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林凉来接她回家,和她一起收拾了小卖铺的货架后,便拉下拉帘门锁上钥匙。宋轻轻搂着他的臂膀笑得欢快极了。林凉也笑。
“谁让他们那么坏,这下好了,进监狱了吧。”她摊了摊双手。
他揉了揉她的头:“是啊,欺负轻轻妹妹的都得坐牢。”
两人欢声笑语地走过街道,绕过树林,直到回家的一条必经的幽黑的僻静小道上,林凉缓缓停了脚步,脸色严肃地看着前方。
陈军等人在这儿很久了,他带了七个人,每个人都拿着一根半米长的棍子。
他们在吸毒区那块混得有模有样,陈军曾毒瘾发作时把一个人砍掉半条腿坐过牢减刑出来,出来后不久又犯上毒瘾,之后干脆做上毒品买卖,所以这儿的人都认他为大哥。
那几个关进去的平时拿烟酒都是去讨好陈军的,陈军也把他们当兄弟一样看待,有着很深的情谊。
平时这里的人对他们能忍则忍,能避则避,所以他们一直很嚣张,现在有人竟然敢报警,陈军倒想看看是谁敢摸老虎屁股。
“哟,回家啊。”陈军不怀好意地嘘了一声口哨。
林凉看了看周围来者不善的人,有的拿着棍子扛在肩上,有的拿棍子在手中不停摇晃,有的拿棍子背在身后杵着地,他收回眼神放在陈军身上,悄悄握紧了拳头,面容却是和蔼如微风。
他问道:“请问你是?”
“我是你爸爸。”
陈军说完,人群哄然一笑。
林凉没有愤怒,只是转而握紧了宋轻轻的手,嘴唇抿着,侧眼瞟着身旁由于害怕紧紧捏住他衣袖的宋轻轻,右手拳头轻轻放开,闭了眼呼了一口气,声音示弱带着讨好般:“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大哥的人,我现在就去找警察销案……”
说完,转身。
“站住。”陈军喝令一声,渐渐走近。少年的身高像是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低人一等的错感促使本就不爽的情绪加剧,中枢燃烧般,他一个用力的耳光扇去,手掌微微作痛,语气凶狠:“再说一遍对不起给老子听听。”
被打得偏过头,嘴里泛起腥气,林凉紧紧握住想要上前的宋轻轻,将她拉到身后,神色未变地低着头,对陈军说:
“对不起。”
“诶,真好听哈哈哈。”陈军拍着手掌笑,笑容狰恶,身后的人也应景地笑着。
令人窒息的氛围似是因这笑声而和缓一些,林凉也微微笑着。
那人转回身子,笑颜未收,挑着眉看向眼前镇定的少年,
然后再狠狠地又扇他一次,声音恶劣至极:“要不再来一次?我喜欢听。”
深吸吐纳,再收缩溢流的愤懑情绪,林凉舔了舔嘴边的血迹,声音未变,眼神低垂着。
“对不起。”
陈军一时大笑出声,用手指不停地点着林凉的胸膛:“瞧瞧这孬种,有胆子报警没胆子面对?!呵呵,这什么狗玩意儿啊!”他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打量着林凉上下,不经意偏头看着他身后少女的衣袖,眼神一凝,眼眉一挑,“把那傻子拉出来。”
林凉没动,只是望着他的眸子逐然变深,如风雪前的野兽。
“我让你把那傻子拉出来听到没?!怎么,就喜欢这种傻的是吧……”
话未说完,一只右脚狠厉地踹向陈军,幸好他反应快,林凉只踢在他的大腿内侧,可这也让他疼得捂着那地儿吸着气忍痛。
这无疑惹恼了陈军,伴着浑话,身后那群人也面目狰狞地拿着棍棒挥舞着朝林凉冲来。
林凉一脚踢倒上前的第一个,再右拳带倒右边的人,把宋轻轻拉在身后,被打倒的人又吼着冲他打来,那群人将他和宋轻轻团团围住,高扬着木棍往下肆意地虐打。
他的右手握住其中一根木棍,便有另一根木棍敲下,他敏捷躲过,却因为攻击太密,右手为了护住宋轻轻的头,挨了木棍实实的一下,顿时手臂骨像是炸裂般作痛,他皱着眉狠狠一脚踢在那人心窝处,那人顿时吐血摔倒在地。
趁他顾暇不及,有人拿着棍棒趁他不注意朝他背后狠狠敲了下,敲得林凉顿时一个不稳半蹲在地,其余的人见他倒地,纷纷上前用棍子狠狠地挥打在他身上,肩膀,腿弯,胸口,后背,他只能奋力抵抗。
有三个混混狼狈倒地不起,他也渐渐体力不支,有些棍棒被他甩出老远,有人便趁其不备偷袭他薄弱的腰部,寡不敌众,他只能喘着粗气被其余人压在地上,四肢禁锢,眼睛盯着前方猩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他的脸上满是血,胸腔似是被人打烂了般呼吸困难,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狼狈不已。
“你小子够狠啊!打人挺厉害的。”陈军也不好过,踉跄着身子蹲在他身前,右手用力地拍着他苍白而发汗的脸颊。
两人按住挣扎的他,陈军瞧他不驯的眼神,顿时阴笑一声,右脚狠力地踩上他的左手,看着他因疼而更加发白咬牙的面容,更用力地左右摇摆着鞋子碾压,话里也是高高在上的残忍:“你再傲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
