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不少人开始重新考量梁永源的身份和地位,他那些平时总是对他爱答不理的同父异母兄弟们也突然换了一副好脸色。
梁永源觉得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对他友好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但是还是觉得很高兴。
第一个开始拉拢梁永源的皇子是二十皇子,平时梁永源受欺负的时候,他总是冷眼旁观,这时候倒是第一个赶上来了。
二十皇子年纪跟梁永源差不多,生母位份同样不算高,但至少生母还活着,所以平时过得不算差,只是一些小手段在李春昼看来很低级。
这孩子总是拉着梁永源说别人的坏话,梁永源性子太过懦弱温顺,就算对二十皇子这种背后蛐蛐人的行为有些接受不了,时不时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插嘴的机会。
他为难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去看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李春昼,李春昼低头看他一眼,平静地说:“只要利益不产生冲突,不用特意反驳他说的话,也别当真。”
像梁永源这样软弱的性子,越是一个人,越容易被欺负,所以二十皇子主动跟梁永源拉帮结伙其实是好事,而且以梁永源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还没有主动挑选朋友的资本,所以跟二十皇子不用交心,只要能维持住表面的和谐相处就够了。
梁永源在上书房的人缘变好了,最不爽的人大概就是梁永翰了,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三天的禁足刚一结束,他就冲过来堵住梁永源说:“你别以为向皇祖母告我的状就可以得意了!小野种!我有母妃你有吗?我母妃一定会在父皇面前替我讨回公道的,到时候你就等着吧!”
李春昼在旁边幽幽地想,这傻小子到现在还以为梁永源被太后接到身边是因为单纯挨了他的打呢,现在居然还敢来炫耀。
不过确实是比梁永源机灵点,还知道骂人的时候句句往人心窝子里戳。
梁永源心里害怕又委屈,眼眶里盈满了泪,为难地看向李春昼:“春娘……皇上要是知道……怎么办?”
李春昼注意到他甚至不喊皇上“父皇”,看来是真的跟这个父亲关系生疏。
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爱的孩子,以后又怎么可能给予自己的孩子正确的父爱?
皇室的悲哀只会这样一代代流传下去,直到培养出梁长风这样的怪物,把一切付之一炬。
“皇上?就算是‘皇上’,也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而已……”李春昼垂下眼睛,摸了摸梁永源的头,“阿虎别害怕,我会帮你解决他们的。”
当天晚上李春昼就带着几块小石子,飘到养心殿的窗外。
每当皇帝快要睡着了,李春昼就拿小石子把他崩醒,然后又把小石子藏到手里隐形,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了一晚上,皇帝不仅没能睡好觉,还觉得养心殿闹鬼了。
第二天皇帝没有去上朝,而是换了个地方睡觉,但李春昼依然没有放过他,直到贵妃娘娘过来前的半个时辰,她才停下扔石子的动作,让皇帝睡了一小会儿。
贵妃来到宫殿门口,却被皇帝身边的太监拦下了,她平日里在后宫极为受宠,又生了两个皇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忍不住向大太监多问了几句。
外面的声音一大,李春昼又开始往皇帝脸上砸小石子,把皇帝崩醒了。
皇上听到门口的动静,痛苦地睁开眼睛,他脸色阴沉,但还是压抑着怒气叫人进来,打算耐着性子听听贵妃要干什么,结果贵妃一张嘴就是关于梁永翰的事,皇上联想起一个月前的事,一下子压不住火,拿起床上的枕头就砸过去,咆哮道:“朕懒得听,滚!”
人最基本的欲望就是睡眠,在睡眠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很少有人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更别说像皇帝这种一向养尊处优、没人敢忤逆的人。
他发完火,还嫌不够,又加了一句:“贵妃和十七皇子,禁足三个月!没有朕的允许,都不许迈出宫门一步!”
