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嘛,现在这辩经会弄得是比去年刚开始的时候好多了,场地也宽敞,如今也够我在这里舒舒服服的坐着,也不失为一场平心静气的重要活动。”
施哥玦满意的指着院中来来往往的人感叹道。
也许是因为灯会的原因,今日来观摩辩经的人也非常多,整个院子除了为参与辩经的僧人所准备的高台之外,都围满了人。
明荇好奇的四下张望,
“也不知道簌鸣师傅什么时候出来?”
施哥玦一听到簌鸣二字,心中就忍不住泛酸水,昨日灯会上,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和尚是出尽了风头,到处都能听见小娘子在谈论他,哪里还记得住施大公子。
“人家是出家人,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就是市面见得太少,才会这样看见一个和尚都不得了了,若是问你家小姐,肯定就不会像你这般没见识。”
裴棠兮翘着嘴角,友好而得体的说道,
“我亦觉得簌鸣师傅不落凡尘,犹如神仙临世,不知道,待会儿辩经之时又是怎样一副风采呢。”
一旁沈继端着杯子的手一僵,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施哥玦拿着手中的玉扇点着他,
“你听听,阿继,我真是为你担忧啊。”
沈继不动声色的饮着茶,看了一眼裴棠兮,透过帷帽也能看出她隐隐的愉悦。好像见到施哥玦,她就有一种莫名的自在,在认识这么短的时间里,还能与他玩笑起来。
“我只是觉得这位裴姑娘看上去有些眼熟,莫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施哥玦方才说的话围绕在他耳边,难不成他二人之前真的见过?
裴棠兮也侧头看着沈继,问出了她刚才一直想问的话,
“今日沈公子为何也带上了帷帽?难道公子此行到煜州,是遇见了相熟之人?”
沈继今日不仅晚出现了一会儿,而且还带上了帷帽,只能说明这院中有能够认出他的人,而他却不想被那人看见。
他根本不是为了听辩经而来的,他也没有回上京,而直接来了煜州,只能是他所追查之事在煜州出现了线索。
沈继向来欣赏她的聪慧与敏锐,好整以暇的点头,
“你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她会知道什么?
裴棠兮很快就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参与辩经的僧人已经陆续进场了,为首的两位应是今日参辩的高僧,其中一人棠兮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便是在雾州被人偷偷放走的元正和尚。
这妖僧居然还能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可想而知他是有多肆无忌惮。
棠兮若有所思的看着元正,
“他身后之人的背景究竟有多强大,才能让他这样张狂?”
此前雾州她已经知道元正背后之人是林相,但在拿到证据之后,沈继没有直接赶回上京,也没有着急派人来捉拿元正归案,只能说明一个林相还远远不够,那想霍乱南启朝廷之人,只能是处于更高位之人。
场上的众人皆已落座,辩经也已经开始,不过裴棠兮向来对佛法不怎么感兴趣,也听得半懂不懂,只是看到昨日见过的簌鸣竟赫然站在元正的身侧,还帮着元正回答对方的质问,裴棠兮略感惊讶,这两人一人内敛含蓄,一人狂傲自大,他们二者之间竟然有关系?
她拉了拉明荇,低声吩咐着什么,明荇点点头就走开了。
施哥玦捡了一颗梅子扔进嘴里,带着几分得意的看向裴棠兮。
“裴姑娘,可觉得煜州这佛学还算精妙?”
“能听懂他们辩题出自《左传》,已经是我今日最大的理解了,至于精妙一说,那关乎佛法的问题,我就更不懂了,施公子就莫要取笑我了。”
施哥玦其实也不耐烦听这些个玄门论道,似是而非的辩论,他能坐在这里最大的兴趣不过是在于见见能把沈继迷住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以逮着机会就想多聊两句,况且这女子还知道他的身份,就更奇怪了。
他正兴致勃勃的打算问问裴棠兮的过去,就听见裴棠兮奇怪的“咦”了一声,
“不过我听说佛门辩经向来辩的是佛法中的内容,为何今日辩题却选了左传?”
哦?是吗?
施哥玦压根儿没有听台上那些和尚叽叽喳喳在说些什么,全程都在走神的观赏院中的各式美人。
沈继在一旁没有说话,若是他没带帷帽,众人皆可以发现此时他沉怒的神色,直要把台上那个胡说八道的和尚给射穿一般。
“郑伯克段于鄢。”
棠兮点点头,
“正是这段,元正一直说庄公与儒家背道而驰,害了弟弟共叔段和母亲。他似乎是想传达什么?”
