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三郎我倒不太熟识,不过同朝为官总会有机会接触。”裴钰饮完茶对李棠道。李棠含笑望他道:“说得是,日后与崔家见面多得是。”李棠负责接触内宅的人,裴钰负责接触朝中的人。
“那剩下几个打听的如何?”李棠忍不住问道,荔枝则垂眼从银制小罐内匀出香膏,给李棠涂手。
裴钰便道:“我已派阿茗细细打探了一番,有些棘手,其中一位尹家二郎与云家大郎已经订了婚,苏家五郎听说是被家里宠坏了,还未过门便有了通房,人品也不是可堪托付的。”
香膏已经涂完,李棠收回手,荔枝则将银罐收捡好了,退了出去。
李棠方才道:“那便只能希望崔家三郎是个好的了。”与她预料的倒差不多,虽然前世诸多细节李棠也不会一一记住,不过她记得裴瑟瑟这桩婚事到底是不大顺遂的,不过好在之后一切有条不紊。
见她出神,裴钰抚上她的手劝慰道:“这事急不得,崔家还得细细观察。”李棠感受到那手上的老茧,就在虎口处,十分粗糙。
到底还是回握住裴钰的手,轻笑一声道:“是,事关二娘终身,不能轻率了。”那手不似从前微凉,而是微微温润的,李棠能感受到阵阵暖意。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自从那日过后裴钰的话也多了起来,常常与李棠说些朝中的事情,李棠毕竟养在圣人身边那么多年,十分敏锐,有时不过三两句话便能猜出个大概。
“太子与太子妃感情十分和睦。”裴钰看似十分漫不经心提了这一句,李棠唇边露出一抹浅笑,“那就好。”
王暧的性子对李棠来说十分投缘,她也能猜到太子和圣人为什么会选她做太子妃。不如说,与她前世是一类人,所以李棠并不担心王暧会吃什么亏。
她也知道,李海肯定会喜欢这个小姑娘的,不过听见裴钰这么说,心中还是稍稍轻松了些。
只不过二人闲聊时凑得十分近,李棠看见裴钰那两瓣唇,总会想起那日傍晚的那个吻,其实是极轻的,李棠自己也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总觉得脸颊发烫。
不过她又安慰自己,你跟面前这个人连夫妻之间的事情都做过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只是那时她心中还没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她记得,那时裴夫人的身体便已经日渐衰败下去了,只是裴夫人到底盼着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那件事是李棠主动提出的,在某个寂静的夜晚。
只是那时她心中并不快乐,带着些只想完成任务的敷衍,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不肯说话,直到结束。
即便是后来,也不过是偶尔的惯例行事,书上讲得鱼水之欢,李棠未曾体验过,所以现在的慌乱她掩饰的极好,她自信裴钰看不出来。
晚间就寝时,二人依旧躺在一张床上,背对背躺着,李棠稍微感到一点安心。只是今夜的她又做了梦。
她梦见自己的孩提时光,阿娘将她放在拔步床上,轻轻摇着,唤她的小名——阿梨。就连圣人都以为,阿娘给她取名棠是因为棠花,其实是阿娘喜欢棠梨,所以总唤她阿梨。
待她稍稍长大一些,能走路时,阿娘便常常带了她去大慈恩寺,那时她还未沉疴难愈,周身也没有病气,她总归是十分温柔的挽着她的手,李棠头上则梳了两个双髻,用红绳绑着,垂下些珠饰。脖颈间是红宝石璎珞,身上是大红织金的襦裙,看着便十分喜庆。
李棠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脸上的泪水,惊动了一旁的裴钰,李棠拿了一旁的绢帕擦拭着眼眶,“没什么,儿幼时便常常梦魇,刚才不过是魇住了。”
“要不要请赵医女来看看?”裴钰问道。李棠盯着床幔上之前挂上的那个花鸟纹银香囊,其实赵旋覆早已给她看过,喝了几副药过后果真不再梦魇,只是过几日便又复返。
赵旋覆说她是心结难消,那时李棠并未做声,似是默认。不过还是低声道:“好。”赵旋覆能出宫的机会不多,李棠正愁没有机会见她。
这样折腾一阵,李棠复又躺回软枕上,不曾梦魇,只是心中始终觉得有些郁郁。
赵旋覆是下午来的裴府,看见廊下活蹦乱跳的雪衣,那活泼的鸟儿立时便噤了声。荔枝奇道:“怎么这鸟儿见了赵医女便安静了?”
