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子更是将这事儿告诉了张易简道长。
结果是显而易见,张易简道长就要请他去他那小院“喝茶谈心”。
苏轼三岁启蒙,念书至今屡屡被人夸赞,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被风清子告知要去见张易简道长,不免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觉得有些丢人。
他是磨磨蹭蹭的,冲苏辙道:“八郎,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过去的路上,旁人肯定都会笑话我的。”
苏辙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陪着他一起去见张易简道长。
一路上,他更是道:“张道长只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你会对后山的那几棵山楂树牵肠挂肚……”
这几日他也不是没有劝过苏轼,毕竟那几棵山楂树长在那里又不会不见,何必惦记?
事实是从前的他还是太过于低估苏轼好吃的心了。
等着兄弟两人到了张易简道长的院子,他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喝茶,一看到形影不离的兄弟两人,便给两个小人儿各倒了一杯茶:“此乃用山泉水泡的紫苏饮,你们尝尝看。”
北宋饮茶颇为讲究,但寻常百姓家能喝的茶并不多,寻常是喝绿茶的。
但他考虑到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年纪尚小,就准备紫苏饮。
紫苏饮,顾名思义,就是用紫苏泡的茶。
先将紫苏嫩叶擦干,隔着小火将其烘干,将其香味逼出来,不仅有解暑发汗的功效,还能行气和胃。
如今虽已至于初秋,但秋老虎还是厉害得很。
苏轼从前就爱喝紫苏饮,这茶中还加了蜜,甜滋滋的,若换成别的时候,他定会喝的一口接一口。
反观苏辙却不大喝得惯。
因先入为主的关系,他觉得紫苏叶只能做菜。
张易简道长看着眼前两个孩子,并未一开始就询问苏轼这些日子为何会分神,而是说起了这紫苏茶与桌上的白糖糕。
苏轼向来贪吃,一来二去的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相较于苏轼,苏辙则沉默许多,坐在一旁听他们一来一往。
偏偏苏轼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见张易简道长并未问起自己功课一事,也就蹬鼻子上脸起来:“道长,虽说辣菜饼好吃,但吃的多了也是会腻的,不如试一试紫苏饼,或者荠菜饼,肯定都好吃……”
苏辙瞧他这架势,大有一副将用书院中的饭菜都点评一遍的架势,忙打断他道:“不知道长找我六哥可是有事?”
苏轼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想起这一茬。
张易简道长扫了眼一眼心虚的苏轼,微微颔首道:“自是有事的。”
他继而才不急不缓道:“苏轼,你可知道我为何找你过来?”
苏轼点了点头,头埋的更低了些:“知道。”
他好吃归好吃,却也是知道自尊心的。
张易简道长并未像风清子一样批评他,见他不愿多言,甚至还循循善诱道:“……你们风清子师兄与我说的是因苏辙与你一起,所以才叫你分了心。”
“我想了想,觉得并非如此,苏辙已来书院将近一月,最开始你们兄弟二人互帮互助,你的功课比从前还强些。”
“可这几日来,你上课频频走神,功课更是一塌糊涂,你能与我说说可有什么隐情吗?”
苏轼抬起头,低声道:“道长,我,我……”
他一句话说了半天也没说完。
即便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也是好面子的,为了连听都没听说的“冰糖葫芦”被喊到道长院里,他脸上如何挂得住?
好在苏辙很是懂他,一开口就道:“道长,因为我六哥太好吃啦!”
苏轼:???
我不要面子的吗?
若说起贪吃,苏辙对他这个哥哥很是佩服。
他活了两辈子,阅人无数,可像苏轼这样贪吃的还真是闻所未闻,如今也只能摇着头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
好在张易简道长活到这般年纪,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见过,笑着道:“即便你日日惦记着山楂树,它也没能成熟。”
“虽说苏辙答应会给你做冰糖葫芦给你吃,可糖从哪里来?又从哪里来的火?”
“后山遍地是枯木,若是你们偷偷带了火折子过去,且不说会不会失火,这件事若叫你们风清子师兄知道,可不会轻饶你们的。”
顿了顿,他更是道:“不如这样,这次休息时你们将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放在我我这里,我替你们保管。”
“若你们完成功课,闲暇时想吃这冰糖葫芦,只管到我院子里来做。”
“你们觉得如何?”
苏辙与苏轼听闻这话,皆是面上一喜。
当日苏辙不过是随口提起冰糖葫芦,事后想起来才觉得困难重重,也正是如此,所以苏轼才对那“冰糖葫芦”魂牵梦萦。
这世上,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更好的。
苏轼更是面上一喜,正色道:“道长,您这话可是当真?”