他的左手或许已经被折磨得失去知觉,有一瞬,他竟感觉不到疼痛,晃眼一看,原来陈军撤回了脚,正低下身子看着他手上的戒指,正仔细地打量着。
“哟,戒指。让我看看值钱不。”陈军抬起他的左手,想要将他的戒指蛮力取下,林凉却不肯地紧握成拳头,眼神似要杀人。
宋轻轻全程被林凉护着,后来林凉倒下,她也被一个男人按住双手背在身后挣扎不出。她哭着叫着,着急而担忧地看着地上的林凉,想跑到他的身边,却总是徒劳无功,身后那人又嫌她吵,用臭手紧紧捂住她的嘴。
她只能绝望而愤怒地看着。
那一幕,像是噩梦般,在她眼前,正毫不留情在她的一生里,留下阴影。
陈军用了很大的劲都不能将林凉的手扳开,时间的流逝让他失去耐心,他怒吼一声叫人一起把林凉的手扳开。林凉抵不过三四个人的力量,他们尖锐的指甲甚至掐进他的肉里,血腥气蔓延作恶得他反胃呕吐,他的小拇指被扣出,无名指,再到中指,到最后戴着戒指的食指。
怕他再缩进去,扳开后便用脚用力踩住他的指节,只留下食指被人捏在手中。陈军本就是兴致上头,可他的一次次的蜷缩用力彻底惹怒了他,他盯着面前笑得狂傲仿若在言你能奈我何的少年,火上浇油般,他的呼吸急促得厉害,笑如地煞恶鬼般骇人。
“跟老子斗是吧?!小王,拿刀来!”
那把刀,刀柄没有花纹,水果刀般的大小,刀尖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作亮,像要戳瞎她的眼般,她看着陈军没有半点犹豫,尖锐的刀刃直直下力割进林凉戒指前一厘米处,食指的血肉。
满目血红。
“不!”
悲怆的声音被手掌拦住变成呜咽,呐喊声也在滴血,她嘶吼,再被人用脚狠狠地踢在小腿处警告别出声,顺时眼睛里流出的泪无穷无尽。
没有人能阻止陈军。
食指上的血像河般缓缓流向地面,林凉疼得闭眼快昏厥,他已经失去力气摆脱,只是咬着牙倔强地不吭一声,他盯着眼前似是疯狂的陈军,后来轻轻抬头,看着被这血腥的一幕震痛的宋轻轻正哭得满脸泪水。
“宋轻轻,闭上眼睛。不准看。”
这是他第一次用严肃的语气命令她。
刀刃已接近骨头,肌肤被用力划开的疼痛持久而冗长。他抓紧了自己的神经,咬着唇,只看着还沉浸在悲怆的宋轻轻。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听话,闭上眼睛。”声音很大,哀求的,几近嘶吼。
接近骨头的那块很硬,所以那人要用双手按着刀背直直往下切割,狠烈而用力。
她看着林凉下唇已被他咬出斑驳的血迹,染红嘴唇,滴落在地面,眼神依旧如风。他在祈求她。
她听见他的声音变得孱弱,带着颤抖,温柔地说:
“乖,别看。会做噩梦。”
我不看。
我不看了……
林凉哥哥已经在求她了,所以她得听话地闭上眼睛,她要想这是个幻觉,等睁开眼清醒了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还会笑着和他说话聊天,正要准备回家,他们已经决定好今晚的晚餐是什么了,应该是芹菜炒牛肉……
可是……
她想起前几天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观赏过这双手,多么漂亮,像一块瑰宝般不忍去破坏。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人啊!
狠到眼也不眨地用刀整根切下他的手指,折磨得他疼到昏厥窒息,脸上还能一副幸灾乐祸的嬉笑。
“什么破戒指,烂货一个。”
是哄笑声和刀落在地面的声音,刺得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个人放开她,那些人也走了,她像是没了骨头般瘫坐在地,呆怔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凉。
林凉脸色白如纸片般虚弱不堪,他趴在地上没有动弹,双眸低垂,没有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左手上,食指突兀地失去了前面的两节,戒指落在血泊里挨着断指。
他艰难地被她扶着站起身来,用衣服包住指头止血,温声细语地问她:“轻轻,你没事吧?”
她的心脏顿时像被人砸了,难受,没有说话,认真地盯着地面找东西。最后断指被她在墙角草堆里先一步找到。
他好看的手指,曾温柔地摸着她的脸,曾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曾指着习题给她纠错,曾抱着她背着他宠着她,还有很多。
很多。
是他的食指,被人切断随意地踢到草丛里。他却抹去她的眼泪安慰她:“别哭了。没事。我们去医院还可以接上。”
“真的吗?!”她的嗓子像在被刀割。
“真的。”他的右手牵住她的手,侧过脸,又问她,“你没受伤吧?”
