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鬼。”宋根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牵着她的手去了商店。
那晚宋轻轻抱着一袋子奶糖回家,幸福得直抱着宋根的手臂夸他是个好爸爸,
一路上都在哼歌。
“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块宝……”
宋根当晚收拾了行李。
马红英疑惑地问他干啥去,他揉了揉眼告诉她。
前几天李四刚邀他一起去外面挖矿赚钱,他念着马红英才没同意,这下查出了宋轻轻也得了病,他想了很久,准备拜托镇里一个熟悉的婆婆照顾马红英和宋轻轻的日常生活。他就跟着李四刚去外面打工,等过了年就拿钱回来,给宋轻轻和马红英治病。
“现在就去吗?”马红英抹着眼泪,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宋根。
“嗯。今晚的火车,要早点去。”他抹去她的眼泪,“你别难过,我过年就回来了。”
“那你还是跟轻轻说一声,你要是不见了,她肯定闹着不去上学。”马红英躺在床上,病痛折磨得她骨瘦如柴。
“好。”他点点头。
宋根骗她说要给她买更多的奶糖,让宋轻轻等他。她以为宋根只是出去一会儿,心里只顾着奶糖了,忙开心地应着。
她看着宋根走出院子,走在田路上,背影在月光下渐行渐远。
她突然慌张,忙大声朝背着行李正向前走的宋根喊道:
“爸爸你要快点回来啊!”
宋根回头挥了挥手,也朝她喊着:“你在家里要乖乖听话!”
“我一定乖乖听话的!”宋轻轻大声回他。
她忍不住一直跟在爸爸身后,宋根让她回去。
他的脸抵在她的头顶上,温柔地说:
“轻轻,爸爸一定会让你继续读书的。”
那晚爸爸的背影伟岸得像是一座山。
月光像盐一样洒在这条路上。
宋根的确在外面赚了钱,每个月会给马红英打电话,会寄钱回家,会打听宋轻轻在学校的情况,马红英便笑着跟他说,宋轻轻还在因为你骗她不想和你说话呢。
生活越来越好。家里添置了很多东西。马红英开始期待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宋根还想多挣点钱给宋轻轻换个好看的书包,于是白天就在矿场干,六点起床晚上八点收工,草草吃点干饭配咸萝卜,晚上就跑到老远的工地上给人和水泥,凌晨又走一个多小时回到住处。
这里天气潮,他们又住在一楼,天气入秋后宋根就老感觉膝盖疼,刚开始还能忍,后来忍不得了才去开了点土偏方,每天省着用,就怕用完了。膝盖上全是黄色黑色的药酒味,但夜里还是疼得皱眉。
马红英打电话问他身体怎么样,他就跟过年放鞭炮似的面目红光,声音洪亮。
“我没事,我壮得很。这里特别好,有肉吃还有钱赚,等我过年回来给你们带牛肉吃,到时别跟我抢啊。”
马红英一听就咯咯笑了,说了他几句挂了电话更期盼过年了,于是哼着小调提前剪了几幅窗花。
两个月后,宋根死于煤矿塌方。
他被活活埋死的时候,李四刚正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可以救宋根的,只是他突然想到矿上死了人会发一笔不菲的抚恤金,而他欠一大笔赌债正愁找不到钱还。人性浅薄,于是他呆呆望着,身子僵硬。
宋根绝望地看着李四刚,因为呼救嘶哑的喉咙再也不能大声。他只是想到他卧病在床的妻子和乖巧的孩子,又奋力攀爬着,手指在石块上磨出了血,脸上全是黑色的沙和红色的血。
一次又一次摔倒后,他只能用尽力气艰难发声:
“李四刚!我枕头里……还藏着三千块钱!麻烦你帮我寄回家!”
