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五号,下了点小雨。
“林凉,还在看啥啊?快去接新娘子啊!”身边的伴郎看着他一直握着手机看得入神,忙看了看手表,一看都十点了,便催促他。
见他不动,朋友又凑过身子去瞧,只是一条短信,
忙拍了拍他的肩:“想什么这么入神呢?不准备结婚了?”
林凉垂下眸子,删除短信,便收了手机,面目柔雅地笑着:“没什么。走吧。”
闹喜,塞红包,跪拜好话,哄闹,一一收进平静的眼眸里,旁人说些羡慕称赞的话,他一一礼貌地回应着,热闹的景象盛大,以至于众人都忽略了笑得欢喜的新郎连新娘的手都没碰上,便包机去往古堡教堂宣誓举行婚礼。
照本宣科般念着中英混杂的承诺,听着教父说新郎新娘可以亲吻的话,他顿时有些呆滞了。
路柔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小声嘀咕:“凉哥,委屈一下,我也不愿意,可谁让我们在结婚……”
他只好忍着性子侧着脸轻啄新娘,余光瞟过崭新的戒指,正圈在右手食指上,代替了左手。
中午时分便去大酒店里就餐,酒店内流光溢彩的装饰,精美得让人惊叹,司仪小姐安排着精心的节目,底下一片和乐融融。
说些客套的礼话,温笑着让众人吃好喝好,一面欢喜地开始一桌一桌地敬酒。
直至喝得有些多了,便独自一人到顶楼吹风,他吸烟,散散身体里的酒意,望着天,被寒风吹得手都红了,烟还没烧完。
“恭喜啊表哥。”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没有回头,只是回复:“谢谢。”
林玄榆却走到他的身前,以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他,说道:“一月五号真是个好日子,怎么到处都有人结婚。”
他眉头一皱,似乎有不安蔓延,却还是稳着呼吸抽着烟回复:“一月五号风水不错。”
“当然。”手机屏突然放在眼前,一张红色打底的照片充斥在林凉眼中,林玄榆一声讥嘲,“不然老女人也不会选择今天也结婚。”
红色真艳,艳得眼疼。林凉猛吸了一口,烟雾哽在喉中。
林玄榆很不好受。她把他的电话号码拉进黑名单却不删微信不回消息,他还以为一切是个错觉,今天就发现,从不发朋友圈的她,放这么一张照片,无非就是让他死心。
于是难受到得找个人看着他也失措难堪。经历了这么多,他早看出表哥还念着她,最后的选择妥协给现实也罢,他也不想让表哥心里好过。
呼吸和血液失了消息,林凉的食指僵硬,心脏停滞慢跳,涩疼的眼变得浊气。
“祝她喜结良缘。”林凉笑着,无所谓地扯着嘴角,面目上都是漠不关心。
他深深地看了林玄榆一眼,又说:“抱歉,我要下去招待客人了。”
许是酒意浓烈到毁坏了神经,胸腔起伏的高度有些骇人,他下楼时一个踉跄差点踩空,只能扶着栏杆稳了稳,垂着身子看着底下的客宴缤纷,呼吸逐然变得急促而狂躁。
嫁人……她嫁人……
短信上写原谅她不能参加他的婚礼,却和他在同一天结婚……
多么快,早恨不得摆脱他。
喝酒喝得似乎是有些毫无节制了,竟能一时脚不稳地绊在地上,伤了膝盖,连丈母娘都来劝他少喝些,问他摔着了没,他摇摇头,忍着痛说了句没事。
坐在椅子上休息,掏出手机,却看着空空如也的信息箱,揉了揉眉头,头昏脑涨的酒后感难受得全身乏力。
她说她只是用错了方式,她说他一直是她心里的最好……
那为什么曾这么狠地离开他,现在又这么快嫁给别人。
这蠢东西!连要嫁的男人也不找个入眼的,一看就欺软怕硬,她为了结婚就把她下半辈子都要搭进去吗?!
“给,你不平时喜欢喝这个,给你压压酒性。”一旁的路柔递过来一袋草莓酸奶。
大男人喝什么草莓酸奶。
他接过了,看着熟悉的包装,哑了声音,说了句:“谢谢。”
那时没钱,挣的钱还不够平日里的三餐开销,但还是省着每天带一袋草莓酸奶回家,把她从卧室里叫出来,看着她欢喜地接过又喝得可爱,他便侧过脸舔掉她嘴边的奶渍,却被她误以为他也想喝,用着舌尖舔了舔他的唇,拿出嘴里的酸奶袋,一面含糊地朝他说着:“林凉哥哥,给。我们一人喝一口。”
那时不知她偷偷跑出去干什么,手上脸上落了灰想瞒住他却没擦干净,开门后便从背后拿出一袋草莓酸奶冲他笑得灿烂:“林凉哥哥,你给我买酸奶,我也给你买酸奶喝。”
后来才知道她自己偷跑出去捡瓶子卖,一角钱一个,为了挣得多些,便跑去人多的广场上不顾面子地看着那些喝饮料打球的少年。回来的时候却迷路了,所以被他说了一顿,却又抹掉她脸上的灰内心自责不已。
他也想让她过得再好些。
那时可以不在乎物质的贫瘠,只要在一起,喝着酸奶,拥着抱在床上,就可以轻易地笑出声来。
可以纯粹到忘却苦累,只盼着按动门铃的那一刻,开门的是穿着拖鞋的她。
他说,你放心,等我开了大公司,就买下那个酸奶厂,让你喝个够。
可,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随口一说让她当嫁妆,她就马不停蹄地嫁人了。她这算什么?照片上的人远不及他,平庸面丑,可那又如何……她要和他结婚。
过柴米油盐的生活,再生个孩子。
宋轻轻要为他生孩子……
子孙满堂,阖家欢乐。呵。
八年前的感觉又来了。那些臭酸味烧得浑身犯疼,手臂疼,膝盖疼,哪哪都疼。他闭着眼张着腿坐在椅上,头仰着,像个二混子般,不顾颜面的。酒意从腰腹深到脑中,头更晕疼了,呕吐的欲望蠢蠢欲动。
他为什么还不死心!