“没。林凉哥哥,给我拿着吧。”
被人踢过的小腿失去疼痛,她只在乎这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它掉了。
医生说:“幸亏送得早。接是能接上,接好后能恢复到什么状态就得看概率。”
“就不能完全恢复吗?”她急切地抓住医生的衣服。
他却拦住她,点着头,说了声:“谢谢医生。”
当晚他被送进手术室,她便跑进厕所间关上门无法自抑地一直哭。明白他的手指再也变不回原来那样,这种绝望的现实沉重得压得她无法呼吸。
她后悔地想:如果不告诉他,那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宋轻轻无法想象一根手指无能为力到不能弯曲。她不想看见他明明难受,却还要佯装没事。
她的脸埋进手掌,上面还残留着没有洗除的血腥味,他的血。
多希望这是场噩梦,那些光怪陆离的破碎和疼痛都给她来承受,惊醒之后。
他好好的。
什么都好好的。
第9章 宋轻轻,你爱我吗?
1
他不肯哭,他觉得眼泪丑陋。
他说一个男人不能示弱。
八年前的医疗水平有限,所以在缝合接指的费用上是高昂的,即便这是全市最好的医院也是明码标价,接一根肌腱、接一根血管、接一根神经分别多少钱,各项明确,想要更好,花钱肯定要更多。“可以弯曲”的潜意思是——要花很多钱。
可他的钱,在付完铺子租金后,所剩寥寥。
听了医生的详述,他沉默了一会儿,便侧脸看向一旁的宋轻轻,轻轻抬眸:“轻轻,能帮我买瓶水吗?我有些口渴。”
“嗯。”
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他才轻轻低了头,看着血肉模糊的左手食指。
他告诉医生说,接一半吧。
“确定了?”医生对于这种因为穷困放弃最佳治疗的事看多了,只是出于人道才问,“以后这根食指就不能弯曲了。”
他有些迟钝,两秒后才重重点了点头。
进手术室前,林凉喝了一口水,放在她手中后对她说,做手术的医生只能让自己恢复到能看的程度,不能弯曲。
又抹去她脸上的泪说,不要哭,至少他不会缺一根手指,还是好看的。
手术出来后她又落泪了,看着他裹着纱布的接好的手指,抹着泪问他:“疼吗?”
躺在病床上的他笑了笑,说:“还好。”
她说:“你骗人。肯定很疼很疼。”
他渐渐收了笑,垂下眸子,轻轻动了动左手手腕,抬起头后又看着她笑了笑:“嗯。好像是有点疼。”
怎会不疼?他一声痛也不肯呼。忍耐过多少才能这般做到非人样的坦然,又经历过多少才养成这般不言于表的容忍。
她仿佛听见身体深处的一声叹息,像藤蔓般攀岩、生长。她听见心里在说:如果,没有开小卖铺就好了。
如果……
她眼神缓缓向上,落在他的脸庞,他的笑还挂着,告诉她不用担心。
所以她更难受了,难受到去想,或许……再深一步。
如果……如果她没有拨打那个电话。他就不会放弃高考,不会离家出走,不会送外卖,也不会有小卖铺,他更不会断去手指,一辈子抱有缺憾。
如果……没有在一起的话……
她怎么了?!
宋轻轻霎时被这个突然的念头吓到了,她不知所措地抬眸,慌张地看向他的手。
她曾说在一起会有多幸运,而现在她在想什么?!不,不对。
她清空思绪。
半晌,宋轻轻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上下牙齿剧烈地咬合,她说:“林凉哥哥,他会有报应的。”
林凉深深看了她一眼,停顿了很久才用右手摸了摸她的头,他说:“会有的。”
却不知是什么时候。
没住院,待了一天便出来了,医生说一个月后来取针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她一一记在心上。
林凉因手指受伤不能骑车上班,只能挑近点去送,一天下来完成的订单量缩减了五分之四,收入锐减。宋轻轻依旧经营着小卖铺,她还想靠着它挣钱给林凉买点补品,补贴家用。
那些混混见她还敢开业,便变本加厉地过来骚扰,拿东西的拿东西,撞翻了她的水还要骂骂咧咧冲她嚷着说“放的什么位置”,还能这般强词夺理地说:“你报警抓我兄弟,我拿点东西做补偿怎么了?”
她只能无奈地等他们走后再整理一番。
隔了两天,陈军也来了,拿了包烟没走,靠近收银台,吊儿郎当地用双手撑在柜上,手指点打着柜面,嬉皮笑脸地冲她说:“傻妞,听说你男朋友接手指了?接好了?”
她掩盖不了自己的情绪,只愤怒地瞪视他,恶声恶气:“你会有报应的。”
“哟哟哟,报应。”陈军立马轻蔑地笑出声来,掏掏耳朵弹着小拇指,面色不屑,“你也就只能求求老天给个报应了。”耸了耸肩,“你不该谢谢我吗?要是我给踢烂咯,他还怎么接回去?你说对吧?”
流里流气的哂笑,侧着耳朵,嘴角的幅度像是一把镰刀,“快,说声谢谢听听。诚心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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