苏辙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这个哥哥,真的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就不明白,这等话苏轼是怎么问得出口的!!
张易简道长却是神色不变,颔首道:“自然是真的。”
可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我不能再听到风清子与我告你的状了,若不然,你心心念念的‘冰糖葫芦’可就没有了。”
苏轼连声道谢。
对天资过人的他来说,念书可不是什么难事。
苏辙再次对这位老道长刮目相看起来,有道是对付什么人就要用什么样的办法,对付苏轼,这法子可谓绝佳!
等他们兄弟两人迈着小短腿走出院子大门,苏辙更是正色道:“六哥,你一定要用心念书才是,这样才能教好我,才能不辜负道长的一片苦心。”
苏轼却是信心百倍道:“八郎,你就放心吧。”
“我就算看在你说的那‘冰糖葫芦’的份上,也会好好念书的!”
苏辙:……
接下来的几日里,不光旁的学童察觉到苏轼进步神速,风清子甚至觉得苏轼是脱胎换骨。
从前的苏轼虽勤奋好学,但六七岁的孩子多少会偷点懒。
但这几日的苏轼却是一日未曾懈怠,可谓“丙”班中的佼佼者,要知道从前他因刚来书院的缘故,也就排名中上而已。
风清子很是欣慰。
不过他每每想到苏辙却是十分担忧,想着到了下月底考试,苏辙肯定会被划到“丁”班中去的。
程之元也是这般想的,时常与人凑在一起奚落苏辙,看他的笑话,想扰乱苏辙的心性。
可惜,苏辙不像苏轼那样冲动。
他聪明过人,却更是隐忍,圆滑,想着自己不过三四岁就展露出过人天资,一传十十传百,只怕他很快会与苏轼一样成为眉州的神童的。
神童可不是那么好当滴!
他只想安安心心搞学问,不想让旁人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但面对着程之元等人讥诮,他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程之元笑话他想要留在“丙”班是痴人说梦,他就故作惊愕道:“天呐,你自己家里一团糟,竟还有心思操心别人的事?可真是个大好人!”
程之元笑话他苏家落魄,他就摇头叹气道:“难道你没听说过吗?富不过三代,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程家到了你这儿已是第三代,原先这话我是不怎么信的,但看到你,只觉得古人真是诚不欺我!”
……
反正程之元一次都没讨到好,索性就使银钱拉拢别的学童,故意孤立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个。
这下可是正合苏辙之意。
每次到了用饭时,苏轼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招呼苏辙先坐下,他们周遭的学童就纷纷散开,这下正好,他们兄弟两人都有位置坐。
每次到了洗澡时,苏辙与苏轼端着木盆去集体净房,刚进去,里头的人就呼啦啦全出来了,兄弟两人就能舒舒服服洗个澡。
甚至到了放学,苏轼给苏辙开小灶时,他们刚找了个石桌坐下,周遭人也都纷纷散开,如此是更好,没人打扰他们学习。
一开始,苏轼还有些不习惯。
他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当初在家时,就算看到那只叫阿黄的守门狗,都要凑上去说几句的。
苏辙却与他道:“……六哥,你为何要不高兴?做错事的难道是我们吗?”
“不是他们人多就占理,如今我们还小,以后还会碰到很多这样的事情,只要我们问心无愧就好了。”
“我们越是不高兴,越是难受,程之元就越是得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个道理对尚不到七岁得苏轼来说太过于深奥了些,想要做到更是难得很,可他却不愿叫程之元得逞,故而每日装的像无事发生一样。
小孩子忘性大,一日两日下来,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程家虽富庶,却不会给程之元一个小孩子太多银钱,程之元都是使的自己压岁钱与那些学童。
他一个孩子的压岁钱又能有多少?
再加上他平日一贯喜欢装阔,没几日就捉襟见肘起来。
那些簇拥在他身边的人见他小气巴啦的,大多数也就没像从前那样捧着他。
到了八月底放假之前,程之元身边就只簇拥着三三两两个人,与苏辙刚到天庆观时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苏辙与苏轼虽已习惯了书院的生活,但小孩子没谁不喜欢放假的。
当天放学时,风清子的话音还没落下,苏轼就与苏辙两人手牵手冲了出去。
苏辙足足比苏轼挨上一个头,腿与胳膊都与苏轼短上一截。
向来在意他感受的苏轼却是归心似箭,拽着他的短胳膊是跑的飞快,惹得他是连连在后头喊:“六哥,你慢点!”
“慢点!”
可苏轼会听他的吗?
苏轼的步子有那么片刻的放缓,继而拉着他跑的更快了些,更是扬声道:“八郎,你倒是快点!”