若是方才施哥玦没有听出沈继语气中的冰冷,此刻听到棠兮这样说,就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今日从未注意听这些和尚在说什么,若是已经日次胆大妄为的提及这个话题,台上那些秃驴也太不知好歹了些。
他冷了脸色,手中端着的杯盏一扔就打算就叫人先将这些和尚全都抓了再说。不想沈继一把摁住他的肩。
“别轻举妄动,背后的事情还没有查清。”
施哥玦脸色铁青,低声沉怒道,
“现在就能堂而皇之的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说这些,你知不知道煜州明年打算拿下浴佛节游行?他们这是……这是……”
沈继按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有些话却是不能再说下去了。
此时,明荇却是兴致勃勃的跑了过来,
“小姐,我问到了,那位元正大师正是簌鸣高僧的师父。”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幼时
三年前,先帝服丹药过度,骤然驾崩,朝中形式风雨飘摇,据说先帝在驾崩之前曾下过一道废太子沈佑瑭而改立汝阳王沈佑启的诏书。此前先皇在时,在拥立太子还是汝阳王之间,朝臣们一直明争暗斗,棠兮的父亲裴修就是因为立场不明而被驱逐。
后来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那道传闻中的诏书不见了踪影,最终还是由太子殿下即位,据说太后因此事绝食于宫中,最后眼看新帝要对汝阳王下手,这才放下身段,上演了一场母慈子孝的戏码,将汝阳王留在了上京。
这件事裴棠兮虽身在闺阁,却也有所耳闻,难道都已经过去三年了,汝阳王还不死心?借着林相之手还与抵戎族勾结,这皇家亲情尚且如此,她被放弃在雾州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小姐,我问到了,那位元正大师正是簌鸣高僧的师父。”
明荇的话将裴棠兮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啊?”
施哥玦心情不大好,听见有关台上这些秃驴的事情更是火大,阴阳怪的说道,
“想不到裴姑娘不仅对辩经有兴趣,对辩经的人也很有兴趣。哎,沈兄,我看你要不还是……”
“施大公子,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情做来伤自尊,阁下若是准备好了接受惩口舌之快的后果,那您定然是这煜州的霸主。”
裴棠兮不咸不淡的说着,这句话让施哥玦却是渐渐睁大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裴棠兮。
“施大公子,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情做来伤自尊,阁下若是准备好了接受惩口舌之快的后果,那您定然是这上京的第一公子。”
这句话已经被时间冲淡了许多,但仍旧时不时会在施哥玦的耳边响起,他已经依稀不记得说这话人的模样,但那个粉雕玉琢般小公子离去的背影却永远有那么一个影子印刻在他心底。
“你……你究竟是谁?”
沈继皱眉,若非触及到他内心的东西,施哥玦很少会流露出这般神态,显然这两人间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的。
裴棠兮没打算叫他认出自己,只是若不是他方才出言太过自负,让她不禁又想起当年他也是这样一副惹天惹地的性子,估计也就是这样才会在后来黯然离京,她一时没忍住就又如当初一般讽刺了他。
找了个如厕的理由,裴棠兮起身就带着明荇暂时离开一会儿。再待下去,恐怕就是与施哥玦回忆幼年趣事的无聊环节了。
看棠兮离开,沈继让柳瑛跟着去保护,随即便开口问道,
“刚才阿兮的话是不是让你想起什么了?”
施哥玦仍旧有些惊疑不定,他神色古怪的看向沈继。
“这位裴姑娘当真是雾州人?”
沈继挑眉,有意避开其中的关键,
“我的确是在雾州乡下的一座老宅子中遇见她的。”
施哥玦狐疑,
“难不成真的是巧合?”
“到底发生了什么?”
施哥玦苦笑,
“是幼时的一件糗事而已,你应该也知道,那时候我们不是有段时间在明先生的书院中上学吗?我想来看不惯谢家那小子。”
沈继有这个印象,上学那时候他虽然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但对于学院中谁与谁不和,也知道一二,当时明先生到上京讲学的机会不易,整个上京各家都恨不得将孩子送去听学,哪怕是瞻仰一下明先生的文气也是好的。
于是整个学院就变得十分戏剧性,各家孩子大的、小的全都在一处,又都是各大家族娇养出来的公子,其中谢家二公子谢沐洲便是算是里面的混世魔王,成天不是欺负这个便是欺负那个,不过现在想想他那时候的年纪,也正是人嫌狗憎的时候在,淘气一些难免,虽然当时真的是很讨厌。
“我那时候就看不惯他,成天不跟着先生学东西,还到处惹事,便约了他正式打一架。”
沈继一时语塞,那时候的施哥玦和谢沐洲恐怕差了有五岁吧?他还犯得着去打人家?
