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宜垂眼,前面的裴霁回沉稳的声音却再次传来:“知节断案如神,若当真与他们无关,定然会安然无恙放了他们。”
“前面就是女客院落了,你们先回去罢,这两日你们姑娘家也少聚宴饮,免得落了话柄。”裴霖章提醒。
毕竟皇嗣是大事,将来要在相国寺请灵位,这几日还饮酒笙歌,难免犯了忌讳。
顾清宜看了眼裴霖章:“多谢二表哥提醒。对了,我方才想起我来的路上丢了块绢帕,正好现在外面人少,我去就先过去瞧瞧。”
裴汐已经先走了几步,闻言回头:“绢帕丢了?可别被有心人捡了,我跟你去瞧瞧。”
“多谢表姐,但只是寻常没绣花的素色拭手绢帕,我自己带着丫鬟过去瞧瞧就成。”
顾清宜屈膝告辞,临走时看了眼一直瞧着她的裴霁回,而后神色如常的走了。
裴霁回垂在身侧指间微微摩挲,神色如常。
可这动作却落入他身侧的裴霖章手中,他心底难得有些愕然,这顾表妹什么时候与兄长这样毫不忌讳的熟悉亲近了?
已经到了日中,顾清宜穿着春辰色的纱裙也感觉到了些热人的暑气,举起团扇在额前挡了挡烈阳。
“姑娘当真将帕子落下了?可别像上次那样遇到那信王世子......”半夏语气有些担忧。
“哪会?”她招了招手上拿着的绢帕,“上次可算长记性了,我还能丢三落四?”
“那姑娘还说”
“去前面湖边的小亭罢,那僻静也凉快些。”
小亭一半凌在湖面,夏季正是菡萏盛放的时节,单是坐在美人靠上,都能感觉得到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的池荷美景。
半夏瞧见姑娘竟气定神闲的坐下了,嘴唇嗫嚅片刻,方要开口问,就见远处的鹅卵小道来了一人。
从前裴霁回太过气势凌人了,即便她们这些丫鬟从他身侧路过,也不敢真正的抬眼仔细打量,如今隔得远,就让半夏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往日府上人人惧怕恭敬的大公子,如今一身圆领袍,腰配玉带,身形是府上三位公子中最高的,棱角分明冷峻,此时从炎日下走来,好似身上的严冷气质也跟着化了不少。
半夏识趣,低调的见了礼就退出了小亭外守着。
顾清宜看着裴霁回走近,连忙起身:“表哥。”
“你......”
“我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告。”顾清宜不等裴霁回开口。
看她如此焦急的模样,裴霁回眉头也微皱,严肃起来:“是何事?”
她凑近了些,衣裙上熏的清泉香也骤然靠近,让裴霁回微微缓神,回神后就见少女的红唇轻启:“先是今日太子妃流产一事......”
“你知道是何人所为?”
“不确定。”她摇摇头:“今日我送王妙语去医馆的时候,偶然见张侧妃和许知善呆在一处,我想起表哥说的朱科一事,朱科是张侧妃的舅舅,便留了心眼跟了上去。”
“听见什么了?”
裴霁回坐在了亭中的石凳上,顾清宜也没拘着,跟了坐在他身侧,落纱的袖摆拂过男子的肩也没留意,更没有留意到裴霁回那幽黑一瞬的眼神。
“我隐约听到张侧妃和许知善在说什么‘公子的吩咐’,两人背后应该有同一个主子,这我便疑惑了,张侧妃都已经是东宫侧妃了,怎么与许知善这不得宠的小庶女在一处?方才舞伶表演的时候,张侧妃还坐在我前面呢,等我听到嘈杂声,抬眼却发现她不见了,很难不怀疑这与张侧妃有关。”
裴霁回神色微沉:“张侧妃和许知善,你可听清楚了?”
“千真万确。”
背后之人既不是太子,也不会是许家王家,那两人口中的公子,只会是二皇子或者另有其人。
说不好还与安州顾阑一案,甚至如今的茶盐案挂钩。
看裴霁回眉头皱了起来,顾清宜再道:“还有呢,方才我与王妙语一路交谈。她说了她的婚事......听说太后有将她许配给青州刺史葵安林的打算。”
“打听了这么多消息?”裴霁回却笑着问她,眼神里有些打趣。
顾清宜一愣,她确实就去了一趟医馆,活像到处去听墙角似儿的,她轻咳一声:
“我是想着这让你知晓或许有益,我看过青州的州卷,这些年青州港已经准备了许久,竣工在即,到时候赋税经济定不容小觑。”
裴霁回眼底有些凌厉:“不止,近来茶盐官路都有意从安州转到青州。”
到时候青州一定会是重州。
“......茶盐案?怎么上次在假山的时候,我也听二皇子说过。”顾清宜抿唇,有些犹豫,还是问了出来。
“此事关系重大,你不知是好事。”说不定也与安州的旧案相关。
当年顾阑在时,之所以能让安州成为数一数二的重州,不仅是强兵囤聚,更有民富税强的缘故。
但三年前顾阑失踪,安州赋税却连年减少,茶盐案是今年才发现端倪的,那前两年中,顾阑失踪的三年期间,那些真金白银的赋税去哪了?
