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她滚了泪。
到底是十五年的婚约,她也曾期待期盼过,这样的少年郎,终是她不可攀,当初爹爹和娘亲是怀着什么心情,什么样的憧憬为她定下这门亲事,不过,如今也要散了......
这时,半冬的视线却看向正前方假山边:“......大公子。”
顾清宜看过去,那峻拔如崖松的人,不是裴霁回是谁?
顾清宜眨眼,湿漉漉的眼从他身上移开,难得没有跟他见礼,自顾转身便带着丫鬟走了。
“大、大人,快开宴了,咱们走吗?”跟着看了全程的幸樛咽了咽口水,开口道。
裴霁回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模样恢复了往日皑皑霜雪气。
哭了,是为什么哭了?
因为心里有许二吗?
... ...
福慈殿的殿宇是行宫中除了圣上的正殿之外,占地最大的殿宇了。
顾清宜擦了脸,带着丫鬟过去时,正好在门口遇到了裴汐和裴温等人。
“清宜。”离远了看不清,如今裴汐拉着她的手,将顾清宜微润的眼睫看在眼里,心底已经有了思量。
“你来得正好,快开宴了,咱们姐妹几人位子在一处,先进去吧。”裴汐笑笑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可裴汐回头却见一脸喜色的裴温,神色也冷了下来。
先前裴温就知顾清宜跟许知谨走了,如今她无所顾忌的打量了一眼,心底早已喜色涌上心头,这婚事,还当真不成了?
郡王府女眷的位子在离高位不远不近的中处,她们几人落座不久,就见裴平等一干皇家人到了殿中。
顾清宜倒是多多留意了在皇帝身侧那从未见过的太后,原以为王太后是保养得宜,尊贵雍容的模样。
却发现她头发斑白,面上带着慈善的笑意的模样,顾清宜看着甚至比老郡王妃还平易亲人些,丝毫不像是传闻中心冷擅权。
贵人落座,殿中便开始了歌舞升平,箜篌古琴,一片笙箫热闹。
坐在裴霁回身侧的邹寓见右边的妹妹闷闷的不说话,他收了扇子,凑近问道:“怎么了?今日不是高兴的换了几身衣裳去见姑姑吗?如今倒是个闷头雀儿了。”
邹安一抬眼看向邹寓,在灯树通明的殿宇中,轻易就将邹寓身侧的裴霁回收入眼中,此时裴霁回眸光幽凉,扫了眼对面便收回了视线。
而对面,正是许家二兄弟的方向。
邹安一怅然摇摇头:“我没事,哥哥你就好好吃你的酒去吧,少管我。”
邹寓轻轻啧了一声,凑近了些:“我猜你一定是明白了霁之的心意,不过你别急着伤心,这婚事没成,对你,对邹府那是好事。”
“好事?”邹安一凝眉,她不明白,邹家与郡王府联姻,不应该是各方都是利处吗?
可邹寓却没再说话了,自顾斟了酒,玩起他那从不离手的折扇。
若是太子将来继承大统,他邹家可是出了两位皇后了。
虽裴平忌惮王太后和王家,转而亲近邹家是真。但有了王家外戚的前车之鉴,圣上哪敢放心外戚邹家与自己的近臣裴霁回结亲?
皇后和郡王妃分不清多变的圣心,可裴霁回却很清楚,他与邹安一,绝对没有联姻的可能,今日他言明,对谁都是好事。
宴饮正酣,无人发现的角落,一身侍卫打扮的应期走了进来。
“世子,找到一个管酒水的宫女,您让我从医馆拿的拿药......”
“嗤......”裴九竹打断,姿态有些风流的抬着下巴努了努,“你看他那模样还需要吗?”
应期抬眼,将对面喝得醉醺醺的少年看在眼里,压低声音道:“那属下现在就去安排?”
