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吱哇大叫起来,推着纪云蘅,“你做什么!我不是贼,贼是前面那几个过去的小孩!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纪云蘅抱得很紧,不撒手。
等那姑娘挣扎得没力气了,也不骂了,央求道:“我不追了,那荷包我也不要了,你松开我行不行?我要被你勒得喘不过气了。”
说完还力竭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
纪云蘅这才松手,歉然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抱那么紧的,我怕你挣脱。”
“你跟那些小贼是同伙?”她凶蛮地质问。
纪云蘅摇头。
那姑娘就气得跳脚:“那你好端端地,拦着我做什么!”
纪云蘅不紧不慢道:“那些小孩是城里的乞丐,平日会在热闹之地抢人东西,他们平日里就被训练跑步,你是追不上的。”
“我方才明明就快追上了!”她反驳。
纪云蘅又道:“是他们故意放慢速度让你以为能追上,就是为了将你一路引过去,到了偏僻地方时,再抢你其他东西,这是个陷阱。”
那姑娘听后脸色一变,仓皇转头去瞧,果然见拥挤的人潮到了这地方差不多就是尽头,再往前就是停泊马车之地,一排排马车相互遮挡,里面藏人不成问题。
若当真被引过去,届时中了圈套,她远不止丢一个荷包那么简单。
“这里那么多衙役侍卫看守,他们也敢造次?!”那姑娘咬着牙暗骂,“胆大包天的东西!”
“都是城中的乞丐,搜查起来也无处可寻。”纪云蘅道。
“那是我错怪你了,对不住。”她拉着纪云蘅的手,说了好几句道歉的话,又问,“你如何知道?难不成也被抢过?”
“年少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后来就没有了。”当时抢纪云蘅的也是几个不大的孩子,将她身上的铜板全拿走后也没有为难,将她放走了,不过自那以后,纪云蘅就没再上过当。
“看来我的银子是拿不回来了。”粉裙姑娘泄气地叹了几声,“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我还想尝一尝这里的小吃呢!”
纪云蘅在旁边观察她,问道:“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泠州人。”
“我叫柳今言,是从游阳来的。”她道:“你呢?”
“纪云蘅。”她报上自己的名字,又说:“我身上还有些银钱,可以给你买。”
“当真?!”柳今言双眸一亮,捏着纪云蘅的手开心地跳起来,她身姿轻盈,嗓门敞亮,又生得貌美,一看就是个会唱会跳的,“那就当我先欠着你,等我回去了,再取了银子还你。”
纪云蘅点了点头,随后与她手拉着手又往回走。
她身上统共也没有多少文钱,加之河岸附近的东西卖得比别的地方贵,一路走下来都只买一份,然后两人分着吃。
柳今言当真是初次来泠州,许多东西都没见过,好吃的不好吃的都要尝一尝。
柳今言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我有马车,可以送你回家!”
于是纪云蘅就真的放心,成功将身上的铜钱花得一干二净,用最后的钱买了一串糖葫芦,两人站在路边你一个我一个地分吃。
纪云蘅今日玩得尽兴,还交到新朋友,最后一个糖山楂放进嘴里时,她想要提出回家的想法。
正要开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纪云蘅?”
她下意识回头,却看见王惠带着纪盈盈站在路中,身边还有一脸惊怒的纪昱。
纪云蘅倏尔脸色一白,吓得手里的糖棍掉落在地。
-
一个用力的巴掌甩在纪云蘅的脸上时,她的眼睛有一阵时间是花白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紧接着耳边响起男人暴怒的声音,“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私自出宅,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家的规矩!”
纪云蘅的脑子眩晕,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身处那热闹的花船河岸,惊慌与羞耻死死地将她钉住。
随后她又反应过来,她是已经被带回了纪宅。
纪昱向来是个在意面子的人,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纪云蘅,只是忍着怒意将她带上了马车,一路没说话强忍着回了纪宅。
刚下马车,他就让纪云蘅去正堂跪着,随后拿了诫鞭来,先是甩了纪云蘅一个巴掌。
随后便是接连不断的怒骂。
纪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跟纪云蘅说过话,疏离冷漠也好,愤怒教训也罢,都不会让纪云蘅有情绪波动。
只是她害怕那细长的诫鞭,于是害怕地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脑袋。
盛怒的男人将鞭子抽打在她的背上,腿上,偶尔两下甩在手背处,白嫩的地方瞬间肿起刺眼的红痕。
纪云蘅痛得大哭,她想让落在身上的鞭子停下,却没有一句求饶出口。
王惠和纪盈盈站在门外,将正堂里的哭声听得清清楚楚,面上却没有半点怜悯。
王惠佯装叹息:“这孩子,怎么就自己跑出去了呢。”
纪盈盈低声道:“娘,你别管她,是她活该。”
打了二十鞭,纪昱才停手,仍不解气,喝道:“跪在此处,何时知错何时再回去!”