赵旋覆微微一笑道:“见着生人了自然就不说话了。”说完便踏入陶然居。李棠依旧是躺在榻上,闭目浅眠。
听见响动,回头一见是赵旋覆复又放松下来。赵旋覆坐在胡凳上,看着榻上慵懒的李棠有些羡慕道:“你倒清闲。”
李棠拿过小几上的团扇轻轻扇着,“怎么?”闻言赵旋覆便有些愁眉苦脸道:“还不是那个许贵妃,如今有了身孕,我从前开罪过她,便日日想着法子折腾我。”
李棠一副了然的神色,从前阿娘在时许贵妃便不大恭敬,她总觉得这后位非他莫属。后来阿娘去了,圣人却始终不曾立新后,这可急坏了许贵妃。
不过李棠更在意另一件事,“你说许贵妃有孕?”只听赵旋覆懒懒道:“是,担心了?”
李棠不言,其实许贵妃此时有孕也没有什么,太子都这么大了,论嫡论长,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威胁不到他的地位。
不过前世李棠甚少回宫,自然也就不知道这桩事,便细细问赵旋覆道:“何时怀上的?”
赵旋覆便仔细讲了,“上月初三的事情,听说是给她请平安脉的太医诊出来的,如今已经四个月了,那许贵妃求圣人派了我给她安胎,日日折腾。”
说起来,赵旋覆为何会开罪于许贵妃,其中还有一桩事情。赵旋覆那时负责孝仁皇后的病,孝仁皇后身体不适传了赵旋覆去看,谁知道许贵妃也指定要赵旋覆去。
赵旋覆自然偏向孝仁皇后,那时她年轻气盛,心中对许贵妃十分嗤之以鼻,只因许贵妃没什么才干,只凭一张脸与家世做到了贵妃,且十分嚣张跋扈,孝仁皇后不与她计较,反而越发肆无忌惮。
是以赵旋覆没给许贵妃派来的人好脸,叫人灰溜溜回去了,许贵妃便是那时恨上了赵旋覆,觉得赵旋覆落了她的脸面。如今怀有身孕,自然要讨回来。
李棠只觉得蹊跷,许贵妃这么多年膝下都没个一儿半女,如今怎么突然怀上了?只是毕竟她没入宫见许贵妃,这些疑问也只是疑问。
于是此事暂且按下不表,赵旋覆又问道:“对了,荔枝来请我时只说让我治一治你们梦魇,可是又严重了?”
李棠见她如此关切,只好笑了笑道:“老毛病已经习惯了,只是找个借口与你见一面。”
赵旋覆闻言撇了撇嘴,“你这是心病,无药可治。”李棠闻言也不反驳,从前她也这么说过,又见荔枝端来糕点与茶水,赵旋覆忙去拿了一块送入口中。
李棠听赵旋覆说起过,从前在宫外的生活,她是个孤女,吃不饱穿不暖,族中见她孤身一人便将她赶了出去,后来遇见一位好心的大夫教她医术,赵旋覆便在医馆帮忙。
不过也只勉强能糊口,后来赵旋覆出了师,又潜心研究医术数年,这才被宫中遴选医女时选入宫中。
是以李棠并不介意她常常有些失礼的举动,赵旋覆也曾跟她说过,过怕了苦日子,便是如今这样,从前在出云阁时李棠也总会给她送一份糕点去。
见她吃着糕点,李棠也在心中思忖:恐怕自己得入宫见一见许贵妃了,这或许是一个机会,将李鹤云引荐给圣人的机会。
稍稍思考过后,李棠道:“恐怕明日得寻个由头,将李鹤年也召来一趟。”赵旋覆便停下了往嘴里送糕点的手,将手上的碎屑拍尽了,“好,只是他这个人性子执拗,恐怕惹得圣人不喜。”
李棠却微微笑道:“不妨事,圣人气量可比你想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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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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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旋覆来过第三日, 李棠便进了宫。
