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急的哟,可谓一夜夜睡不着觉。
程氏瞧见,也跟着担心。
程氏原想着委婉与王弗说一说这件事,可她转而一想,她这个当婆婆的与媳妇说这些好像不太好。
她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史宛。
王弗与史宛虽是妯娌,但两人皆是性子好的,整日相处下来,不说像亲姊妹,却也成了闺中密友。
这一日,程氏便找到了史宛,寒暄几句后这才开口道:“……按理说有些话是不该与你这个当弟媳的说,可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去劝劝王氏,要她莫要不高兴,这等事六郎多喝几天药就好了。”
史宛:???
她早几日就听说苏辙说苏轼整日追着他喝药一事,敢情喝的不是延年益寿的汤药,而是十全大补药?
若非当着程氏的面,她就要笑出声来:“娘,放心,我定会好好劝劝六嫂的。”
等着回去之后,她就将这件事说与苏辙听了。
乍然听到这事儿,苏辙面上的惊愕之色比史宛好不了多少,呢喃道:“我是说这几日六哥怪怪的,原来是因为这事儿,真是难为他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苏轼为了保全他的名声,竟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史宛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幸好你先前与我说过六哥不对劲一事,若是我不知情,莽莽撞撞跑到六嫂跟前说这些,六嫂肯定会误会了,保不齐他们夫妻两个因为这件事还会大吵一架,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苏辙也是哭笑不得。
他看着史宛没有说话。
自他们两人成亲后,史宛吃得好睡得好凡事不操心,个子长高了不少,脸上身上也长了些肉,比从前好看了些。
史宛被他盯的心里直发毛,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苏辙就凑了上来。
两人唇对唇。
齿对齿。
心跳微微加速,可谁都没有反感的感觉。
史宛并不是这世道害羞的女子,索性顺势攀上了苏辙的颈脖。
接下来的事情,则是顺理成章。
两人初次圆房虽有几分曲折,但苏辙却是个很温柔耐心之人,并没有让史宛有半点不舒服。
到了最后,苏辙握着史宛的手,低声道:“……子嗣一事,我觉得还是不必操之过急,你年纪尚小,就怕生产时会有危险,你的肚子你做主,你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
“先前孙翁翁在的时候也催促过我生孩子,我与他说我们两人皆不想这样早养孩子,孙翁翁临走之前留下了一副避子的汤药,对身体并无半点损伤。”
史宛是万万没想到苏辙一文弱书生体力竟这样好。
她累倒在苏辙怀里,呢喃道:“好……”
***
翌日一早。
苏辙起身之后就去找苏轼了。
苏轼如今给他灌补药不成,又开始学起程氏拜起佛来。
他找到苏轼时,苏轼正跪在小佛堂,双手合十,十分虔诚:“……佛祖,我弟弟八郎心地良善,勤奋好学,您可不能这样对他,还请您看在他一生没做坏事的份上,保佑他吧!”
“他从小到大,模样也好,还是才学也好,皆样样拔尖,您总不能叫他到了史氏跟前抬不起头,更是断子绝孙吧?”
苏辙嘴角含笑,喊了他一声:“六哥!”
苏轼被他吓的一个激灵,忙站起身来:“八郎,你怎么来了?”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可是听到了些什么?”
说着,他更是看向小佛堂外的来福,扬声道:“来福,你可是忘了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不是说谁都不能进来吗……”
苏辙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就道:“六哥,我昨夜与宛娘圆房了。”
苏轼:???
他眼睛瞪的很大,声音中透着难以自遏的喜气:“真的?定是我这几天吃斋念佛,日日佛祖跟前祈福,佛祖见我诚心,所以开了眼!”
说着说着,他就意识到不对劲:“八郎,你怎么知道……”
苏辙扫了他一眼,笑道:“旁人都说你聪明过人,可我们是亲兄弟,旁人看不出你的心思,难道我也看不出吗?”
他原想给苏轼解释一二,可他转而一想,以苏轼的性子,定会连连追问他先前为何不与史宛圆房,他们又为何不想早早生孩子,索性道:“你说得对。”
“定是你的诚心感动了上苍,我的病已经好了!”
苏轼满脸都是笑:“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苏辙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故而接下来的每一天,苏轼笑的嘴角恨不得咧到了耳后根,别提多开心。
程氏瞧见,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
她打开自己的库房,从里头找出两支宝石金钗送给两个媳妇。
史宛收到金钗时是连连推辞,直当程氏误会了:“……娘,我还没来得及找六嫂说起这事儿了,哪里能收您的东西?”
