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凉站起身,绕过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容温雅如月:“阿姨,你得庆幸这是在警局。”
吴莺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等稍稍缓和了些,正要破口大骂,便见暗室的门一下便被人打开了,进来的人却让她心中不寒而栗。看了看来人,她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少年,顿时心里一阵后怕。
林盛凝着寒气而来,进了门走到林凉的身侧,不发一言便扇了他一巴掌,打完后便偏了头看着地上的吴莺,沉了声说道:“抱歉,教子无方,给您添麻烦了。”
林凉用舌尖顶了顶发疼的右脸内侧肉,听了林盛的话,心里下意识地嗤笑一声。
他听着林盛说:“这件事,你看你这边有什么要求?”
吴莺看到林盛顿时收敛了,说其实都是误会。
林凉坐进车里看着窗外,似是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心中没有任何波澜,眸色甚至温缓地看着夜色,反是林盛神色不佳地盯着前方,腿脚蠢蠢欲动。
今儿正赶上出差,所以在飞机上没接上一中校长给他打来的电话,等下了机回拨过去才知道这小子逃了一门理综出了校门外不知去干吗,校长给他打电话询问也被他挂断,气得林盛挂了电话便派人去找,最后说是在警察局找到。一中校长说林凉高考作废,而林盛与保安私下解决完才去的局里。
“跪下。”进了门,林盛便寒着脸呵斥着。
林凉这次没有乖乖地听他的话,只挺直了身子,抿着唇沉默。
林盛一脚踹向他的膝盖。
他的膝盖骨顿时如裂开般疼痛,破碎的痛楚以压倒性的气势使他弯了膝盖,重重地跪在坚硬的地面,发出撞击声,脸上逼出冷汗,牙根紧咬,双手撑在地面,想用力撑起身子却颓然地动弹不得。
林盛愤怒的话还在耳旁:“让你住外面就给老子惹出这种事!林凉,你真是长大了!会缺考还会打人进警察局了!”
“知道这是高考吗?!你居然还敢逃最重要的理综!”
猛烈的一脚再踢向林凉的胸口,胸腔的肋骨似是断裂开,逼得他疼哼一声,盯着地面,捂着疼痛,终还是强忍着憋回嗓里。
“我养你不如养条狗!废物玩意儿!就为了个智障,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你都不要了!不知好歹!你最好别让我看见你和她在一起!”林盛的声音愤怒且大声,家里人都被他吓得不敢张望。
“真希望你没有养过我。”林凉冲他轻笑一声,眼里蔑视。
“你说什么?!”林盛是真的没有想到平时乖巧的儿子竟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顿时脸色发青,右手用力地扇了他一巴掌,打得林凉直偏了头,“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林凉盯着他,眼中的愤怒与悲凉从没有这么明显过,“我从来没有希望过你是我的父亲。”
又是用力的一脚,掺着漫天怒气踢翻他的身体。他的身子侧翻撞在地面,肌肤被粗糙的地面磨出一根根血条,后脑勺磕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肋骨或许真的断了,疼得他不停地咳嗽,咳在地上出来的全是血沫。
“今晚就给老子收拾东西出国。”林盛怒火中烧,胸腔还在起伏着。
“咳……咳……我不会去的。”他的手指紧抓地面,眼眸垂下,颤抖地回答,话里决然。
“翅膀硬了是吧?!林凉,你信不信我把你打死在这儿?!”林盛真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他一向听话的儿子,儿子一次次地反驳反抗他,气得他撩起两旁的衣袖,眼里都是盛火,似乎真要将其打死在这儿。
常年累积的郁结,一直堵在情感的导管里,管子终于撑不住了,终于崩开,终于爆发——
“每次都是这样!”瘫在地上的林凉终于怒吼一句。
他无奈地耸动肩膀:“咳……每次都是这样,我,咳,我只是你的木偶,稍有不满意,咳,你就随意打骂。你有,咳,把我当过你的儿子吗?你有考虑过我的,我的想法吗?你有一句……问过我的解释吗?”
“没有,从来没有。”他喘着气,大口呼吸,声音悲哀到了极致,“我只不过是你炫耀的工具和出气口而已。”
“我不会再听你的任何命令了。”他的手臂撑着地面,左手抹去嘴边血迹,一点一点从地面上站来,身子歪歪斜斜的,只能倚在墙边稳住,头涌上一股难言的眩晕感,拍了拍头,直至清醒些才看着沉默的林盛,“你从来不了解你儿子真实的样子,你配做什么父亲。”
“就为了那个傻子?”林盛直直盯着他。
“她需要我。而且……”胸口依然疼痛,像是被一把锤子不停地重重敲打,疼得他忍不住皱眉,即使能站起身来,膝盖也只是弯曲。
他看着林盛,笑着:“我也不想再这样被控制地活了,以前的我,跟傻子有什么区别呢?”