只是不同于以往直接去拜会圣人前往太极宫,李棠先去了含凉殿。
含凉殿四面临水,建筑十分精致。李棠入殿时轻纱帷幔轻轻摇晃起来, 侍女们掀开珠帘, 许贵妃一身轻薄纱衣卧在榻上, 一旁的侍女正执着纨扇慢悠悠扇风。
许贵妃一张芙蓉美人面,加之保养得宜, 卧在榻上看上去十分慵懒。李棠望着许贵妃,腹部微微隆起, 她精致的面容浮起一丝厌恶, 很快掩盖下去, 笑起来道:“公主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
一旁的侍女搬来月牙凳,李棠从善如流坐了。“听说贵妃有孕,特来看望。”只听李棠慢悠悠道。
许贵妃嘴角的笑凝固一瞬, 复又恢复正常。
许青鸾有一个最讨厌的人, 那个人便是孝仁皇后。
彼时许青鸾才十七岁, 正是好年华, 也是她入宫的年纪。许家官位不高,因此想方设法将女儿送进宫, 盼望承宠。
许青鸾那时才是秀女, 望见遥遥站在海棠花树下的女子,或许是日头有些大, 那柔荑执着手帕擦了擦汗, 连汗珠都像玉珠般晶莹剔透。
一旁的宫人看见她的眼神, 便道:“看呆了?那是皇后娘娘, 圣人放在心尖上的人呢。”许青鸾低垂着眉眼, 那宫人又续道:“别看了, 人家这是在云端的人,哪里是我们能高攀得上的。”
许青鸾的眉眼便更低了,只是那时她心中想得却是,总有一天她也要成为那样的人。后来,她确实做到了高位,可就如她的名字一样,青鸾终究不是真正的凤凰。
许青鸾讨厌李棠,不止因为那与孝仁皇后相似的眉眼,李棠的性格也十分像孝仁皇后。
孝仁皇后逝世之后,许青鸾也没逃离她的阴影,听说圣人常去皇陵祭拜,李棠也被他带在身边扶养。
许贵妃很快又笑起来道:“多谢公主记挂着妾身,只是妾身如今行动不便,否则自是要亲迎公主。”接着便有些无话可说,李棠倒是习惯了,“贵妃娘娘如今身怀皇嗣,自然是身体为重。”
许贵妃便掩口笑了一声,李棠待她虽然有礼,却总透着些高高在上,如今倒叫她扬眉吐气一回。
李棠并不揭穿,微微一笑问道:“不知如今是哪位太医替娘娘调理身体?”许贵妃迟疑了一瞬,被李棠尽收眼底。
“自然是赵旋覆赵医女了。”许贵妃还是接着道,心中想着赵旋覆来请脉时,自己每每故意让她等候几个时辰,便是成心气她。
难道李棠要为赵旋覆这事撑腰?这倒不是没可能,许贵妃知道李棠此人心思最是曲折,偏偏又面上带笑做一副随和状。
只是李棠问完并未说什么,反而扯起了别的话题,许贵妃心中略略放松了些,赵旋覆应该不敢告诉李棠,此人倒比从前谨小慎微许多,若是李棠知道了恐怕早告诉圣人了,虽然如今自己怀着身孕,圣人并不会说什么,但是长子那么大了,这个次子恐怕并不能得多少宠爱。
许贵妃怕得是,若是自己生下子女后,被圣人秋后算账,是以她也只是想用怀孕气一气李棠,真要对李棠做些什么也是不敢的。
许青鸾知道自己不够聪明,只是入宫多年,她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审时度势。赵旋覆只是一介医女,刁难了便刁难了,李棠则不同,宫妃与圣人的子女比起来,还是最受宠的女儿,孰轻孰重恐怕圣人也是知道的。
李棠又说了几句让她好好安胎的话,许贵妃凝神听着,后面李棠便起身告了辞,许贵妃派一旁的贴身侍女送她出去。
出了含凉殿,侍女有些不解:“公主不去太极宫?”李棠摇了摇头道:“不去,这一趟只是为了来含凉殿看看贵妃。”
侍女放了心,又道:“那婢子送公主出宫。”李棠却抬手制止了,“不必,你自回去复命罢。”
那侍女便生了几分笑意道:“多谢公主。”忙福了身走了。待又入了含凉殿,榻上的许贵妃懒懒道:“如何?”