“娘这时候肯定在家做了好吃的等着咱们了!”
苏辙连叹气都来不及,只能快速迈着自己的小短腿。
两人刚行至门口,就见到了平安驾着车来接他们了。
苏辙与苏轼齐齐喊了声:“平安叔!”
俩小崽子声音中都带着雀跃。
随着他们的话音落下,马车帘子被撩开,苏洵探出头来:“六郎!”
“八郎!”
苏轼惊愕道:“爹爹,您怎么来了?”
苏洵含笑不语。
接着,程氏那张隐隐含笑的面庞也探了出来:“不光你们爹爹来了,我也来了!”
苏轼更是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娘,您……您怎么来了……”
苏辙看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比他老成许多,更觉得他大庭广众之下哭鼻子还是怪丢人的:“六哥,咱们还是先上车吧!”
说着,他更是压低声音道:“要不然等着程之元看到你这样子,肯定会笑话你的。”
苏轼一听这话,顿时也顾不上感动,甚至不要苏洵抱他,径直爬上了马车。
他甚至还拽了一把腿更短的苏辙,道:“八郎,快点!”
他已被程之元笑话习惯,觉得无所谓,只是想着若程氏与程之元碰面难免会有些尴尬。
可这世上之事,向来是怕什么来什么。
苏辙前脚刚被苏轼拽上马车,后脚他们就看到程之元牵着乳娘的手走了过去。
今日是苏洵来得早,所以苏家的马车占据了有利位置,但程家的马车刚来不久,自然只能停在远处些的位置。
坐在窗前的程氏一眼就看到了程之元。
从前程老太爷在世时,她很是喜欢这个侄儿。
在她看来,一码归一码,长辈的恩恩怨怨与小辈可没关系。
她如从前程老太爷在世时一样,亲昵道:“元哥儿……”
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程之元就转过头,牵着乳娘的手走了,别说接话,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苏洵瞧见这一幕,心中很是不悦,“我记得这孩子小时候很是听话懂事的,如今,如今怎么成了这样子?”
苏轼忙着高兴,倒是苏辙看到程氏面色一黯,忙道:“娘,您别不高兴……”
程氏阔别一个月看到两个儿子,心里只有高兴,含笑道:“咱们八郎真乖。”
“我没有不高兴。”
“这些日子我已经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自你们外祖去世后,怕是我和程家的缘分就已经尽了。”
“不过不要紧,我还有你们了!”
苏洵点头道:“说的极是。”
说着,他更是对着两个孩子道:“今日你们八姐姐听说要来接你,向来不爱出门的她也闹着要一块过来,可惜马车太小,根本坐不下这么多人。”
“我与她说了,这次我与你们娘来,到了下月就是她与你们翁翁过来。”
“别看当日你们来书院时,你们翁翁没出来送你们,却实在惦记着你,这次还曾想着再租一辆马车,他与八娘也一块过来了……”
一家人高高兴兴说着话,别提有多热闹。
比起手舞足蹈的苏轼来,苏辙则内敛许多,想着程之元平日对他们坏也就算了,没想到对长辈也是如此,这与程家长辈的教导是密不可分,可见程家一家子人都坏到了骨子里,离落败不远。
在他不在家的一个月的时间里,更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当程浚知晓程氏也要开纱e行后是怒不可遏,不仅派人前去扰乱,更是砸了好几架织机。
程氏原本还对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抱有最后一丝幻想,见状却是彻底死心,不仅下定决心要将纱e行开起来,更决心与程家的纱e行一较高低。
旁人不知道,程浚却是知道的,比起他们俩兄弟来,程氏知道的花样更多,更知道怎样织出来的布料又细又密又轻。
从前程家的纱e行在眉州一家独大,没有对比,老百姓们自愿意到他们家的纱e行买布,若有了对比,谁还愿意光顾他们家的生意?
程浚好面子,见程氏不仅报官更是心意不改,只在心里生闷气。
但程大舅母知晓这件事后却是着急不已,见硬的不行便又来软的,说服程老太君出面。
母女两人自程老太爷去世后就再没见过面,再次碰面,皆是泪水涟涟,但寒暄几句后,程老太君便要她关了这纱e行,话里话外更是瞧不起苏家与苏洵的意思……
当然,这事儿程氏自不会与两个孩子说的。
一路上,苏洵问两个孩子在天庆观学了些什么,每日功课可还吃力,当听说小小年纪的苏辙也进了“丙”班后,脸上的笑更是怎么都止不住。
而程氏则是更关心两个孩子吃的好不好,住的习不习惯,想不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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