逆流而上。
他一遍遍教给她这个成语,一次次鞭策自己。
“可以,你为了一个傻子放弃人生,现在还准备跟我断绝关系是吧?!不听我的话想跟她在一起……行,林凉。你觉得你纯粹,那都是想得美!什么不顾一切不惜代价,你真当自己是个救世主了?”林盛的眸子如利箭般盯着他,
忽而便笑了,“好。真要经历过你才会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林盛说完这些话便进了家门,似是不再管他。
林凉早就受够被人操控的生活。他的反抗或许是奏效了,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解放了。
少年扶着墙缓慢而困难地走出院门,伴着咳嗽垂着头,头的眩晕感越来越重,眼皮也似乎加重了,他摇晃着身子看着眼前的景物变成一片骇人的绿色,还沾着血迹的手摸上额头,却是一片滚烫。
想来,那场雨让他着了凉,引发了高烧。他一时控制不住腿软地坐在地面,眼前的绿色越来越重,连呼吸也变得困难急促。
再等等。宋轻轻还在等他,要是他晕了,谁去给她送饭……
于是他掏出手机,给她的医生打电话,强忍着眩晕和难受沙着声音说麻烦对方雇一个看护照顾她。
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随着全身的疼痛袭来,眼前顿时一黑,林凉紧紧握住手机,还想撑着身子起来,他不想无人问津地晕在路边。
因为会死。
他死了,还有谁来照顾宋轻轻。
所以他得睁开眼,至少拨个急救电话让人来救他。
手无力地垂下,眼皮颓然闭上,身子一软便重重地倒在地面,意识消失,他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只有一句话还在叫嚣:
轻轻,等我。
3
无需闭眼。
一望无际的黑,这种静谧无光渗透,无缝渗光。虚无与孤寂织成了网。
挣扎,漫无目的地奔跑逃离,一声又声地急喘,无措又绝望地停下。
人潮霎时间涌来,撞过他的身躯再没于远方。他跌跌撞撞,用力掰开聚合的人群,逆流处奔跑,人群纷纷扰扰,背对而行。
直至一声惊雷划破。
“哥哥,你醒啦?”
头晕闷的难受感依存,四肢酸痛。他缓缓睁了眼,一张稚嫩的脸放大般落入眼眸。
林凉笑了笑,抬起些微失力的右手,摸了摸她的脸,想唤一声她的名字,喉咙却嘶哑得厉害,只好作罢地看她微笑。
“妈!哥哥醒了!”林音见林凉苏醒,忙跑出去唤着林母。
林母走来时,林凉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正整理着衣衫看着她,眸里波澜不惊。
林母见状,倚在门边,神色漫漫:“离家出走?”
林凉动了动腿,一瘸一瘸地绕过林母,声音沙哑:“嗯。”
这世上确定一个人很难,确定一辈子更难,可那都是长大了才说的话。少时有天赐的勇气与天斗,对地闯。牵一次手就是余生,就那样挺胸昂首,对着众人的奚落冷漠地说:
是。
我就是要跟你们嘴里的傻子在一起。
“你确定你要违背你爸?我劝你马上跟那个傻子断了听到没!林凉,你小时候最听话了,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呢?”林母皱着眉,拉住他的袖子,语气责备。
“因为我长大了。”林凉弯了弯苍白的嘴唇,手指用力地拨开她的手。
林母咬了咬牙齿:“你父亲性子是有点急躁,但还不是你做的事太过了。你想想,我们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就盼你望子成龙,结果竟然你逃了高考去跟什么傻子在一块,还进了警局,你这要是被人拍到怎么办……”
“林凉。她是个智障。她家里有人去照顾她,你不能把自己赔在她身上……你考完试去海外留学多好,就算你找个平常家的女孩也总比那个傻子强啊……”
絮絮叨叨的,平时也没这么多话。
他轻微地皱眉,又平淡地回她:“嗯。我知道了。”
“林凉!”林母带着怒吼,死死盯着他一拐一拐的背影逐渐远去,“感情不能成为生活的全部,你太重感情了。”
那时他回的什么,好像是说:
“我宁愿是感情支撑我的生活。”
声音因为病痛而显得微乎其微。
“好,你走!”她带着冷笑看沉默离去仿若视死如归的少年,“可别说我这个做妈的没提醒你,这个世界有多少潜规则你不知道?你现在只是高中学历,除了点基础知识,半点社会也没接触过,你觉得哪家公司不看文凭?没有那张纸,你连面试机会都没有。你不出国去混点人样回来,不靠家里给你打点,你就想这样进社会了?”
她的话随着他的步子不停。
“你从小娇生惯养,大少爷想挣钱照顾一个傻子?林凉,你也傻,是吗? ”
傻吗?