沙土最后埋掉了他的声音。
李四刚没有把三千块寄回家,他还拿了上面发给宋根亲人的抚恤金,谎称帮他带回家,最后拿着这笔钱和那三千块再也没有回到春望镇。
马红英还在等宋根的电话。
宋轻轻也每天放学就在院子门口蹲着等他回家。她看着那条他离开的小路,等宋根伸开双臂笑着抱她,捏她的脸颊。
人不怕穷,就怕苦。
宋根已经很久没打来电话了。每个月的十五号宋根都会给家里打一个电话,那时长途漫游贵,一个月只能打一次。宋根已经两个月没打电话了,打过去也是没人接。
马红英总能梦见宋根遭遇不测,吓得她每次醒来就开始流泪。
没有钱,婆婆也不愿来照顾宋家母女,马红英只好自己下床,忍着头痛给宋轻轻做饭穿衣。她预感宋根已经发生了不测,悲伤欲绝的心境下加重病症。
最后没有办法,她只好给在A市城里的姐姐马春艳打个电话,求姐姐收养宋轻轻。
马春艳立马回绝了。她自己养了个儿子,还要养一个傻子,这种划不来的事她吃饱了才揽着。
马红英求她:“姐,我感觉我快不行了,你把轻轻养着,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家的地和房子卖了,就当轻轻的赡养费好不好,只要你把她养到十八岁……”
马春艳还是回绝,嫌麻烦,让她别再打电话来了。
马红英无奈地在夜里哭,有时压不住声,吵醒小床上的宋轻轻。宋轻轻问妈妈怎么了,马红英看着乖巧的女儿,抹去眼泪说:“没事,妈妈就是想爸爸了。”
“爸爸那个坏蛋!”宋轻轻噘着嘴,“妈妈,我们不要想他。”
“嗯。不想,我们都不想。爸爸还在外面干活呢,等他回来我们俩狠狠揍他。”马红英挥了挥拳头。
“他说只去一小会儿的。他骗了我!”宋轻轻说着说着,闹脾气地捂在被子里不说话了。
过年了,宋根还是没有回来。马红英买了二两肉,她闻不得油烟,只好煮着肉切成薄片蘸着酱油吃。两人看着别人放的烟花笑着过了这个年。
过完年她让宋轻轻叫徐叔叔来家里。
她想在他那儿买个不上漆的木棺材,越小越好,能省就省。
马红英还想向镇里人借点钱付宋轻轻的学费,可别人一看她这样子都不愿借给她,怕有去无回。
马红英只好强撑着给别人做针线活,攒宋轻轻的学费。
那晚她晚上起身喝水时脑中风突然发作,四肢麻木头磕在床角上,她流了滴不甘的泪水——
不甘地想着如果自己走了,宋轻轻一个人可怎么活啊,谁来照顾她啊。
“轻……轻……”
她最后偏头看向小床上安睡的宋轻轻。
马红英死那会儿宋轻轻还迷糊地梦见奶糖,醒来时揉搓着眼睛,脑袋晕乎地叫了声妈妈。
她看见了马红英,连忙害怕大喊着妈妈,可妈妈再也不会对她笑了。
后来是镇里的人看她可怜帮她妈妈收了尸,装在还冒着木头味的棺材里。
宋轻轻看着那些人是怎么指指点点说她,又是怎么把她妈妈装进棺材埋进土里。
她那时不懂死的意义,只是觉得奇怪——好好的床不睡,妈妈为什么要睡那个木箱子里。
当晚她就去埋马红英的地里用手敲地,用耳朵贴着土听里面的声响,盼着马红英从地里钻出来。
她又用脚跺了跺,想吵醒妈妈,她肚子饿了,想吃饭。
马春艳得知马红英死后,第二天就来了。想贪图马红英的遗产、房子还有田地,她迅速搜刮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有房契和地契。
宋轻轻拦住她,看着搬家车里的电视机说:“婶婶,你不能带走它,妈妈还要看呢。”
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马春艳立刻推开她:“你妈都死了还看什么电视。”
宋轻轻立马揪住马春艳的衣服:“妈妈没死,她只是睡在地里,她一会儿就会醒的。”
“睡在地里就是死了!你妈不会醒了!”马春艳被她弄烦了,用了劲把她推在地上,忙招呼着司机师傅上车回去,准备卖掉地契和房契,好好捞一笔钱。
宋轻轻才知道她妈妈死了,不是睡了,坐在地上便开始大哭号叫,顿时引来周围邻居。
宋根以前的朋友看马春艳车上全是宋轻轻家的东西,再一看宋轻轻在哭,立马拉着还未进车的马春艳,破口大骂。
“你还是不是人啊?!孩子家里刚死了人无依无靠,你个做婶婶的就来这里趁火打劫!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免费看小说,广播剧.加v信:juhua1000 朋友圈更新
马春艳自知理亏,再加上人多不敢反抗,说:“那我还!还她总行了吧!”
那人一时眼见看见她兜里的房契,立马从她身上扯出来,一面又骂她:“你还把这些都拿走了!你是准备让这孩子无家可归吗?!你有良心吗?!”
马春艳舍不得房契、地契,只好咬牙道:“你说什么呢!我是准备养宋轻轻才拿这些的!我妹当时就这么跟我说的,让我养她到十八岁,这些就都给我了!还来!”
“真的?”那人不信,扭着她进了派出所,让警察当个见证人。
马春艳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宋轻轻回了A市。上车时宋轻轻还不肯,闹着坐在地上就是不走,马春艳只好骗她说宋根在A市等她,宋轻轻才欢喜地去了。
“婶婶,爸爸真的在那里等我吗?”
