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对自己的无力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就连吃饭时,吃着吃着,她便想到这些饭菜都是他冒着雨带着伤挣来的,这心就像被人用手狠狠捏了一把,浑身难受。
房子,药费,桌子椅子电视,还有她身上的衣服发卡,这些那些都是他给的,可是自己呢……却没有一样给过他。
这种对比让宋轻轻更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寄生虫,无用又累赘的,她看着眼前清隽绝伦的男人,心里难平自责的情绪一次又一次敲击审问她的内心。
宋轻轻,你配吗?
8
爱。
是付出也纠结回报,是在自我与他人的偏向中磨合妥协,是鸡毛蒜皮也共合大事,是短也长,会消也重生。
最折磨,爱背后还兜着一堆副作用。会嫉妒、猜疑、偏心、自卑、藐视,又争强比较。
爱复杂,不能凌驾于一切因理性,不摒弃至一文不值因感性。
哭笑不得。
宋轻轻不知对林凉算是爱吗?
她本无知于人间情爱,却是他挑动她心脏内第一块血肉,渐渐不再麻木,第一次被人心疼呵护。
不知宝藏的糖果为何与他分享,站在窗栏处看着他上学为何要难过,回来时仅是一只手露出墙角也不知为何欣喜。不知为何要喜欢他的手掌和拥抱。不知为何在意他对自己的想法是好是坏,也不知偏就信他的一言一行。
想跟上他,想成为胳臂而不是累赘。
高考大雨那天,她安心地被他背着,眼睛闪过灯影,贪婪地呼吸他的气息,那时她就想啊。
如果,如果能一辈子跟着他那该多好啊。
她多幸运。
像春花留在鼻尖,夏瓜鼓在双颊,秋杏落在头上,冬雪在舌尖融化。
当马春艳舍弃她后,她终于明白,她只有林凉了。
这些日子他总是无偿付出,久了,就觉得理所当然。但一旦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自责与内疚便疯狂衍生,伴随着对自我价值的拷问。
她想,林凉会不会也觉得她是个寄生虫呢?
是她毁了他的高考,害他不能好好上大学。她知道他的家境很好,现在坠到这儿,那他跟她在一起,是好还是坏?
林音走后,这些是她想了很久很久的问题。
可是,她能做什么?做什么好呢?
“等明年夏季开学,我就送你去读书。”林凉拥着她埋入怀中,此时已是八月,热风不断。
读书。钱。
她失去以往的欣喜,只埋进他怀里,闷着声道:“我不去。”
“怎么了?”他抬起她的脸,认真地打量,疑惑她不同往日的回答。
她看着他的眼,内心正一层一层地翻涌着,眼睛轻轻泛红着。
他因为她不能去上学却还要供她去上学,用的是风吹雨打挣来的钱……她真的接受不了。
她轻轻偏了脸,避开他打量的眼睛:“林凉哥哥,我只是不想读书了,好无聊。我想自己挣钱。”
他没有及时回她,沉默了一下,眼神像要看穿她般凝着:“有谁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啊,我都是一个人在家的。”她回答得迅速,“我只是……想试试挣钱是什么感觉。我看电视上好多女主都有工作,我也想有份工作。”
林凉轻轻笑着,他本意也想让她认识到自己的兴趣和价值,只是还在铺路奠基中,所以才不急着让她出去,只温柔地问她:“那你想干什么?”
她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想开个小卖铺,卖小零食挣钱。”她偷偷瞟了眼他的脸,有点小心翼翼的,“而且就不用到别人家买酸奶喝了……”
林凉盯着她,一副认同的表情点着头,似是附和般:“一箭双雕,是个好想法。”
宋轻轻看他没拆穿自己,立马理直气壮地扯着嘴角露出酒窝:“对吧对吧。”
“可是……”他一个翻身,双手握着她的双臂压制在她的头顶上,眼里满是笑意,“开小卖铺之前也要钱啊,房租、进货、清洁,这笔钱也不少哦。”
经他这么一点拨,宋轻轻顿时蔫了,有些恹恹地回他:“哦……”
“小馋鬼。”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他以为她是贪吃。
他亲亲她:既然想,那都给你。
分开时唇上还带湿,他看了看那块,便有些好气地捏了捏她的面颊,习惯性地去了卫生间。
同居自然是享受与折磨的共同体,他只是还没有突破她阴影的信心。
他还是不让她出门,在家好好待着,并且他更忙碌了,有些晚上十二点才回来。她不知道他在外的情况,问他便得来加班的回答。
可她看得出他的疲惫和劳累,便找来附近楼下贩卖的药草煮沸让他泡脚,并细心地给他揉着,摸着上面多出来的茧子,她的心头就很不是滋味,却还是抬头笑着冲他说:“林凉哥哥,你的脚真好看。”
得来的是他轻轻一笑。
她开始尝试做饭,却还是一次次失败,直到离开这里,她都没有学会。
