉本就应该......”
裴霁回看了眼邹安一:“裴某官场浸淫多年,不是为了换婚事也不由自己做主的,邹姑娘,言至于此,告辞。”
邹安一是邹寓疼爱的妹妹,裴霁回难得耐心的多说了一些,但也仅限于此了。
邹安一恍然眨眼,裴霁回的话冷漠且明确。
一是这桩婚事他不满意,即便是郡王妃之言在前也无用,二是,他会让郡王妃打消议亲的念头。
可是,可是除了裴霁回,她之后还能嫁与谁?
她邹家的女儿,从姑姑,到姐姐,哪一桩是自己愿意的满意的?都是为了邹家家族的荣耀。
原以为她是足够幸运的,比深宫被困的姑姑幸运,比被侧妃压一头的姐姐幸运,原以为能够嫁与心中倾慕的、那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
可她也明白裴霁回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们二人这婚事,估计不成了。
第47章 怅然
夕阳的余晖拉得很长, 半冬扶着顾清宜拐出了小花园,伸手虚虚的扶了扶顾清宜受伤的那只手腕:“这处没人,让奴婢瞧瞧姑娘的伤处, 可还严重?”
半冬不说她都没反应了, 先前的热气上头和复杂心绪快让顾清宜没意识到伤处的疼痛。
“哎呀,都青了!”半冬骤然出声, 语气中有些心疼。
顾清宜低头看自己的手, 她向来肤白, 如今这泛青的一块连着周遭的紫色才显得更为明显, 甚至瞧着有些唬人。
“没事,现在已经不疼了, 等晚膳回去揉揉便好。”顾清宜有些不在意, 脑子里乱乱的, 不知道在想的是方才知道的朱科一事, 还是其他.....
“怎么会无事呢?奴婢”
“清宜!原来你在这处, 我还让明风来寻了好久。”
路口的裴汐招了招手, 打断了半冬的话。
顾清宜闻声望过去, 面色却微怔。
站在裴汐身侧的是许知谨。
今日的许知谨穿着一身春辰色的圆领袍, 半挽了发冠, 身上有少年独有的朝气模样, 顾清宜记性很好, 她记得这件衣裳上次在庙会的时候, 许知谨就穿过一次。
顾清宜敛眉, 面上带上了知礼的浅笑,“汐表姐, 许二公子。”
许知谨的笑颜微不可查的划过了几丝失落,她还唤他‘许二公子’。
其实顾清宜这样分清也是应该的, 她母亲本就是郡王妃的庶妹,郡王妃与长公主的亲缘都是庶堂嫂了,她与许知谨的亲缘关系则扯得更远了。
之前一直跟着唤二表哥,在别人耳中,难免有攀亲戚之嫌。
裴汐上前亲密的挽住她:“先前你没走多久,知谨表哥就过来了,知道你是跟大哥去转转,就说要来找你。”
顾清宜闻言看向他,许知谨暗自握了握拳头,裴霁回除了对亲眷温和些,对谁都是淡漠冷然的,但这次来了岩山行宫,他便发觉了不同寻常。
先是因为他的玉佩之事,介入他和顾清宜之间。再是那日泛舟宴变故,裴霁回出来为顾清宜作证,原来他们二人当时私下还约见了。
今日更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两人就来这僻静的小花园了。
“正是,我还说寻表妹去瞧瞧福慈殿新送来的两尾鱼,尾鳍靡红,吉祥好看。”
顾清宜微微皱眉,却没发现对面的许知谨神色一变,他的视线看向那从木槿花深处走出的男子,一身浅云色的圆领袍称得他越发光风霁月,冷淡中又有沉稳之气。
是他这从未经历官场浮沉的少年没有的让人信服、运筹帷幄的气势。
察觉到自己气势弱了几分,许知谨暗自僵直了脊背,迎面对上了裴霁回漆如点墨的眼眸,旋即移开看向顾清宜:
“表妹不必着急拒绝,昨日你让寄白带回来的话,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当面说清,不是吗?”
顾清宜不知背后两人视线的交锋,拒绝的话方要说出口,听到许知谨这话,她也冷静了下来:“也好。”
说完,她率先提步往前走,许知谨又看了眼远处走来的裴霁回,唇角微微一动,面上的心思藏不住,好像在说与顾清宜有婚约的是他。
幸樛将许知谨带着莫名挑衅的笑意收入眼底,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这许二公子一向是对大人恭敬崇拜的,今日怎么笑的这么...
