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来得太容易,漆雕竹有些不敢相信。
花满楼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坐在大堂里好好歇息一下,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喊他,等吃完饭以后他会给对方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然而,直到人坐在客房里,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漆雕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人。
过了一阵,花满楼还捧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铜盘、牙粉、擦脸的布巾等物,但凡是住在一个陌生地方,有可能用得着的东西,除了衣裳以外,一样不落都被他拿了过来。
“不知姑娘有没有带银两出门,若是没有的话,花某可以先借给你买两身新的衣裳换洗。”
瞅瞅。
现在连衣裳的事情都考虑好了。
漆雕竹心中警惕,生怕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又或者想从她身上图谋些什么。
这种事情,她在妖界和人间也看多了。
不过如今也是没有办法,要是离这个人太远的话,自己着实没有办法保持人形,就算是对方有古怪,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等到从对方身上吸走的灵气差不多了,才可以离开,寻找一个灵气充足的地方,好好修炼几年,再想办法回去。
“谢谢你。”漆雕竹接过托盘,放到桌面上,也想要趁机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转身的时候就故意装作欢喜,“你真是个大好人,不过我对这里不熟悉,你能不能带我到外面看看?”
也好让她提前找一条逃跑的路线,要是情况不对的话,她马上就逃之夭夭。
花满楼并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是考虑到一个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的确会有些害怕,于是便答应了。
“对了,”清雅君子挂着温和的微笑问道,“在下花满楼,不知姑娘芳名?”
此时乃正午,房门面朝着花园敞开,君子沐浴在洒落的阳光之下,周身像是裹了一层光圈一般,格外好看。
妖界好看的人相也不少,但大部分都透露着几股邪气,很少有这样气质的生灵,犹如太阳本身一般,却没有灼人的气息。
“我叫漆雕竹。”
漆雕?
此姓少见,听说后人大都在蜀地定下来,可这姑娘口音,倒和他们江南一样,并不似蜀中人。
估摸是迁徙到此,自小在这长大。
“‘霜干寒如玉,风枝响似琴’,姑娘好名字。”①
夸赞她名字好的温雅君子,将她带到铺子里面,量身定做了好几套衣裳,又问她是否需要买点别的东西,体贴得不像一个陌生人。
察觉到她的紧张与不自在以后,又主动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并且将热情减淡了一些,却并不冷落。
漆雕竹很感激他,但是依旧没有办法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放下戒备心。
黄昏时分。
光晕随同夕照落在青年身上,仿佛对方不是在下厨,而是在仙境里侍弄花草一样,将整个人都映衬得有些仙气飘飘。
漆雕竹托着腮帮子想,这样一个大好人,若是真的没有别的用心,那该多好。
大好人花满楼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利落将晚饭做好、摆开一桌。
少女心里装着事情,好吃的饭菜让她一直不停扒拉进嘴里,却一直没说吃够,弄得温雅君子忍不住关心道:“姑娘,你……吃饱了吗?”
“啊?”漆雕竹鼓着脸颊两边的饭,唇边还沾着一粒,呆愣愣看他,“什么?”
她的声音含糊。
花满楼失笑,伸手想要替她擦掉,但是又想起什么,自怀里拿出淡黄的锦帕,递给对方:“这里。”他在自己唇边点了一下,“有饭粒。”
少女满心都是今晚要溜去对方房里偷偷吸点灵气,一时半会没有把脑子转过来,伸手接过锦帕之后,就往对方唇上按。
柔软的手指隔着锦帕按在唇瓣上,透过微凉的帕子,还能感受到指腹的温度。
温雅君子耳根子都烧起来。
“不是。”他将少女的手抓住,轻轻拿下来,“我的意思是,你的唇边沾了东西。”
漆雕竹神思回了一半,但是还不够彻底,收回手时,就将按在君子唇瓣一侧的帕子,揩到了自己唇边,擦走饭粒。
等到饭粒黏在帕子上,进入她视野里,少女才彻底回神,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
啊!!
她在作甚!
花满楼咽喉滚动两下,告罪一句,让对方吃完饭把碗筷收进厨房,他晚些去洗,便脚步匆匆逃离此地,跑到楼上露台照料花去。
漆雕竹伸手想要挽留,解释清楚,但是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懊恼抱着碗,把下巴搁在桌上巴巴嚼着嘴里的饭菜,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呜呜,对方肯定以为她是登徒女。
她真不是故意。
是夜,君子洗浴后绞干发丝,随意束起来,便端正躺下睡过去。
没多久,他就听到门外响起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温润君子睁眼看去,见一个影子佝偻着腰,猫儿一样缓慢摸着门缝,塞了什么东西进来,把门栓挑开。
不必打开门确认,花满楼就能确定,摸过来的人就是住在家里那位姑娘。
她想作甚?