正堂的门被关上了,只留下纪云蘅一人。
诫鞭由于轻易和短,并没有将她打得皮开肉绽,只不过鞭子落下的地方都肿起来,红一大片。
她呜呜咽咽许久,身上火辣辣地痛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跪着。
幸而没跪多长时间,纪远就从花船节归来,带回来个天大的好消息,眉飞色舞地喊着今日他在花船上因着纪盈盈编的穗子被皇太孙青睐,还与皇太孙坐在一处吃饭。
这消息让纪昱和王惠一家四口都高兴疯了,两人抱着纪远和纪盈盈夸了又夸,笑声传了老远,穿过门缝飘到纪云蘅的耳中。
纪昱得了这等好消息,自是半点怒气都没有了,让下人驱赶纪云蘅回小院里,迫不及待要召其他兄弟们正堂炫耀此事。
纪云蘅拖着步伐,一瘸一拐地往纪宅最冷清的地方走去,六菊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匆匆赶来什么话都没说,背了她一段路。
夜幕降临,小院一如既往静谧。
许君赫这回睁开眼,没看见院子里点灯。
往常纪云蘅都会在这个时间坐在门槛处乘凉,今日院子却一片漆黑,寝房的门也关着,像是没有人在。
他走到门边,竖起一只耳朵贴着门缝听,隐隐听见纪云蘅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的声音,显然还没睡着。
没睡觉,却紧闭门窗,不出来乘凉,也不逗小狗。
许君赫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
第15章
许君赫用爪子拍了拍门,虽然声音不大,但因为夜很寂静,所以纪云蘅是一定能听见的。
她是个一听到小狗有任何动静都会走过去跟小狗玩耍的人,晚上也喜欢带小狗进房睡觉。
但今日她听见门口有声音时,却没有任何回应。
许君赫又用爪子挠了挠门,仍旧没听见纪云蘅起身的动静。
正当他以为纪云蘅已经睡着了时,却又听见纪云蘅低低的声音传出来,“学学,快去睡觉吧。”
气若游丝的声音,若不是穿成小狗的许君赫耳朵比常人灵敏,断然是听不见的。
显然她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情绪低落至极,甚至狠狠哭过以至于嗓音都变得沙哑无力。
许君赫没再拍门,而是走回树边卧下来,将脑袋搁在交叠的两只爪子上。
他现在是一只小狗,什么都做不了,想知道纪云蘅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等明日。
当然,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又是被哪个尖酸刻薄的人给欺负了,偷偷藏起来哭呢。
许君赫心想,看在她虽然笨但是乖顺的份上,他倒是可以帮忙支个招,教训那些欺负她的人。
隔日一大早,也就刚天亮,行宫里一番折腾,太监们给许君赫更衣绾发备马,恭敬地送着他下山去。
他不是头一回去纪云蘅的小院,但这次的速度比先前更快,可能是想了一晚上纪云蘅到底受了什么欺负,导致他回到自己身体之后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一路迎着晨风而至,许君赫下马翻墙,动作熟练无比。
他行至窗边,先是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原以为纪云蘅还在睡,却没想到她已经醒了,不知道是碰到了哪处,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
许君赫轻叩门窗,唤道:“纪云蘅。”
房中人被吓一跳,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胆子这么小。”许君赫嘀咕一声,又道:“你开门。”
纪云蘅没有回应。
他停了片刻,又道:“为何不回话?”
等了好一会儿,纪云蘅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听起来比昨晚沙哑得更厉害,“你走吧。”
“我才刚来,你便要赶我走?”许君赫问道。
“姨母不准我跟你说话。”纪云蘅回答。
他觉得这话十分好笑,先前她要出门找她那苏姨母的时候还好好的,问话也都乖乖回答,怎么三日没来,她张口就是不准跟他说话。
“原因呢?我也没做什么伤害你的事,为何不与我说话?”