为什么去林玄榆的父亲告状,为什么不惜高价亏本买下那块地铲除那个浴足店!为什么说要远离却越靠越近!为什么说只是可怜她却又一次次的失态!连个请帖也不敢发,他在害怕什么!
明明是她离开自己,却又缠着自己。
“凉哥,没事吧……”路柔看了看他的样子,有些担心地推了推他。
“没事,只是喝多了。”他起了身,恢复原样,膝盖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头,“我去房间睡一觉,散散酒意。”
“嗯嗯,好,去吧,晚上还要吃饭呢。到时候我派人叫你。”
他点了点头,缓慢地走上楼梯,扔掉手中已经喝光的酸奶袋子。
一次一次地告诫自己不准踏入她的浑水里,觉得已经麻痹到无动于衷了,结果还是心甘情愿地跳下,说些自己都觉得狠心绝情的话,以为就好受了,难受的却还是他。
一定是因为酒太浓了,他要好好睡一觉。
闭上眼,脑海里却是宋轻轻穿着婚纱笑靥如花的模样,他的心脏像是奔溃了一般,呼吸难捱,疼痛又袭来了。
宋轻轻……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宋轻轻已经被王川接到他家,拜过父母。李芬虽是脸上没有多大喜讯,但的确想着王川谈了几个都是女方嫌弃,只好作罢,再听王川讲了些宋轻轻的事,虽还是有些硌硬,但见宋轻轻平日也来串门带些礼品,帮她做做家务,话虽少些,但人是好的,也就没大排斥了,递了红包,也为喜事开了颜。
交换戒指,相拥而吻,在宋轻轻心里平淡,却也落着笑容招呼着亲朋好友,有时不经意望着门口时,便会摸着心口,总觉得少些什么。
酒宴纷纷,觥筹交错,王川和人划拳敬酒,一副喜样,声大如雷。她便笑着为客人们倒茶,没事了,她站在墙边笑脸盈盈地看着这幅喜象。她的余光掠过门口时,心突然急促地跳了一下,连笑容也扯不出了。
木头般站在那儿,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他着一身定制的白色西装,仪表堂堂,完美好看到像是童话书籍里的王子,眉眼深邃,冠玉的脸庞泛着点酒意的醺红,在嘈杂的人群中,更像是一头凛然的白鹤,突兀得众人不禁偏头而望。
林凉,他怎么来了?
她捏了捏手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坐上飞机一个人回国,再让人打听宋轻轻的下落,从浴足店一路赶到她住的房子再到这个酒店,不敢迟缓地赶来,呼吸急喘,脚步颤抖。
他一眼便看见她站在那儿,红色艳丽的婚服,看着她的新丈夫笑得眉眼弯弯。
刺眼如钉。
冲动像洪涌摧堤,正席卷他的每一处神经,他的步子不急不缓,面如黑煞,只直勾勾地盯着她身上的婚服,恨不得撕碎成渣,周遭事物在他眼里如同死物般无视。
盯着她的眸子里混浊得像是泥淖。
一步,一步,走向几近呆滞的她。
宋轻轻,你真的敢嫁给别人。
是我救的你,也是我付出一切保护你。凭什么,你从来能这么轻易地抛弃我,嫁给别人?
凭什么?
5
雪一堆堆地抹除,花失了红色,草渐变枯萎,天张出阴霾。
他认了命,认降。
愤怒感,从女人喜笑的容颜开始燥热。红色的婚服,她看新郎的眼神,宾客的欢乐祝福,无一不在激怒他。酒意咆哮,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自制力。
他看着她,不再虚笑,收着唇角,面目如冰地绕过人群。
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徐嬷坐在宴席上正欢声笑语跟周围的婆婆摆着趣事,哪知一晃眼便看见正从门口进来的人,顿时惊得连筷子都掉了。
这不是那男的?