君子思索间,决定先不动,看看对方招数。
少女眼神清澈,并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的人儿。
只可惜,对方好像并没有什么夜闯别人屋子的经验,捣弄了好一阵,还没能将门打开,温润君子哭笑不得,放轻手脚将门栓拔了,又躺回床上等着。
又是好一阵,对方才想起伸手推一下门。
门扇发出一声轻响,将月色流泻进来,铺开一地水凉的月光。
漆雕竹的手颤了一下,有些心虚地收回,猫腰进了屋子后,赶紧把门关上,摸到床尾。
她自床帏窥见对方没有任何动静,似乎睡得香甜,才松了半口气,慢慢挪到床头,一点点靠近装睡的君子。
有灵气了!
少女神色雀跃,双眼在黑暗中似乎都扇着粼粼的波光。
她敛起自己的裙摆,盘腿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捏了个手诀,把两指立在君子额间灵台处,将灵力一点点吸上来。
不过,灵力经手指筋脉一路往上,再进入丹田里,有些慢且耗费一部分灵力。
如今灵力稀薄,漆雕竹不舍得,把手重新收回来。
她决定换个动作,用鼻子对准灵台,少走一些弯路,直接吸入丹田里去。
花满楼知道她两根手指悬在自己额头上,许久不曾动弹,心里涌起一种想法:莫非这位姑娘是杀手,不知谁人派来杀他,但是手生无法狠下心来,如今正犹豫?
他心里叹息一声,觉得可以挽救一下这位姑娘,趁早改行,实在不行,他们育儿堂一直没有整改,去那里学些谋生的手段也好。
刚睁眼,起身时踩了自己衣摆的漆雕竹,便往他身上一扑。
柔软的唇瓣,直接贴在君子额头上。
两人都懵住了。
漆雕竹先回过神来,吓得手脚并用从床上摔下去,撑着手呆呆看伸手要拉住她的君子。
“漆雕姑娘。”他顾不得别的事情,赶紧起身把人搀起来,“你没事吧。”
花满楼弯下腰扶人,仅有薄薄一层的中衣,衣领就在少女眼前敞开小片口子。
闯入眼的先是两根底下带着紧实肌肉的漂亮锁骨,随后便是更为紧实的、带着皓白月色的胸膛和块垒似的腹肌。
她心里尖叫声喧天,面上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捂着自己通红的脸蛋,被君子搀到桌边凳子坐下。
文雅君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裳着实单薄了些,赶紧绕到屏风后,穿上外衫。
穿好外衫转出来,却发现屋里已经没了少女的影子。
他寻思着,大概是少女脸皮薄,所以离开一阵,便没追出去。
只是。
翌日做好早点摆上桌,贪吃的少女却没循着香气出来,他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君子叩响少女房间,无人应。
他道一声得罪,把门推开,却见房里齐整,唯独不见了一套衣裳,以及多了一枚带着三色丝绦的暖玉簪子。
房里没有留下任何字条。
幸好,房里一切都井然有序,少女并非匆忙离开,也不会是被人挟持。
花满楼怅然若失,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失望具体是一种怎样的心思。
接下来半个月之久,他都不曾再见少女。
陆小凤天南地北乱跑一遭后,到百花楼来拿酒喝,见君子腰上多了一枚挂着丝绦的暖玉,直觉有文章。
他转着手中的酒杯,凑到浇花的君子旁边:“半年不见,花公子风采依旧,却多添了一丝动人的魅力,不知……”他挤眉弄眼,“是哪位佳人让我们花公子心动了?”
育儿堂一众人,不得全部出动瞧瞧这位拿下他们花公子的姑娘。
“你别乱说。”花满楼左手摸了一下腰上的暖玉,“漆雕姑娘不过是落下了这枚簪子,等下次见到她,我还得还回去。”
陆小凤更来劲儿了:“哦——原来是漆雕姑娘,这还是簪子呢,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个鬼。
花满楼还能不知道他秉性。
文雅君子懒得辩驳他,依旧悠然浇花,将残枝处理好。
“欸,你说说呗,”陆小凤追着问,“漆雕姑娘是个怎样的姑娘。”
说起少女,青年唇边溢出一丝笑意来:“她是个有点迷糊又很可爱的姑娘……”
温雅君子将他们相识那几日的情形,全数讲出来。
他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并不了解姑娘家的心思,或许情场老手陆小凤,可以帮上他的忙。
陆小凤也并不是个多嘴的人,就算告诉他,他也不会到处宣扬,坏了姑娘家的声誉,对方顶多就是用来逗弄逗弄他,惹他着急罢了。
“花满楼啊花满楼,”陆小凤听完,咬着下牙,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那种情形下,你穿什么衣服。”也不对,他真是气糊涂了,“你先把姑娘哄住,再去穿衣裳不行?”