“嗯。”
裴九竹仰脸饮酒,将寒芒隐在眼角。
第48章 荒唐
这连着几日的雷雨, 不知不觉中已经让溪湖上涨了不少,月落繁星满天。
凉爽的夜风吹散了不少酒气,许知谨阖眼, 靠在湖边的花丛栅栏外, 隐蔽又有不合于这热闹宴饮的孤寂。
站在远处的王妙云将许知谨的身影收入眼底,咬了咬牙, 想起那日顾清宜那嚣张的样子和二姐姐的伤心模样, 心底咚咚作响的鼓声停了下来,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你去, 就跟二姐姐说我吃酒喝醉了,想在外面吹吹风, 将二姐姐也唤出来。”
夏禾看着眼神清明的王妙云, 还是乖乖应声, 转身进了殿中。
福慈殿的东园和西园不一样, 东园多是河湖景观, 西园则是今日顾清宜几人去的地方, 多是花草园林, 别致亭阁。
裴汐吃了些酒, 拉着顾清宜出来透气。
“先前在殿中, 你可瞧见邹安一的神色了?”裴汐眼底声音问。
“倒是没怎么留意, 怎么了?”顾清宜面色如常。
“她倒是对我冷淡了不少, 这些倒不算什么, 这几日瞧她与我母亲那亲近的模样, 可方才我母亲将她唤到身边,说是带她出去转转, 她竟也回拒了。”
脚步一顿,“今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也正疑惑着呢, 总不至于一两个时辰就改变心意了罢?难不成实在没看上我大哥?”
“虽说我大哥待人是冷淡了些,但他从前也不像这般沉默寡言,许是自己一人担着郡王府的担子重了,凡事都压在心里,才渐渐的形成这沉默寡言的性子。”
裴汐不自觉的为裴霁回说些好话,那冷冰冰的模样,多少好姑娘都退避三舍了。
身侧的顾清宜却没再接话,她不可避免的想到方才在西园时,裴霁回与邹安一私下说了片刻的话,难道不是少男少女的爱慕叙旧?
不等多想,远处却传来一声少女的呼救声——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两人齐齐顿步,对视一眼,连忙往声源处走。
王妙云看了眼空旷的外围和湖中挣扎的人影,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顺利得过分,周遭连个宫人太监的身影都没瞧见。
“许二表哥!许二表哥!你快去瞧瞧,有人坠湖了!”
王妙云扯着声音,将围栏外斜靠的一身酒气的许知谨晃醒:“知谨表哥!你快去看看......”
许知谨费力的睁眼,初次不顾身份的滥饮,让他醒了好像还在醉梦中,摇摇晃晃走到湖边,瞧见湖中的景象却清醒了大半。
“清宜......”他喃喃。
只见昏暗的夜色中,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子身影在湖中挣扎,还有逐渐下沉之势,那衣裳的颜色分明就是今日顾清宜穿的那浅云色的广袖衣裙。
“清宜表妹!”
不等王妙云多说,眼前的男子摇摇晃晃的便“噗咚”一头扎进水里!
王妙云手指紧紧的紧握拳头,看向湖中挣扎着不啃声的女子,咬着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不等她反应,园外却想起始料未及的声响和嘈杂,为首的是长公主身边的五溪姑姑,身后却跟着一众的宫娥,分不清是哪位贵人身边伺候的。
而湖中的许知谨已经揽过女子的腰间,往湖面上凫,嘴中还见他微喃着什么。
“王四姑娘?!你在怎么在此处?方才不是听见有人落水了么,人在哪呢?”
五溪离得远,没看见湖中的人影,边走过来边问。
王妙云紧张的后退半步:“人...人在”
可根本不用她回答,五溪已经走到了湖边,瞧见那熟悉的身影和脸庞,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这些愣子!还愣着作甚?!快些下去帮二公子呐!”五溪招了招手,让那些会凫水的下人下水帮忙。
方才在席间许知谨就饮了不少酒,如今还下湖逞能,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皮都不够长公主揭的!
可让五溪更为惊讶的,是看清了湖中姑娘的脸......
她脚底一凉,冷冷的看了眼身侧站着的面色发白忐忑的王妙云,招了招手:“你去,快去,让长公主过来......”
不等片刻,宫人已经将湖中的二人捞上岸边。
“二公子,您没事吧?可有哪不舒服?”没等许知谨动作,五溪等人已经围着许知谨关切起来了。
“我.....我没事,清宜她怎样了”说完他就想越过围着他的人群去看,却什么也没瞧见。
这话让五溪犀利的神色微怔,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她拿绢帕为许知谨擦脸的手也顿住了。
“人在哪呢?”裴颜春肃冷的声音传来。
旋即是嘈杂的脚步声,看架势来的人不少。
杂乱的声音让许知谨因酒气上来而迷糊的脑袋又清醒了片刻,对了,他不能在这,他们要解除婚约.....他下水救了她,在这只能让她的名节受损,最后还是只能和他成亲......