还没等仔细反应,便看见王川一脸含笑地向那男的走去,徐嬷顿时心里不安,忙低着头暗自念叨了一声。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王川见来者装容精致,疑惑了会儿,却也没想到宋轻轻头上,还以为是走错地儿的,忙走过去,拿了杯酒便过去,喜笑颜开:“兄弟,你走错了吧,这是我和宋轻轻的婚礼,不过来了就是客,喝了酒再走吧……”
林凉略过,目不斜视,只盯着一个方向。
王川纳闷地转了身子,见对方一步步正朝自己的新娘走去,这一下他有点慌了,忙追过去拍上对方的肩头,声音加大虚势:“你谁啊!”
面前的女人正面露仓皇,眼神却不是看向他,而是瞟向身后正问他,他是谁的男人。
他是谁?
林凉的理智如烟消散,无视众人哗然,便一把捏住她惊愕的脸颊,唇覆在她唇上,他轻声问她:
“你说我是谁?”
他毫无征兆地猛然掠夺她的唇舌,强握住她推搡的双手,分开牙关,压榨她每寸呼吸。
就让她的丈夫好好看看……他是她的谁。
宋轻轻被紧得毫无力气抵抗,双手被勒得充血,嘴里发出的声音也被他一一吞没,时间却不长。
因为王川一拳朝他的侧脸打来,还伴着怒吼:“你在干吗!”
力道不小,他的右脚偏移,脸颊伴着生疼,身子却只是轻轻偏移。
林凉摸了摸脸颊,转身看向面前比他矮半个头的男人,面容阴暗。
他从不是个温柔的人。
敢打他,那就得有勇气承受他的偿还。
一拳落下,是王川难以承受的力度,疼得他不由得痛呼一声,狼狈地摔倒在地,捂着脸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来,仰了头便带着怕意又愤怒地盯着居高临下的林凉。
再一拳,带着狠厉的力度,毫不留情地捶在王川的脸上,再起身,看着他。
宋轻轻一看王川倒地了,忙着急地跑出去蹲在他身旁扶他起来,看着林凉紧握的双拳,似乎还要动手的模样,不想惹更多的事端来,一面准备扶王川起来,一面想劝他,便缓了声音说道:“别打了……”
可落在林凉眼里,却不是那种滋味了。
着急、紧张、求他。
这些不应该的情绪,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他从未见过她护过别的男人。
“别跟我说,你嫁他是因为爱。”没等她扶起王川,他便扯过她的手腕,捏得死死的,整个人如阴影笼罩,浓烈的酒气洒在她的鼻尖,牙根作响。
她惊慌失措,加上王川就在身旁,否定的话难以脱口,便被面前失了智的男人误以为真,于是眉目里的郁色更浓、更暗。
“就这么几天就爱上了?我可真佩服你有一颗大爱无疆的心呢。”肯定的语气,不加思索的判断都在一念间翻涌,失了往日冷静的他看着地上的王川,阴笑一声。
锃亮的皮鞋动了动,他抬腿,想猛烈踢烂那人的胸口,
却被拦下,是宋轻轻挡在他的身前,哀求道:
“别打了……”
这是林凉吗?如同剥皮换人般,揍人的狠度不亚于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宋轻轻像是被人掐住喉咙样,呼吸缺氧。
心疼?
拳头还捏得铮铮作响,暴烈的因子在肌肤内层正滋滋燃烧。
那……就往死里打好了。
周围的宾客一一拥了上来议论纷纷,看见王川被打,嘴上开始骂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男人,还有些想来阻止和解的,还没靠近那男人几步,便被他用力推开,手里还牵着仓皇失措的新娘。
拉扯几步,又直接把新娘抱起,直跑着往门口而去,有人便远远看见新娘被他塞进停靠在一旁车上的副驾驶位,还没等王川追出去,车子便驶出去没影了。
车窗再如何拍打也是紧闭,车门再怎样拉扯也是锁闭,她看不清身旁仿若埋在一团黑雾的男人,心口像摆钟般悬挂摇摆,她也不明白这个明明正在结婚的男人,却跑来这儿打伤她的新郎,把她塞进车里锁着,车速极快地不知去往何处。
未知是最大的恐惧,宋轻轻顿时害怕地看着放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正因郁气而骨骼凸结,青筋鼓起。
她知道他喝了酒。
内心尽力排解出不安,她舔着唇,希望他能平缓一下情绪。
她说:“你不回去参加婚礼吗?我,等会儿也要吃晚饭了。“
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他用力扯开自己的领带随意扔在车内,单手解开第一颗、第二颗纽扣,侧着脸迎着窗外的冷风,胸腔的气好似才少了些。
夜色渐渐放下帷幕,真正的黑色弥漫而来,略过一点点城市的灯光,惶恐一点点变大,身旁的男人还是不说话,面色肃冷,宋轻轻倚在车门的身子有些酸痛。
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抢婚?
可是是他自己说让她好好嫁人,不再管她。他也有别的新娘要娶,现在却把她掳到车里,又什么话也不说。
再说,王川还受伤着,他还在等她回去。
“林凉哥哥,放我下去吧。我……老公还在等我……”她小心翼翼,生怕他发怒地放软声音。
车子忽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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