贵妃娘娘并不知道皇上为何这么愤怒,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迁怒的,她垂着泪,失魂落魄地任由身边的宫女扶着自己离开。
李春昼目的达成了,但是却没有马上离开,她站在床边沉思,难道贵妃真的犯了什么大错吗?那倒也没有,只是雷霆雨露莫非君恩,皇宫也只有一个真正的主人。
因为皇上不开心,所以贵妃就只能承受皇上毫不讲理的情绪。
真是不公平啊……李春昼面无表情地想着,又拿小石子把刚睡着的皇上崩醒了。
***
梁永源搬到慈宁宫居住以后,生活水平好了不是一点半点,脸颊上也有肉了,身边新来的宫人都老实木讷。
太后身边的宫人时常做些新鲜玩意儿哄他高兴,有一日带来的是风筝,梁永源放不好,又愁眉苦脸起来。
李春昼在旁边看着,平静地说:“阿虎,你是第一次放风筝,一次做不好是很正常的。”
然后她接过风筝开始帮他放,等风筝飞起来了,她才把线和线轴交给他。
梁永源扯着风筝慢慢越放越远,李春昼抬头望着天空中的风筝,笑着说:“阿虎真厉害。”
梁永源抿着唇小心翼翼地看她,一向胆怯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个开朗又腼腆的笑,仿佛是一直不被重视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被人夸了一句,有点不知所措了一样。
他用亮晶晶地眼睛望着李春昼,虽然不好意思说,但是几乎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神里了――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李春昼没看到梁永源的视线,她看了会儿风筝,就抱着怀里的玄猫,四处找简候。
之前一直把它养在鱼缸里,但是今天一个没注意,鱼缸里面就空了。
但是鱼又不可能长腿,也不可能会飞,总归是跑不了的,李春昼举着李折旋,像是举着天线找信号一样四处寻找简候的意识。
“喵……”李折旋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轻轻叫了一声,李春昼眯起眼睛朝他目光注视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没有鱼,只有一只颜色很漂亮的橘猫。
李春昼心里了然,这只猫十有八九就是简候了。
估计是刚才一个没看住,简候被橘猫吃掉了,然后他的意识也从鱼身上转移到了橘猫身上。
李春昼放下手里的李折旋,李折旋轻巧地落在地上,身体微曲,瞳孔兴奋地微张,尾巴缓慢摆动偏低,嘴里发出急促而绵延的叫声,紧接着下一秒便冲过去跟橘猫打了起来。
他做猫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是简候还是第一天做猫,连用四条腿走路都走不太好,因此李折旋的胜利简直是压倒性的。
李折旋用小爪子把简候按在地上,然后才回头冲着李春昼骄傲而矜持地喵了一声,声音又夹起来了,尾巴轻轻摆动着,像是在邀请她过来分享自己的猎物,
李春昼捏着橘猫的后颈把他拎起来,跟简候那双金黄色的眼瞳对视片刻,忽然笑吟吟地说:“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李折旋占有欲极强地窜上李春昼的肩头,朝着李春昼手中的简候慢条斯理地哈气。
尽管从鱼变成了猫,简候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也不掺杂任何情绪,但是他现在确实能够理解李春昼的意思了,之前做鱼的时候受限于鱼的大脑,他甚至不太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有趋利避害和进食的本能。
“喵……”简候刚张了个嘴,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是猫言猫语,又把嘴闭上了,打开浮空屏幕,打字道:【既然你已经报复过我了,之前的矛盾就翻篇吧,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回去。】
“我可没说过我不生气了。”李春昼还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但是眼神微微发冷,“还有什么叫‘我们’?你以为我要一直留着你吗,真好笑,我当然是玩够了就把你喂给阿旋吃掉。”
简候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这幅橘猫的外表大大消解了他身上的攻击性和既定程序般的冰冷感,屏幕上的文字里看不出情绪,但是李春昼依然感受到了他发自内心的疑惑:【为什么?我的记忆已经被时兽复制过了,我对它来说也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学习模仿的地方了,如今杀死我难道对你们还有什么好处吗?】
对于简候所属的物种而言,他们所有的行为都围绕着生存和利益进行,所以他理解不了李春昼为什么要在毫无利益的情况下杀死自己,正如同他并不能理解李春昼的“情绪”一样。
李春昼看着他,忽然觉得没意思,简候不会感到害怕和后悔,他甚至不知道这两种情绪是什么滋味,李春昼的报复就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李春昼把手中的橘猫放在地上,简候在地上动作优雅地端坐好,仰头看着李春昼,继续道:【我跟时兽一起收集意识的话,调整时间线所需要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了,我们也可以尽快回去。】
李春昼听着他一口一个“我们”,挑了挑眉,问:“你干嘛上赶着来帮忙?你不是主神系统的人吗?”