她也是识货的,见这金钗上面的花纹繁琐精细,宝石足足有大拇指甲盖大小,知道这金簪难得。
程氏却道:“长者赐不可辞,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收下就是,反正我的东西百年之后都是你们几人的。”
说着,她微微笑道:“这金簪是我出嫁时你们外祖父给我的,只有两支,每每我想念他时就会拿出来看看。”
“他老人家已故去多年,我想,这样好的东西应该拿出来才是,若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知道他送的东西你们喜欢,他也会高兴的。”
“你们放心,八娘虽没有这支金簪,但当初你们外祖父一起打的还有个金项圈,我到时候将那金项圈送给她就是了。”
对于三个孩子,她一向一视同仁,甚至因苏八娘不在身边,还会更偏疼苏八娘一些。
史宛听闻这话,这才将金簪收了起来:“多谢娘。”
没两日,就到了除夕。
说起来,这是苏家来汴京之后过的最热闹的一个春节。
所有人围在一起吃团年饭,满满当当,竟将桌子坐满了。
苏洵也好,程氏也罢,皆是面上含笑。
特别是程氏,笑道:“等着下次六郎一家再回来,只怕就要给几个孩子单独开一桌,就该这样热热闹闹的才好。”
王弗是莞尔一笑,低声道:“既然娘说起这事儿,那我就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我好像又有了身孕。”
程氏一怔,面上笑意更甚。
前几日她还因为苏轼不能人道一事忧心忡忡,如今就听到了这样大的好消息,连声道:“好,好,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史宛连声与王弗道喜,更是担起席间照顾她的重任来。
苏辙也是举起酒杯与苏轼道:“六哥,恭喜啦!”
“你不久的将来又要喜添麟儿,可得稳重些,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莽莽撞撞。”
苏轼想起那几碗浪费的补药,只觉得惋惜,更是连连道:“八郎,你就放心好了!”
他下意识朝史宛方向扫了一眼,觉得身为兄长,督促弟弟与弟妹早点育有子嗣一事是刻不容缓,心中更是忍不住沾沾自喜起来。
幸好他在前几日已写信去了眉州。
请孙神医帮着调配一些助孕的药方。
他这弟妹身子康健,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到时候给迈哥儿添十个八个弟弟妹妹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苏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最后眼神落在史宛面上,微微皱眉道:“六哥,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一刻,他觉得有些后悔。
可别苏轼真当自己的决心感动上苍,开始乐此不疲操心他们夫妻两个之间的事情吧?
苏轼是狡黠一笑,道:“没什么。”
“八郎啊,你有秘密,我也是有秘密的。”
“有些事情,你以后就知道了,我这个当哥哥的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第74章
多日之后, 苏辙收到孙神医大老远送来秘方以及书信时,这才明白苏轼今日话中的含义。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今日苏辙笑看了他一眼, 道:“神神秘秘的不说, 你这性子与从前还是一样样的,记仇的很。”
实则他知道。
苏辙并不是个记仇的性子。
今日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兄弟之间的玩笑罢了。
团年饭吃饭, 大家又坐在一起吃饺子, 吃完饺子出去外头放烟火,一直等到了大年初一,众人互相恭贺之后, 这才回屋睡下。
一直在元宵节之前,苏家都是十分热闹的。
前来苏家拜年的人是络绎不绝。
苏洵又带着两个儿子外出拜年。
一直等到将近元宵节,这才有几日空闲。
而苏辙也格外珍惜与苏轼相处的每一天,因他知道, 元宵节一过,苏轼就要动身回去凤翔府了。
苏轼更是心中难过。
可他当着苏辙等人的面却并未表现出来, 他晓得,他们见着自己难过自己不舍, 只会比自己更加难受。
索性他面上就装出一派毫不在意的样子,与从前无异。
这日他们刚从欧阳府出来,苏轼难得没有与苏辙同乘一辆马车, 而是与苏洵一起,一上马车就道:“……您有没有觉得八郎见到欧阳大人与从前不大一样呢?”
苏洵认真想了想, 却是摇了摇头:“有何不一样?”