毫无情场经验的君子请教:“先穿衣后穿衣,有何不同?”
一身单薄衣裳对着姑娘家,难道不会将别人吓到?
“亏你平时对我们都那么体贴温柔。”陆小凤翻到栏杆上坐下,开始传授他一些经验,“你想想,一个喜欢你喜欢到半夜偷摸去亲你的姑娘家,在亲完你之后,你扭头就跑了,她会怎么想?”
花满楼很想说,少女或许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亲他,也许不过是意外罢了。
可这事儿也扯不清,他眉宇浮上一丝忧愁,更担心是不是自己转身去穿衣裳让对方误会他生气了,才不敢继续住下,还用暖玉换走衣裳。
他摸着衣摆暖玉的手指,细细摩挲起来。
陆小凤还在巴拉巴拉传授谈情说爱的心得经验。
好半晌。
一言不发的花满楼握住陆小凤的胳膊,打断他说话:“能不能让十二连环坞帮忙找找漆雕姑娘在何处?”
为挚友寻心上人,自己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陆小凤苦命地去跑腿。
花满楼将百花侍弄好以后,忽地就失去了闲看诗书的心。
他搬出久无人认领的绿绮琴,对着百花与斜阳,弹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琴音袅袅,绕楼缠绕。
灵力不足陷入沉睡的漆雕竹,分出一缕灵力,缠上君子手腕,偷偷将他身上的灵气吸走一丝,补充空荡的灵府。
陆小凤的话,她并没有听到,但断断续续吸收灵气的机会,她的确遭不住了,要是再没有灵气,她就要沉睡不知多少年才会重新有意识。
那样的话,她连自己的本体都保护不了!
决定不能让事情这样下去的漆雕竹,接下来几日都偷偷分出一丝灵力,打探对方的性子,悄悄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赖在对方身边,多吸一点灵气。
尔后,她便听那个四条眉毛的红披风说,对方一直在找自己,似乎有些不放心她。
漆雕竹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在魔渊呆太久,揣摩人心便先带了不好的看法,对花满楼有所误解。
可不管如何,君子的心软对她而言,是一件绝好的事情。
她决定搏一把同情,让对方再次主动留下自己。
她揪着手指,心里莫名愧疚。
想到沉睡极有可能尸骨不存,活着被人争来夺去的后果,她还是狠下心来,趁君子将琴摆回盒子里时,偷偷溜出去,装作不小心在河里落水,一路被冲到附近河流的可怜模样。
好心路人将她捞上来之后,听到她身上没钱,果不其然指点她前去找花满楼。
她总觉得心里不安定,拉着一个老婆婆,想要对方陪她一起去。
老婆婆瞧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一软就答应了。
花满楼听到楼梯上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已放下手中松动泥土的小铲子,大步走到楼梯口往下看:“漆雕姑娘。”
漆雕姑娘挺心虚的,抓着老婆婆的手臂往她背后躲去。
“你别怕,花公子是好人!”老婆婆将篮子往楼梯口一挂,拉着少女走到快步下楼梯的花满楼跟前,“花公子啊,这姑娘被水冲到这里来,身上也没两个子儿,还长这么好,老婆子就怕她被拍走,干脆就送到你这里来。”
花满楼压下心里的疑问,对老婆婆点头道:“我和漆雕姑娘是朋友,多谢您将她送来,”
朋友?
老婆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一副了然的模样。
她轻轻把少女推过去:“那这位姑娘就交给花公子了,老婆子赶着回家做饭去,不打扰你们了。”
临走之前,她还拉着花满楼到旁边,小声叮嘱,“小姑娘得哄,花公子你长这么好看,实在不行,你就装一下可怜,谁能忍心看你不开心呢?”
花公子:“……多谢婆婆指点。”
他压了下发红的脸,带着少女去她之前住的房间换衣裳。
“我方才煮了一锅热水,你泡一阵,我给你煮碗姜汤驱寒。”他转头就想去厨房,又怕少女像上次一样离开。
还没想好妥帖的办法,袖角就被人拉了一下。
“花满楼,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漆雕竹极力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
她刚才离开百花楼,已经耗费了不少灵力,要是离开君子太久,灵力无法维系,就糟糕了。
温雅君子瞧着她发红的眼角,轻点头:“嗯。”
少女似乎在外受了不少委屈的样子,让他实在没办法狠下心来,拒绝对方。
怕她受寒,花满楼舀水时,让她待在灶前暖暖火。
漆雕竹估摸着距离,顺从跑去蹲着烤火,等到对方把两桶装满,要帮她提去房间,她又亦步亦趋跟上。君子回头一看,她就摆出个可怜的笑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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