那侍女恭敬道:“公主并未去太极宫。”许贵妃微微一怔,难道李棠只是为了来看她一趟?
李棠并未出宫,那侍女走远后,自去了太医署。赵旋覆正在收捡草药,抬头看她一眼,对一旁的茯苓吩咐道:“快去上茶。”
茯苓忙应了泡茶去了,赵旋覆停下手中活计便道:“怎么不带你那两位小侍女了?”李棠浅笑一声,“我让他们守在裴府。”免得见了许贵妃,自己不计较二人倒要替她计较一番。
赵旋覆闻言点点头,却听李棠又道:“我去见了许贵妃。”赵旋覆便讥讽地笑了一声,“如何?”
李棠却摇头道:“不如何。”茯苓端来两盏茶水,李棠揭开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喉才接着道:“许贵妃还是老样子,我知道她因着我阿娘的事情对我心生怨怼,连带着牵连了你。”
赵旋覆摆摆手道:“嗐,这事说什么牵连不牵连,这贵妃娘娘本就难伺候,从前我便开罪过她,如今她刁难我倒也在我意料之中。”
李棠闻言便道:“恐怕还要委屈你忍耐一阵。”赵旋覆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又道:“这许贵妃的手段也没甚么,无非便是老几样。”
李棠本还怕她想不开,见她如此,心中稍稍觉得宽慰些,“你且放心,许贵妃诞下儿女恐怕也会失宠于圣人。”李棠有一瞬眉眼凌厉起来。
赵旋覆笑了一声:“许家那群蠢货,怕是不失宠也难。”圣人之前之所以打压赵家便是因为不喜欢外戚,若是许家找个由头求上许贵妃,恐怕反倒惹得圣人不喜。
二人正在说话间,却见又走进来一人,是李鹤云。李棠此前只听过此人的名字,如今一见此人倒生得如芝兰玉树一般。
李鹤云见有不认识的女眷,忙行礼道:“对不住,冒犯了娘子,某不是有意唐突闯进来的。”赵旋覆咯咯笑起来道:“你在宫中当差,连长宁公主也没见过吗?”
这番话说得李鹤云有些脸热,他刚才匆匆一瞥,自然没认出来李棠,如今细细看去,李棠今日颊上贴了额黄,又饰以花钿,着大红流苏襦裙,端庄又娴静。
李鹤云忙行礼道:“见过公主。”李棠唇角不自觉溢出一抹笑:“免礼。”只是李棠与赵旋覆一处,李鹤云不敢擅动,一时有些窘迫。
李棠则对赵旋覆悄悄耳语道:“长得不错。”赵旋覆有些不屑,“生了一副小白脸。”
见她嘴硬,李棠也没揭穿,只是对她道:“我走了。”赵旋覆点点头,“我让茯苓送送你。”
唤来茯苓,跟在李棠身后出了门,李鹤云见李棠走了,复又看向赵旋覆,赵旋覆装作不觉继续低头收捡药草。
李鹤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问她道:“长宁公主怎么会来此处?”赵旋覆手上一边不停一边分心说话,“我与公主是老相识,今日公主进宫得闲,便来找我说话。”
如此便又无话可说了,若是往日李鹤云倒也知趣自去忙自己的,只是他今日却有些不屈不挠,“那公主有没有跟你说些别的?”
赵旋覆有心想逗一逗她,停了手中的活计微微一笑道:“说了,说是要给我议婚事。”
李鹤云面上便有些低沉,却又听赵旋覆道:“不过叫我给推了。”心情如雨过天晴,面上也浮出些笑:“不想嫁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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