“我, 我也说不上来。”苏轼虽聪明,却并不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想了又想只道:“但愿是我想多了。”
虽说苏辙如今颇得官家喜欢,但到底只是个六品官员,若得罪了欧阳修,对他来说可谓百害而无一利。
苏辙却是知道欧阳修为何对他与从前有所不一样。
当日欧阳修率文武百官上书反对王安石变法时,他就并未参与。
先前他又暗中襄助王安石,只怕欧阳修担心他有一日会倒戈相向……他从未为自己考虑过,因他知道,身为一个穿越者,想要保全自己并非难事,难的是未来有一日如何保护苏轼,苏洵与欧阳修这些犟牛。
凡事啊,问心无愧就好!
况且这件事他也没错。
苏辙回去之后就给王安石写信起来,问王安石收到自己给他送的年礼没有,问王安石最近身子可还好,回乡之后可还习惯……最后更是叮嘱王安石小心为妙,虽说王安石已辞官回乡,但保不齐当初行刺王安石之人还想着斩草除根,若是需要,他可以从汴京寻摸些身手了得之人送到他的家乡。
等着一封信写完,他就将信递给元宝,叫他送出去。
他的话音落下,苏轼就阔步流星走了进来。
苏轼见苏辙仍暗中与王安石有所来往,却是脸色一沉。
苏辙扫了他一眼,抢在他前面开口道:“六哥这是不喜我与王安石王相公来往?”
“我不喜欢又有什么用?”苏轼苦笑一声,没好气道:“全家上下谁不知道你从小到大主意大得很,今日我若敢说你一句,你定有许多句在后头等着我。”
“让我猜猜,你会说什么?嗯,你大概会说即便是最亲近之人,也不能左右彼此的,人是个独立的个体之类的话……是不是?”
苏辙笑了起来:“六哥你将我的话都说了,要我说什么?”
苏轼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后知后觉道:“八郎,欧阳大人待你与从前不大一样,可是与这件事有关系?”
苏辙点了点头。
苏轼又道:“欧阳大人虽并非我们恩师,可若是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父子三人的今日。”
“八郎,你宁愿让欧阳大人不快,也不愿与王安石断了来往吗?”
“是。”苏辙对上兄长不解的目光,只道:“我有我的苦衷。”
很多事情他不便言明,直道:“六哥,你要相信我,不管我做什么,都是有我的缘由的。”
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苏轼败下阵来:“好,我相信你。”
“你是我弟弟,我不相信你又能相信谁呢?”
等着用过午饭,他借口要去街上给凤翔府的同僚买些礼物。
一出苏家大门,他就吩咐来福驾着马车去了欧阳府上。
当欧阳修听说苏轼独自前来时,不免有些讶异:“……今日你为何一个人过来?可是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他记得清楚。
只要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同在汴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一起的。
上次苏辙独自前来找他,是为了苏轼的差事。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苏轼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强撑着笑道:“今日学生是为了八郎前来……”
欧阳修只觉得这开场白有点熟悉。
等苏轼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却是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会因子由与王安石来往过密一事而不高兴?甚至疏远他,打压他吗?”
苏轼忙道:“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欧阳修笑了起来:“子瞻啊,你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却皆是这个意思。”
“你放心,我没有这样小气,更没有这样霸道。”
“我时常说子由是个聪明人,顶多再过十余年,名声就会超过我,他这样做,大概有他的理由。”
“即便如今他真的站在王安石那一派,真的与我为敌,我也不会背地里使下那些小动作的,公是公,私是私,你们二人永远都是我的门生。”
一直惴惴不安的苏轼面上这才露出几分笑容来:“多谢大人。”
等着他出了欧阳府后,则是心情大好,叮嘱着来福不可将今日之事告诉旁人甚至连元宝都不能说。
来福连声称是。
苏轼道:“……我知道以八郎的聪明,不需要我为他做些什么,今日我走这一趟大概也是无用功,可过来一趟,听到欧阳大人说这话,我心里则踏实许多。”
与此同时。
欧阳修在苏轼离开后一人在书房坐了良久。
他忍不住想,若真有一日苏辙站在他对立面,他该怎么办。
说句不好听的。
如今他年纪大了,对上王安石就已让他够吃力,若再来一个苏辙,只怕他是毫无招架之力。
一旁的随从也不解道:“……大人,小的知道您向来惜才,可苏大人却是太过聪明,也太过缜密了些,您不愿打压他,不如将他远调。”
“这样苏大人也能一展才能,您也能够放心些。”
旁人不知道,但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些日子自家大人为了苏辙是愁眉不展,夜不能寐。
欧阳修想也不想就摇摇头:“万万不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就看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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