她找工作挣钱的念头并没有熄灭,她鼓足了几天勇气决定第一次出远门,于是林凉中午送饭离开,她便后脚跟着出了印玉小区。
她身上的钱是林凉给她的零花钱买零食的,她第一次一个人坐公交车,不知道投一块钱便投了五块进去,又没听广播坐错了站,她的本意是去市中心人多的地方看看,下了站却是茫然一片。
没有一家店子有招聘信息,就算有基本都是招长期工和二十岁以上的,她带着胆怯第一次同人搭话询问工作,被冷着脸拒绝,她只好一直走,一直走,这些陌生的地方像一个个怪兽,要将她撕碎般,她彷徨无措。
自卑和自我怀疑是在别人的拒绝和嫌弃中衍生出的。
宋轻轻看着自己的双手,放在阳光下翻着手心手背,看着指尖透着阳光而亮,她开始觉得这双手好没用。
一直到了晚间七点,她还没有回家,因为她迷路了,失去了回家的方向。这个城市太大,除了印玉小区的名字,其他地标,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记住。
她借了别人的手机,拨着她熟背在心的号码。
“去哪儿了?”对面的人声音冷得如一月冰。
“我……我不知道。”她带着哭腔,茫然地看着四周。
“这里是王府井。”借她手机的人好心提醒她。
被带回家,全程见不到林凉一丝笑容,对她仿若空气般,甚至与楼下大爷笑着打招呼,走进楼梯里便收回笑容,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她。
后来是她的撒娇卖好才惹他动容。
他问她:“跑那么远干什么?”
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为什么林凉会骗她说没有摔倒了。这是对那个人独有的撒谎技巧,不想让他为自己皱眉和担心,也不想向他袒露自己的失败和弱小无力。
他想成为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存在,她想成为能和他一起承受的陪伴。
“我只是想出去玩……”她说。
他轻叹一声,亲着她的额头:“轻轻,等过了一段日子我就带你出去玩。我知道你憋坏了……抱歉。”
这不是他的错。她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嘴唇贴着他脖间温热的肌肤。是她活在他织的美梦里,被人敲醒了。
她不想放弃找工作,这次她比之前做足了准备,记下公交站牌,记住街道,又坐上公交车去往市中心。
繁华的都市圈,高楼大厦闪花了她的眼,奔走的人群攘攘,车流不息,她似是见到了自己的渺小般,下车的那一刻站在原地停了很久才出发。这里的天桥,街道四通八达,转弯很多,名字又相似,走了几圈,她头都晕了。
她看见橱窗里美丽的衣裙和玩具娃娃,手指不敢触碰的缩在口袋里不愿拿出,她看着人群里有电视上才有的英姿飒爽的女白领,一身正装昂首挺胸地从她面前略过,她只闻到她身上的好闻的香水味。
她每一处都停了很久,因为陌生所以看了很久,想了很多,走走停停,她想看看时间,掏出手机却是关机了,她懊恼地骂了句破手机。
于是她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走到公交站,想看地名和走向却记不起来时的地点,她努力地回想却还是一次次的茫然,急得她用力地拍着自己的头,一下一下用力得不怕疼似的骂自己是个“笨脑子”。
“你怎么这都记不住!”
不甘心和挫败蔓至全身血液,她颓然地埋怨自己的记性,又带着面对林凉的害怕和羞愧坐在公交站牌的等候椅上,抹着眼泪看着地很久很久,久到天黑了,才准备借电话让林凉接她回家。
林凉在外正与同事喝着酒吃烧烤,还想着打电话问她想吃什么,他烤了带回来,还没行动,陌生号码便拨进来了。
许是因上次的事,他的脸顿时寒了,不好的猜测流满全身,闭了闭眼还是接起了。
“喂,请问是哪位?”
“林凉哥哥。我,我……”
她深吸一口气,手紧紧地捏住了手机,正要说什么,身边的人便抢话问他:“你妹啊?”
“不是,是我的……”他停顿了一声,看着周围人眼中的揶揄,怕误认为他有什么不良嗜好乱想乱讨论,便又说,“你听错了,是我女朋友。她在打嗝,所以你才听成了哥哥。”
“抱歉,那我先走了。”
他问了宋轻轻地址后挂断电话,动身离开。
同事见他走了,纷纷八卦着:
“小凉有女朋友了。”
“这又啥稀奇的。小凉长得好,有女朋友不是正常的。”
“我觉得应该是个富婆看上他了,还有点怪癖好,叫他哥哥那种。”
“你就会乱想。哈哈哈!”
不知哪儿来的冷风,混着沙土进入那个胡言乱语的人烧烤盘中,毁了他的吃食,正骂咧着哪儿来的沙毁了他的饭,便抬眼一看林凉正站在身旁轻轻看着他,如刀般。
他一时哽咽,毕竟说人闲话被逮住是难堪的,可他却不怕这个比他小七八岁的少年,于是笑着装作没事样地问:“咋回来了?”