“嗯。”马春艳敷衍地回她。
3
春花漫野的三月。
我的轻轻啊,进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监狱”。
马春艳变卖了宋根家所有家具电器、房子,收了钱哄骗宋轻轻坐着火车回她家。
宋轻轻想宋根,可是又舍不得马红英,进站了就大哭大闹着不上车。马春艳扯宋轻轻衣袖呵斥她,宋轻轻坐在地上大声哭号。
马春艳见周围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又羞又恼地用力扭扯她的耳朵,厉声呵斥她上车。宋轻轻哭得更厉害。马春艳真想就把她扔在这儿,走出一步又想起宋根朋友的警告,只好买点糖哄她。
糖果最能哄孩子。宋轻轻一下笑开了,含着糖心甘情愿地跟马春艳走了。
开始宋轻轻还对新地方感到新奇,呆呆地任马春艳收拾了一个杂物间给她住。隔了两三天,她没见到宋根,又哭闹着要回家。
马春艳本对这傻子不满,又被她嚷哭得烦躁,一面气冲冲地拿起衣架往她背上招呼,一面大声吼她:
“你爸妈都死了,你回哪儿去?!要不是那龟孙威胁我,我早把你给卖了,老子还得管你吃喝拉撒的,我真是作孽了碰上你这个讨命鬼……”
“回家?!老子问你还回去不?”马春艳又扯着她的耳朵叱问。
宋轻轻凄烈地哭喊,于是马春艳下手更狠,一下比一下用力地抽打,掺杂着谩骂。
她被打得上身蜷缩,双腿抖栗地倒在地上,害怕地哭着想跑,却被马春艳紧紧捏住手臂,她如何也挣脱不开。马春艳斥骂她不准哭,再哭打死。于是宋轻轻不再大声哭泣,只抽噎着,用小手胡乱地擦着眼泪留着鼻涕求她:“婶婶别打了,别打了,我不回家了,我不回了……”
这是宋轻轻第一次被打。
后来被打的次数多了,她也就学会了一个道理——
被打的时候不能哭。
有时晚上她梦见她跟宋根打电话,每一次她都哭着求他说:“爸爸,你快接我回家好不好?”
梦里的宋根不说话,只是一次次挂断她的电话,像是对之前她不接他电话的惩罚
她在一片黑色里蹲在地上,头埋在腿间使劲地哭。
她曾想偷跑回家。
她出了家门,出了单元门,看着那条一望不知通向何处的水泥路,脚步停顿了。她茫然地仰头,看着一栋一栋的楼,还有天空。
南风说:城市没有星光,它只有一层一层一层一层的霾。
八岁的宋轻轻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她还是握紧拳头,下定决心,迈出步伐。
回家。
回她家里的小院子,回她院子里有狗尾巴草的小屋,回她摆放在小屋里的一张折叠木床,回她折叠木床上暖暖的被窝里,被窝里有妈妈香香暖暖的味道。
九岁的宋文安突然出现,扯住了她的衣领,并向马春艳告状。
后来宋轻轻被关在那间杂物乱堆的小屋一周。她握着铁窗栏,手臂上布满了青紫的掐痕,疼痛印在身上,她的双手紧紧地握住窗栏,小小脑袋塞在两根棍子中间,呆呆地望着那条伸展向远方的水泥路。
她想,妈妈还在等她回家。妈妈一定把饭做好了坐在院子里等她,她要跟妈妈说,爸爸不在这里,婶婶骗了她。
哦。
她突然想起来。
妈妈已经死了。
她后来不想逃跑回家,因为被打得太疼了。
逃走了回到春望镇,难道就是幸福吗?
宋轻轻穿着宋文安淘汰下来的黑色衣服和破旧满灰的鞋子,安静如空气般洗衣服,洗菜,听话地扫地拖地。在痛的教训中学会自己扎头发、自己穿衣服、自己自觉地在他们开心看着电视欢声笑语时,去洗碗刷锅。
她学会生活自理,对一个傻子来说,也许是万分幸运。
十岁前的宋轻轻还有小孩脾性的小哭小闹,有自我意识,也会对不平不满委屈难受。
直到十岁那年……
小区里有个杂货铺,是个老头开的。
宋文安时常指使她去买吃的,带她熟悉路之后,经常躺家里等宋轻轻买吃的回来。
老头姓李,六十岁,满脸褶子如沟壑纵布,脸上长满鼓脓的红痘,皮肤溃烂。他见宋轻轻脑子不好,又长得水灵,便生了歹心。他骗她进屋说免费吃糖,用枯糙的双手欺负她。
宋轻轻被宋根教过这样不对,便哭着跑回家,她告诉马春艳李老头的行径。马春艳忙着手头活完全不理她,还嫌她碍眼让她走开。
她又告诉宋文安。
宋文安只担心零食有没有买回来,见她空手而归,只是骂了她一顿。
后来她又被宋文安指使去买东西,她害怕地低头说能不能不去。宋文安挥了挥拳头,宋轻轻只好眼睛酸涩地走出门,捏着钱,颤抖地去了杂货铺。
没人在乎她,没人相信她。
那天她挣扎,哭着嚷着跑出去。被李老头污蔑成偷东西的坏孩子,跟马春艳说这孩子被他发现偷东西吃,被他说了一顿才哭着跑回家。于是她被马春艳臭骂一顿,还按着她的脑袋向李老头道歉。
宋轻轻说他想扯她裤子。
马春艳说她小小年纪就撒谎,又打了她。
宋轻轻呆在原地,觉得四周全是黑。
她说的都是真的啊。
她不懂为什么最亲的人都不信她。
还是真的是她做错了?
后来她被李老头欺负了将近一年。她一来,就被扯进小黑屋里,一直到李老头搬走。
李老头走的那天,她很正常地吃了一碗饭。
她已经学会了一个“道理”——被人碰的时候不能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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