昏暗的草地上湿漉漉的沾了湖水,是让人不舒服的腥湿,一个清脆的巴掌声打破了沉寂。
也让许知谨再次睁眼醒来。
不知什么时候,宫人太监跪了一地。
顾清宜和裴汐赶到时,正见那相貌慈祥和蔼的王太后,当众将湿漉漉的显然才落水被救起来的女子掌掴在地!
少女依旧一声不啃,待起身再次跪地时,顾清宜看清了她的脸——
王妙语。
竟是王妙语,那另一边救她的人是...许知谨。
王太后眸子发寒,如刀一般的盯着起身的王妙语,重重的巴掌再次落下,“枉你是王家嫡女!简直荒唐!”
看清了此时此景,顾清宜也一时怔愣在了原地。
裴颜春神色发冷,将王太后怒斥和训诫看在眼里,走过湿漉的草地,将半躺在地上,呆得似被夺了魂魄的许知谨搂起。
他脸上原是醉酒的酡红,如今却一片煞白,神色像是魂飞天外一般。
“母后,事到如今,不如先让孩子披件干燥的衣裳,不要让姑娘家失了颜面。”
裴颜春声音很平静。
外面围起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男子,知谨倒是没什么,王妙语好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浑身湿漉漉的,又被王太后连打了两个巴掌,两侧的脸颊早已高高肿起,可她好像不知疼痛一般,不敢反驳,就连流泪的抽噎声也没发出。
“清宜...你没事吧?”裴汐轻轻地扶住她的背。
“......我无事。”
人群中的王太后像是才反应过来,看了眼自己不亲近的女儿——裴颜春,努力扯出笑意:“春和说的是,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咱们私下慢慢说,来人,扶二姑娘下去休息。”
裴颜春扯了扯嘴角,好一个“一家人”,她眼中除了有权势和王家一帮人,还有她和皇弟二人吗?
“没事吧?母亲看你浑身冰凉得很,寄白那混账连主子都看不好,实在该好好重罚!”
裴颜春摸了摸许知谨冰凉的侧脸,低声斥道。
可许知谨却张了张唇,呆愣愣的看向躲闪他视线的王妙语和王妙云。
他想问些什么。
想问为什么救她时她一直没出声?想问她今日为什么宴饮后又换了一身和顾清宜一模一样的衣裙?
可他看着周遭的指指点点一般的视线,姑娘家最重名节,要为王妙语名节着想的这个念头卡在他嗓子里,让他发不出一丝质问之声。
许知谨紧抿着唇,眼眶发红,却犹如一个木偶一般被人牵起来,然而视线却在另一处被定住!
他看见了一侧与郡王府姑娘站在一处的顾清宜,她的怔愣和清泠的视线,让许知谨有些木木的疼。
“嗳,你这孩子!去哪啊?”瞧见许知谨挣开了搀扶,裴颜春轻声责怪,却顺着这方向看见了顾清宜。
衣裳湿漉漉的滴着湖水,许知谨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木雕,看着像是醡浆草花的模样。
顾清宜看清了却有些松怔,这木雕的模样是那日他为顾清宜簪在头上的野花。
这是这几日他赠予顾清的小玩意儿中的一个,是他自己雕的花。
可面对顾清宜,许知谨眸光哀沉,他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可又无声的合上了,好像也没什么能说的。
手掌紧紧握着的野花木雕,他颤着手微微往后撤,他甚至没有勇气将这刻了几日的木雕花递出去。
“知谨!”身后的春和长公主再次唤道,可难得没有阻止,只微微皱眉看向被众人目光瞩目的,本就有婚约的少男少女。
“......这桩婚事是知谨今日毁诺在先,望顾姑娘见谅,我会让母亲将令尊赠予的信物送回,愿顾姑娘今后,安之,得愿。”
顾清宜指间渐紧,看着对面的许知谨强撑言语让众人听清,她心中五味杂陈,喉口像是哽了东西,难以吐字。
看着二儿子将过错和坏名声全往自己这边揽,春和长公主神色也微微冷了下来。
但今日他救王妙语是当着众人的面,他势必要为王妙语负责,这婚约确实是许家违约在先,便忍着也没说什么。
夜色渐深,明明是夏日,却让顾清宜觉得夏风也带着寒意,不知什么时候,周遭的蝉鸣和声杂早已褪去。
长公主和王太后带着人一走,转瞬就只零下星星散散几人。
“不舍得?”
裴霁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顾清宜身后,眸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紧紧攥着的绢帕。
“.....什么?”顾清宜从他发凉的声音中回神。
“是不舍得婚事,还是不舍得许二这个人?”裴霁回再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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