林凉没回答,只是向老板说着,“两串金针菇,一串烤肠,一串玉米,再来点脆骨,嗯,豆腐两串,鸡翅两个,牛肉五串……”
临走时,他微笑着告别,示意大家吃好喝好。
走了大约十分钟,那人才发现自己大腿上莫名其妙多了一团油渍,已经蔓延了半个大腿,这条裤子算是废了,只是那时他喝酒划拳没大注意,只好暗自骂了声真倒霉。
她始终隔着他有半米远不敢近身,即使他如往常般地笑着,春风拂面般,可她内心的恐惧却不是这般言说的。
她的心告诉她,现在的林凉在生气,很危险很可怕。
开了门关上,她站在门口玄关处还有些踌躇,不知所措。
林凉不计较了?还是另有后招?这些疑惑迫使她离得林凉远远的,低着头不敢看他,脑中乱成一团。
五分钟的沉默,连脚步声都没有,寂静得骇人。她咬了咬唇瓣,终于下定决心抬头想跟他认错,哪知一抬头,林凉就在面前,只是她一直低着头,想东想西没看到。
他的笑轻柔,像是刀片,薄而锋利。他弯着腰低着头看着抬首惊愕的她,手指温柔地勾她的头发,声音温和残忍。
“我说的话你不会放在心上,是吗?”
“不是,我……”
话被打断,带着施压禁锢,她无力挣扎。
“嗯。你说,我听着。”他笑着,露出精瘦上身。每块肌肉组合完美精致,不同于脖子处的暗黄,一片白皙。
“我……”她又说不出了。不管是出去玩的撒谎还是找工作的真理由,她知道这两样他都不会接受。
他缓缓拉过她,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瓣,语气森然:“轻轻,你有想过万一哪天我真找不到你可怎么办?你总是不听教训,知错不改,或许得用点别的才能让你牢牢记住。”
“你说对吗?”
墙上少年的影子恍恍惚惚,像是狼匹带着锐利而血性的进攻,而她这种弱兽只能颤抖着毛发拼命挖洞躲藏着,她瞪圆了眼不愿看他的影子,偏着头却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他无情逮住猎物,吞着口水,想一饱腹欲。
缓缓俯下,眸眼山河,有月梢柳头的温柔,他轻声说了句:“抱歉。”
蝗虫过境,如入绝境。
男人的情话都是天生本能。林凉看着迷离无助的少女,心子更生出摧毁之意。
“轻轻,别哭。嗯?等会哥哥给你热酸奶喝好不好?”
洪水过境,漫天灰尘。林凉脑子像停顿了,病态般步步紧逼。
这是他的。
宋轻轻……轻轻。
他温柔地将她的头发从眼睛处拨开,瞧着她迷濛的神色。
“林……哥……”破碎的话不成句。
眼中的林凉似是变了人般,她不愿相信,正待睁大眼细看时,少年的手掌便紧紧捂住她的双眼,她的手下意识地想拿开捂住眼睛的手,便被他的动作失了气力。
她一向温柔和善的林凉哥哥。他扭曲面孔,声音却温和,仿佛春雨绵绵,她却因跌宕浮沉难以听清里面,真实而展露本性的字句。
病状、疯狂而偏执。
“只能是我的。轻轻。”
她听不清,嘴里发出的回应全是碎语。
“你敢跟别人亲近。我就把你关在家里只能等我回来。轻轻,这只是让你好好反省知道吗?”
“轻轻,轻轻……你不能背叛我。”
“你要是死了该有多好。我就少了多少患得患失。轻轻,我又多舍不得你……”
他的话语喃喃如诗,认真而优雅。
“我的轻轻。我的……”
我的。
都是我的。
9
被收去钥匙,被摸着头叮嘱说:“别再让我担心了。”
她只好不甘地点点头。
后来他认真地问她:“是想读书还是想开小卖铺?”
她不假思索便回他:“小卖铺。”
她想,都要花钱的事,至少开小卖铺还能挣回来。
“小馋鬼。”他笑着扯了扯她的面颊。
他的工作比以往更忙了,有时醒来到睡着都见不到他的身影,中午有时变成是他的同事来送饭。她看着他却时刻带着一个本子,上面全是些英文单词。
只是那事儿没松懈过,趁着晚上有时间授课,便不知节制。
十月份,林凉参加了英语翻译证的全国考试,幸好成绩优异过了。后又好运连连碰见一家大型翻译公司急招兼职,报酬不菲,就是翻译工作繁多。
他便有时通宵在电脑上嵌入字幕,宋轻轻半夜醒来时,还看见他坐在桌前弓着身子工作。
她为他倒了杯水,揉了揉肩,劝说他睡觉,得到他温柔的拒绝后,只好抱着他的腰身说:“林凉哥哥,你身体会受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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