“大人,这许二”扭头看见大人紧绷的侧脸,幸樛适时住口,不敢触霉头。
“顾清宜呢?”裴霁回走近,神色冷淡的随意问了一声。
裴汐回头一惊:“大哥?清宜啊,她跟知谨表哥去观鱼了。”
说完她也没当一回事,更没有留意裴霁回冷下来的神色。
观鱼?
一个水缸困养的锦鲤,有什么好看的?
... ...
走过了被晚霞映得粼粼波光的小湖,顾清宜看了眼身侧青松一般的少年,斟酌开口:
“许二公子,我们二人的婚事本就是权衡利弊的结果,如今”
“我想知道为什么?清宜。”许知谨停步,侧身面向顾清宜:
“单是因为我与你的承诺太远了吗?可我尚未及冠,你也才及笄不久,半月前在茅亭的途中,你...你分明应允我,答应我,待我秋闱之后再商议礼书事宜,怎么如今你我就到了这地步了......”
后半句许知谨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怅然,还有些难以察觉的委屈。
“我......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顾清宜低下眼睫,许知谨很好,但不适合她。
许知谨目光闪了闪,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其实我也能猜到,自从上次在马厩边,我与你争论了两句之后你便有意疏离我了,可那事我早已向你赔罪道歉。
你表面看着淡然离外,可心思最窄,哪怕我只是说错了这么一句话,便连改过的机会也没有了么?”
顾清宜脚步顿住,可许知谨也没想听顾清宜的回答,继续道:
“我母亲贵为长公主,她有些时候脾气是大了些。但若真是得到她的认可,便是将人放在心上关怀的,我这几日让寄白去寻你,也是我母亲亲口应允的,她甚至让我送些姑娘家喜欢的首饰,可见母亲她心中已认可你了。”
这话倒是让顾清宜多想了一些,先前春和长公主对她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在眼里,如今怎么心思扭转了?
可顾清宜的心思却有些古井无波,她怀疑自己是否当真天生的性情寡淡。
在顾清宜看来,幼时的婚约既然是联姻制衡的手段,那就不存在谁对不起谁,可在顾清宜最需要照顾,最需要依靠的时候,长公主对于她的示好表现得十分冷淡,世家众人将她的难堪处境看在眼中。
可这场两厢互惠的婚约中,顾清宜不欠裴颜春,凭什么她不喜欢时,她的冷待顾清宜要照单全收,入她眼时,顾清宜就要欣喜的接受?
顾清宜抬眼:“二公子,你说的我都知晓,只是昨日我也已经告知你了,我们的婚约,是我父母亲希望我日后有个富贵夫家依靠,是长公主希望笼络我父亲的兵权,如今顾家早已无了兵权,是该散了......”
“好一个散了。”许知谨眸中闪过几丝痛怮,想起方才那一幕,他咬牙,试探问道:“是因为我母亲?是因为如今的身份?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裴霁回?”
她心底一滞,不明白许知谨为何这般想,她看向许知谨,言语认真:“我决定你我之事时,从未因为任何外人。”
也许她现在对裴霁回有些超乎寻常的信任,但也仅限于在明确想退婚之后。
她既为局中人,盘上棋,背负的是父亲的冤案,而他是春风般的少年郎,更不知局中的瞬息万变,即便没有长公主,他们也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许知谨脚步有些踉跄的后退,面前的姑娘过分冷静,冷静得让人觉得她的心太硬。
可就是这样人,在马匹发狂时处变不惊,被他簪花时低头盈盈一笑,如化了冰的春溪,清冽见底,伸手划过这春溪便难以忘怀。
“......好。”
他只吐出一个字,喉口却酸涩艰难。
许知谨转身,走向另一侧的小道,垂眸掩饰心底的落寞。
春溪便是春溪,清冽会冰人,伸手一捞便从指尖划过,好像拥有,也好像未曾拥有。
能留住汇聚春溪的,只有一汪潭,一泊湖,一面堤,可少年尚未及冠,只有赤手空拳,终是溪过指隙,落空一场。
“姑娘,你还好吗......”
半冬扶住身形微晃的顾清宜。
“无事,走吧。”顾清宜低声喃道。
说完,她转身,与许知谨方向相反。
可不等顾清宜反应,半冬将一块豆绿色的绢帕递到眼前,“姑娘...擦擦吧。”
顾清宜怔住,没接过绢帕,手指往脸上微触,摸到了些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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