这背后之人,也许早在顾阑去剿匪之前就已全部布局缜密!
第54章 回上京
原本以为那么大的阵仗, 要等到几日才能知晓结果,可等翌日顾清宜几人在院中用了早膳,却突然来了位女官传消息。
这消息还格外的出人意料:圣上吩咐, 要准备回上京了。
往年都是六月中旬才开始回上京, 如今行宫之行才过了一月,便要回了, 难说不是因为皇嗣被害的缘故。
顾清宜正接过丫鬟端来的瓷洗净手。一边的裴温轻声道:“今日我出去就听见了, 听说圣上唤了钦天监的大臣, 说是今年的......岩山的风水不大行, 恐会折损天家的龙运,这才让内侍通知各院, 收拾物件便准备回上京了。”
“这些你打哪听来的?”裴汐抬眼, 连她都不知的, 裴温却这般了解。
裴温抿唇一笑:“四姐姐别不相信, 今日我遇到了许知善, 是她告诉我的, 反正回去时板上钉钉的事, 咱们赶紧吩咐人收拾东西才是, 我说这岩山也不吉利, 短短一月, 死了这么多人......”
“姑娘?”半夏看向顾清宜, 只见顾清宜的手搁在这天青净手瓷盆里, 像抽了魂一般呆住了。
“哦......没事。”她接过半春递来的锦帕拭手, 转身看向石桌边坐着的裴温:“那许知善又是打哪听来的?就这般清晰钦天监说了什么?”
裴温没好气的白了眼刨根问底一般的顾清宜:“人家的主母是长公主,长公主与圣上关系最为亲厚, 钦天监来的时候,长公主自然在场。”
顾清宜移开眼, 没再追问。
这一动作在裴温看来,好像示弱一般。她心底轻嗤两句:估计她心里也后悔和许知谨解了婚约了罢,没攀上长公主这大树。
裴温脸上的笑意更甚:“我也不与你们多说了,等会儿我与知善表妹说好的,就要走了,等会我们要去观星阁那边多转转,便先去换衣裙了。”
顾清宜解了婚约,王家也没有要和许家说亲的动静,这最开心的就是裴温了。偏偏许知书看不上她,她只能与许知善交好,企图能接近许知谨一些。
将她雀跃的神态放在眼里,顾清宜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出声提醒,许知善她自己都没弄清楚底细,更不便声张。
再且,自从上次多管闲事帮裴温处理背后的伤疤却被她暗讽时,她已经学会少管闲事了。
倒是不远处还坐在石桌边低调喝茶的裴汝将几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看见那高兴的恨不得蹦起来的裴温,忍不住低声轻嗤:
“蠢货。”
... ...
此次岩山之行实在仓促,一大早消息传到各个院落,算上算好的日子,也只有两日的时间来安置行囊。
既然来行宫最开始核对名册的是顾清宜的裴汐二人,这次也不例外,顾清宜当即拿了名册去裴霁回的翠微小院。
彼时裴霁回正在屋中练字,听见顾清宜带人进来的声音也未分心,倒是顾清宜有些熟稔地走近。
只见他脊背微弓,手上握着上好的紫云狼毫,写下的字体却让顾清宜微愣,像他这样沉冷肃正,行至一笔规刻的模样,写的却不是什么管体行隶,而是不羁的狂草。
“好字。”
裴霁回的收了笔,抬眼看她:“来核对名册?”
“嗯。”
“这次岩山我没带丫鬟,只有两位五大三粗的侍卫,还要让你多多费心。”他的视线扫了眼顾清宜手上拿着的册录。
声音带了些温绻,顾清宜微微一怔,移开眼道:“表哥客气,应该的。”
跟在顾清宜身后的半春眼珠轱辘一转,方才大公子那话不同寻常的温和还有些宽慰,她怎么听来觉得是什么家主对操持内务的妻子所说的话。
顾清宜使唤半夏几人小心的收拾起书房的摆件,她自己却看向裴霁回的书案,没有挪步。
“有话要问?”