可能是察觉到沈继嫌弃的眼神,施哥玦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
“我知道是有些不对,何必与个小孩子计较呢?但你独来独往惯了,你不知道,那小子当年真的非常讨人厌,我的兄弟们基本全都被他打过。”
“……”
“但是,明明约好了的那天,来的却不是谢沐洲,而是谢三公子。”
谢家什么时候有个三公子了?沈继皱眉,谢太傅家一直只有两位公子,说起这谢三公子……
“你可能不记得这位谢三公子,说实话,若不是他来赴我的约,我根本也不可能记得当年还有个谢三公子,印象中好像挺好看的吧,粉雕玉琢般的一个小人儿,说她二哥病了在家要躺上一个月,这架若是要打,便同他打,不打的话,就算他识趣。”
施哥玦想起就没忍住笑了起来,这样慢慢回忆,当年那小公子神气的模样和话语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你说他谢家算什么?他说我识趣,但我当时看着他吧,又下不去手揍他,只能放他走了,结果那小子临走前还给我放了句话,就与刚才那位裴姑娘说的话一样。诶,你说,我能不觉得奇怪吗?”
……施家、谢家、裴家,沈继闭上了眼睛,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在这些支离破碎的细节中想要呼之欲出。
他是记得有个谢三公子的,年纪可能是学院中最小的一个,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却总是不会缺席每一堂课。
小沈继总是最早一个到课堂的,他沉默寡言,来了也只是默默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开始温书。所以他从来不知道,每次他到课堂后不久,就有个小身影也慢慢摸索着到自己的位置,不过那小身影一般都在睡觉。
直到有一天听到几声猫叫,他不耐烦的回头看去,偌大的课堂中只有他们二人,那个小身影正拿了一袋东西喂猫。那表情看着猫吃得餍足,他也仿佛很餍足一般。
这小公子长得实在好看。
好像注意到他在看他,小公子抓了一把猫粮朝他晃了晃,
“你要喂吗?”
无聊!小沈继想。
“不。”
而后每天,他都会注意到这个小公子永远是第二个来到课堂的,但他好像很喜欢睡觉和喂猫。
这天,窗外的早桃开了,他有那么一瞬间不想温书,鬼使神差的走到他身边,看他喂猫。
“你要喂吗?给你这个。”
小公子将一袋猫食塞在他手中。
“哦。”
他那时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猫不是永远都对人露出利爪的,它的毛很软很舒服。
“你叫什么?”
“我在家中排行第三,我叫谢羲。”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突变
原来他们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
沈继闭上了双眼,心中泛起一鼓难言的酸楚,明明已经相识多年,却到现在才认出。那时的他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只是每日呆呆的在课堂中等着谢羲到来,温书温累了,就去看她喂喂猫,甚至看她睡觉,当别的同学陆陆续续进来的时候,他又立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那段时间,他隐秘而开心的期待着每日上课前那一小段温暖的时光,他在心中酝酿了很久想要去说一句,
“我叫沈继,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但一直跨不过心中的紧张,当他准备好了,却发现谢羲突然不来了,一天、两天、三天,直到后来,都没再出现在明先生的课堂中。
那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呢?
将心中无处言说的失落尽数吞了回去,也不曾想过哪怕去问一下,那位谢三小公子为什么不来上学了?
那么她呢?
她既然记得施哥玦,是否还记得曾经与她一同喂过猫的沈继?如果不记得,他会失望吗?那如果记得,为何又要装作从不相识?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明荇陪着裴棠兮在灵昭寺后面的林子里坐了快一刻钟了,这里四周都没有人,远不如前院热闹。
“那么着急回去干什么,反正那些和尚说的东西你又听不懂。”
裴棠兮越想越后悔,方才一时口快在施哥玦面前露了馅儿,都已经决定好了要和过去的人生做切割,再去想起那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小姐,虽然听不懂,但我有眼睛可以看啊,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再见到簌鸣师傅了。”
明荇小声的抱怨着,柳瑛就站在她们不远处的树林后抱剑守着,听见这话忍不住一哂,这丫头还真是有个肤浅的脑袋。
此时亦有人走进了这座林子,柳瑛抬头,愣住了。
裴棠兮亦是注意到了来人,微愣片刻,便轻声笑道,
“我让你在这里待着才是对的,你想看的人不是走进来了吗?这下你可以尽情看个够了。”
不清楚簌鸣为何没有在前院辩经,而是到了后院,裴棠兮还是带着明荇起身行了个礼。
“簌鸣大师。”
簌鸣显然也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其他人,片刻惊讶之后,亦是回道,
“两位施主何以不在前院听经,却在此处休息,后院虽山林秀美,但蚊虫蛇蚁也颇多,二位在此并不安全,还是早些回去吧。”
27/36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