十八岁刚成年的夏季,他第一次遇见宋轻轻。如她姓名般轻如薄叶,一生浮沉。
她说你看起来很难受。
说你学我啊。有时候我觉得很难过的时候,我就去看花看草去吹风,你看,花知道你难过所以盛开了想逗你开心,草知道你难过所以挺直了身子告诉你要坚强,风知道你难过所以拍拍你的肩安慰你。
好吧,林凉哥哥,这些话其实是我在书上看到的,我看你不开心,所以才背下来。
那个,书上还说……拥抱是治疗难过的解药。林凉哥哥,我抱抱你,你就别难过了。
阴暗孤寂的人容易受单纯的诱惑,如教徒碰上志同道合的信仰。幼稚发笑的话,竟也能勾拨他。多少春秋,便衍生出多少的贪心不足,想占据她的手脚,吞并她的骨头,要成为一体才罢休。
十八岁,他救她于生死一线,把自己本将辉煌的青春岁月搭进去了。
那时谁都叫不醒这个离经叛道的“疯子”。
“哥哥要去哪儿?”十岁的林音看着林凉步子不顺地出了门,侧过脸带着疑惑地问一脸阴沉的林母。
“他自己会知道回来。”林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笑了声。
脸色也太难看了些,林凉隔着大街上的橱镜看得里面的人一副邋遢相貌:下巴处冒出密密的青茬,唇色惨白失色,双唇干枯,面颊上还留着青色的伤痕,眼尾拉塌,像个活死人,只有衣衫整洁些。
他买了瓶水,润着唇喉,又在公共洗手间里用着新买的剃须刀剃去胡须,再洗了把脸,拍着面颊,抓了抓头发,看着镜中的人脸色稍微恢复了些人气才离去。
经过一家商铺,他停了脚步放眼望了望。是家女孩子的饰品小店,孤身的他在这群爱美的女孩子间显得突兀而尴尬。
他低了低眸子,还是走了。
“说好明天就来的。你看看都几天了!”一脸怨气的宋轻轻努着嘴放开他,手心指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阳。
“看太阳,也看不出是几天啊……”林凉眯了眯眼顺着她的手望去,刚醒的他什么都没看的确也不知是几天了。
“你你你……你还顶嘴!”宋轻轻手一收,两眼一瞪,恶狠狠地盯住他。
林凉无辜地看着她,而宋轻轻也如他愿地说出了答案:“这都三天了!你骗我!说好明天,你保证了的。”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晕厥……林凉有些沉默地看着她。
“你知道这里晚上有多黑吗?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害怕……”宋轻轻又努着嘴看着他,“我看着墙上的时钟就开始扳手指数时间,可是双手都用两遍了你还没有回来,那个婆婆也不说你去哪儿了……林凉哥哥,你个骗子!”
她老是在夜里惊醒,梦里都是那男人狰狞而恐怖的面相。她浑身是血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醒来却只是漫长的黑夜和宁静,她害怕地抽泣着,将头捂进被子里捏着被角一遍遍地骂他“坏人”,
可第二天却又无比期待他的到来。
经过那事后的宋轻轻,对林凉产生了更强烈的情愫,也更相信林凉会救她。信任与依赖像是雨涡般,由点至面地铺开。
无条件听从他的话,无意识地缠着他,还会耍些从没有过的小女孩的娇气。
林凉听了,心里叹了口气,便含笑地捧着她气鼓鼓的脸颊,温言细语地说:“对不起。”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樱桃模样的发卡放在她手里,又说:“那戴上这个,美丽的宋轻轻还生气吗?”
“哇,好漂亮!”宋轻轻一把捏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上面的花纹,是她在别的女孩头上见过的好看的发卡……想着想着,她的嘴角就掩不住地弯了。
可是她抬眼看着对面少年也笑得如意后,嘴立马下划摆出不高兴的模样,像只战斗的老母鸡般。
她才不想那么快地原谅他,不然下回他还骗她。
“我不稀罕。”宋轻轻将发卡扔在他手边,眼神不屑,眼角的余光却瞟着那发卡纹丝不动。
可是,糟了……万一林凉哥哥也生气了把它收走了怎么办……她可喜欢这个发卡了……
于是她清清嗓,准备给林凉一个台阶下。
“那你还想让我做什么呢?”他却这样问她。
宋轻轻转了转眼睛,看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突然心生一计,便说:“我想看你跳舞。”
林凉恨不得有水一口喷出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张了张嘴想说些话来,却看着她期待得如水溢出的双眸,又看了看她还没痊愈的伤口,滚了滚喉结,顿了声才说:
“好啊。不过我不会跳,你可不要笑啊。”
说让不笑,可宋轻轻还是忍不住看着林凉僵硬的动作嘻嘻笑出声来,一会儿捧着嘴笑,到后面便直接大笑出声来,还心想着一向全能的林凉哥哥怎么跳起舞来这么滑稽啊。
膝盖的疼痛因为用力拉扯再次叫唤起来,他忍住叫嚣的痛意,笑着问她:“这下不生气了吧。”
宋轻轻却收了笑,一时抿着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说:“那……那个发卡我还能要回来吗?”
林凉缓缓地拿起发卡,细致而小心地戴在她头上,怕弄到头皮。
“本来就是你的啊。”
“谢谢林凉哥哥!”宋轻轻开心地抱着他的手臂,一面便伸出小拇指凑到他眼前,双眼溜溜地看着他,笑意满容,说,“那我们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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