谁知纪云蘅立马将话接上,“你三日前在我走路的时候绊了我一下。”
看起来像是一直记着仇。
“你也没摔倒啊。”许君赫道。
“你还把我从窗子里拽出来。”
“我只是想让你出来跟我说话。”许君赫顿了一下,“就像现在。”
纪云蘅又沉默了,不回应的时候,她完全寂静无声,让许君赫以为自己在对着空气说话。
“纪云蘅。”他将心中的躁意往下压,继续用平和的声音道:“我能帮你,不管是你被下人欺负吃那些剩饭剩菜,还是你被锁在这个小院里被纪家人磋磨,还是你爹要用你换好处随便将你嫁给一个烂人,亦或是其他你想做的事,我都能帮你。”
“你的苏姨母做不到的事,我可以。”
纪云蘅脚步轻动,似听着他的话,慢慢走来了窗边。
许君赫能感觉到她站在里面,两人之间就隔着一扇窗子。
这窗子很薄,不是什么厚实的好木材所造,许君赫一拳就能轻松打烂,但他并没有如此,而是循循善诱道:“你就当我发善心,总之我不会伤害你。”
随后“咔哒”一声脆响,纪云蘅缓慢地将窗子半扇,水润的眼眸与许君赫对上。
天只刚亮,东方的天际悬着微光,如同巨大的鱼泛起了白肚一样。
光线朦胧昏暗,但许君赫还是一眼看到她眼眶红肿,显然是狠狠哭过一场,鼻头被揉得通红,不知道是不是彻夜未眠,眼仁攀了些红血丝,看起来可怜又憔悴。
不过最刺目的,还是她左边脸颊上的掌印,如此清晰地印出了一个巴掌,在雪嫩的脸上尤为明显。
她站在屋内,比许君赫高了些许,面对面说话时许君赫要微微仰起头看她。
先前他是很在意这些的,特地将纪云蘅拉出来说话,眼下却见了她脸上的巴掌印后,将这些抛之脑后。
他抬高手,捏住纪云蘅的下巴,将她的脸往右边一偏,不仅将掌印看了完整,还看见她侧颈处有几道红肿的鞭痕,延伸至后脖颈以及被衣服拢住的后背。
许君赫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顺着那几条红痕描摹,一寸一寸地看着。
纪云蘅说话时下意识抬手,攀上许君赫的手腕处,讷讷道:“我昨日挨了一顿打。”
许君赫收回手,回道:“我没瞎,看得出来。因何事?”
纪云蘅抿了抿唇,泄气道:“运气不好,昨日去河边游玩,遇见了我爹。”
“因为花船节?”
“嗯。”纪云蘅点头,又道:“我想上船玩,但是人太多了,我上不去。若是能上船的话,或许就不会遇见他们了。”
许君赫没应声,眸光往下一垂,看见她搭在门框处的手背上也有红痕,问:“手上怎么也有?”
“我怕他打到我的头,就用手抱住了头。”纪云蘅说话时情绪很平静,没有半点伤心难过,将自己的袖子捋起来,露出半条白玉般的手臂来。那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痕让她的手臂完全红了,像是起了疹子一样,凸起的鞭痕显得极为骇人。
“他们总说我是傻子,万一打到了我的脑袋,我变得更傻了怎么办?”纪云蘅说:“我怕我的脑袋不好使,记忆会出问题,有些事情我还不想忘记。”
许君赫低声问,“你怕忘记什么?是不是怕忘记你的亲人们怎么折磨你,宅中的下人们怎么欺负你?你想记住这些仇恨,日后壮大自己的羽翼,然后狠狠报复回去?”
纪云蘅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片刻后她摇头,“当然不是。”
许君赫没有追问,把她的手抓起来看了看手背,“转过身我看看。”
纪云蘅听话转身,许君赫往她背上看一眼,没看见血痕,就知道这些鞭痕并未将肉抽开,因此便不需要敷药,等个几天就自己消散了。
他道:“眼下我有事要忙,就不多留了。你有什么事想要我帮忙,或是有什么东西要我带来,尽管说。”
纪云蘅转回身,她现在不能扭腰和扭头,于是整个身体和脑袋保持成一条僵硬的线,动作起来十分笨拙。
她道:“昨日我在河岸不小心与苏姨母分散,后来就被带回了纪家,近几日我可能出不去了,你帮我去涟漪楼转达一声,我已经回了纪家,让她别担忧。”
“这伤不说吗?”许君赫用手指点了点她的手背。
纪云蘅将手缩回去,“不说,苏姨母会难过的。”
许君赫点头,道:“过了晌午我再来。”
“良学。”纪云蘅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喊他,墨黑的双眸浮上一丝希冀,“那你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一串糖葫芦吗?”
许君赫应允,走得也很快,没有回头。
纪云蘅原本心情很差,又因为背上的疼痛一夜未睡,本来还坐在房中伤心,却没想到许君赫竟然会在这么早的时候来她的小院,敲了她的窗子。
房中没有点灯,昏暗无比,于是外面的那一点晨曦微光,就将许君赫的影子映在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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