“表哥可知道许知善背后之人......”
裴霁回却微微摇头,眸中也有些沉思:“没那么容易。”
“那这次太子妃的胎儿可与许知善和张侧妃有关?”顾清宜咬唇,又问:“那些舞伶......”
裴霁回知道她什么意思,从案桌后绕了出来,示意顾清宜坐在茶案另一侧。
他边斟茶边道:“这次太子妃滑胎一事,确与那些舞伶相关,不过你放心,其余无辜的人,都没有事,今日就会放他们下山。”
“怎会?”
她惊讶的不是太子妃滑胎是舞伶所为,而是依照皇家这动不动连坐诛族的动作,竟然放过了一整个戏班,连什么惩处也没有。
当然,这显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这也不符合裴平的作风。
“你应该听过,当年有个舞伶夜宿正殿一事。”裴霁回细心解释。
“嗯。”这些昨日裴汐与她说过。
“这舞伶相貌妩媚,声如春莺,当年仅是在岩山上舞了一曲楚腰,就被圣上相中,本是背着人的,但王太后不知何故得了消息,带着人去正殿抓了个正着。圣上自觉丢面,当即将一院子的舞伶赶出了行宫。”
顾清宜听的认真,没有出声打断。
“可事情坏就坏在,这舞伶那夜被圣上吩咐带下去的军卫......玷污了。”
“......什么”顾清宜握着茶盏的指间一顿,像是明白了什么:“昨日借献花之机给太子妃下药的人,是这舞伶?”
不然也说不清为什么圣上突然大发慈悲。
“是,那女子亲口承认为了报复才毒害皇嗣,昨夜已被秘密凌迟。”
顾清宜心中微涩,难怪,自己当年的风流债害了如今的之孙,裴平才这么不想声张,更不敢当着史官的面,下令斩杀百余人的戏班。
事情虽已过去,可顾清宜心中还有疑虑,这舞伶被玷污已经是两年前的事,这两年戏班也不是没有上岩山献祭舞,怎么去年不动手,今年就动手了?
还是将仇恨放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想法,我总感觉这舞伶也许与张侧妃也有什么联系。”
她想到的,裴霁回自然也想到了:
“我昨夜已经派幸桥去探查,看看这舞伶昨日可有接触什么人,太子妃有孕是这些时日才有的消息,舞伶是临时才入行宫,还要严格筛查搜身,知道太子妃有孕且给舞伶药的人,一定在行宫。”
顾清宜点点头,幸桥打探消息向来厉害,她又提前知道了张侧妃会有动作,这次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可她却没想到,结果这么出人意料。
两人话音没落多久,门口帮着半春抬箱笼的幸樛探头进门道:“大人,幸桥回来了。”
“让他进来。”
裴霁回语气沉冷,话音才落,顾清宜就见门口走进一身劲衣束袖的幸桥,他像是有些意外顾清宜坐在裴霁回对面饮茶,脚步微微一顿挫,紧跟着如常上前见礼:“大人,表姑娘。”
“可查到什么了?”
“属下是打探到了一个意向不到的人。”
顾清宜紧跟着看向他:“什么人?可与张侧妃等人有瓜葛?”
幸桥面上有些犹豫,看了眼一边肃正沉稳的主子,裴霁回轻轻点点头。
得到裴霁回的授意,他也不隐瞒:“都不是,这些舞伶是卯时入行宫准备的,在这期间,没有任何可疑的太监宫女接触过他们。”
顾清宜微微皱眉,她看了眼对面面色不改的裴霁回,也咬牙耐下心来。
“属下自觉此事蹊跷,便将守着关卡接触过舞伶的军卫也查了个遍,倒是......”
“倒是什么?”
“寻常军卫倒是没有异常,倒是那军卫长,周磊,私下去见了这舞伶两次,但属下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就是周磊所为,可就只有他一人接触了这舞伶了。”
裴霁回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摩挲,是他惯来思索的动作。
“大人恕罪,此次是属下探查不力。”幸桥抱拳领罪。
“与你无关,这背后之人足够谨慎。”裴霁回抬抬手,示意幸桥先下去。
顾清宜颦眉:“这军卫长周磊,我倒是有印象,上次外湖发现庞嫜尸身的时候,是跟着太子妃一起来的,怎么会害自己的主子......”
“他是东宫的军卫长,原先是跟在太子身边的,去年才指给太子妃,往日忠心随护,瞧着忠心耿耿。”
周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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