【我的意识被时兽吞噬过,记忆也泄露了,主神系统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要活下去的话就只能加入你们了。】简候没有情绪,同样也就没有道德和责任感,他一切的行为都只有一个准则――就是活下去。
从前为主神系统打工是为了活下去,如今试图加入时兽这一方也是为了活下去。
李春昼诧异片刻,还是果断拒绝了,但是也没有继续为难他。
她抱着李折旋离开,只留下简候孤零零坐在原地,疑惑不解的身影。
***
宫廷内的生活枯燥到让人厌烦,最近半年里只发生了一件稍微有意思一点的事。
皇上开始为皇子和公主们选伴读了。
第89章
大梁为适龄皇子选伴读,一般都是从亲王郡王府的世家子弟中选,而且从建国时开始,一向就有把皇室宗亲子弟集中起来统一读书的传统,这样做一是为了显示对宗室的亲近恩宠,二是为太子选立近臣,三是为留质于宫。
除了各种皇亲国戚,某些名声大的民间“神童”,还有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子弟,也会被皇帝宣召入宫伴读,为国储臣,同时也为皇子树立榜样。
皇子伴读无官职无俸禄,只是一个头衔。可是依旧有不少世家拉关系打点银子,想方设法地把自家孩子送进宫里去,毕竟大梁现在尚未立储,谁也说不好将来的太子是谁,只要能和有继位可能的皇子打好关系,日后自然有机会成为近臣。
而且一旦成为皇子和公主的伴读,身家也会水涨船高,不仅可以接触更高地位的贵人,也能时不时见到皇帝。
所以选伴读不仅是皇子在选自己将来的亲信,也是各大世家在下注押宝。
李春昼抱着李折旋出去,在一众少年郎里寻找顾辰新的身影,然后没花多少功夫,就顺利找到了他。
顾辰新的样貌在现在这个年纪已经差不多定型,那张脸跟他五十岁时有很大的重叠,但是他现在的体态远比四十年后修长挺拔,宛如松柏,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优雅从容。
李春昼望着那个长相俊秀、玉树临风的少年,莫名觉得有种微妙的违和感……但是奇怪归奇怪,她也的确不能否认顾辰新样貌上的优越。
顾辰新是一种标准的富贵相,一双剪裁精致的凤眼,高挺的鼻梁和修长笔直的眉毛,五官线条分明,脸型匀称,皮肤皓白如玉,如同春日的阳光洒在面庞上一般明亮,神采奕奕。
在场的世家公子无不是家族堆金砌玉培养出来的,但是顾辰新在人群中依然是个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李春昼依稀记得顾首辅好像就是梁永源当年的伴读,顾家祖上也是开国功臣,只不过后来没有什么出息的子弟,子嗣也单薄,于是逐渐败落了,到了顾辰新这一代,本家居然只有他一个孩子。
顾辰新的祖父靠着靠祖上荫庇,当了个小官,他的父亲则是通过读书考取的功名,做了个三品的大理寺卿,在满是权贵的京城,顾辰新的身世只能算是不好不坏。
因此即使顾辰新有一副玉树临风的好皮相,但是向他抛出橄榄枝的人依旧寥寥。
李春昼蹲下来,在梁永源身后扶着他的肩膀说:“看到他了吗?去选那个人做你的伴读。”
梁永源依旧有点胆怯地问:“那我该怎么说呢?万一他不喜欢我……”
“不用刻意去想怎么讨好他,那种聪明人是不会被骗的……你就用自己天生的模样跟他来往就好。”
傻人有傻福,笨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
李春昼看着梁永源的背影,沉默地想,大梁的江山其实从现在这位皇帝在位时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因为无聊,李春昼翻过很多内阁呈上来的折子,几乎件件都是烦心事,南方受天灾影响的地区盗贼大起,西部也有流民起义,各处小规模的叛乱此起彼伏,从南到北殃及大半个帝国,甚至连盛京附近都有盗贼出没。
这些动乱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近二十年来自然灾害爆发频繁,照摘星阁的说法,是皇上在位不正,所以上天才会降罪于民,皇帝因为这事闹心不已,不止处置了一批人,但是民间的流言蜚语反而越演越烈了。
梁永源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帝国,但是真正为这个王朝多续了四十年命的人却不是这位性格温厚的君主,而是顾辰新。
他替梁永源剿抚平定了四起的叛乱,又将流民用户籍的形式固定在当地,设置巡抚,这才堪堪稳住了国内摇摇欲坠的局面。
顾首辅治下的大梁,虽然与盛世时百业兴旺,万民乐业的太平世道没法比,但是李春昼记得在自己小时候,也是有过一段太平日子的。
顾辰新确实是个手段强硬果断的政治家,四十年后的顾家在盛京城中的地位简直不能仅用权势滔天来形容,那时顾首辅轻轻一扫袖,掀起的风就能在在盛京城里搅起一层浪。
不过将来如日中天的大梁第一首辅,如今还只是一个稚嫩的少年而已。
梁永源主动示好以后,顾辰新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伴读。
李春昼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没有对梁永源说出口的是――如果顾辰新真的有野心,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傀儡。
梁永源听劝、好说话,也愿意大方放权给臣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唯唯诺诺的气质,很让人安心,李春昼要是想做权臣,也会选择这样的君主。
顾辰新成为梁永源的伴读以后,李春昼的日子轻松了不少,但是梁永源过得却不算舒服,因为顾辰新开始以一种近乎严厉的标准要求梁永源。
顾辰新原本以为这位二十二皇子主动找上自己,心里应该是多多少少有些谋算的,但是梁永源的迟钝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顾辰新的意料,他沉默地看着梁永源,往往没一会儿就要皱眉头,而梁永源每次一看他这副表情,眼泪很快就掉下来了。
顾辰新顿了顿,没有给梁永源擦眼泪,而是递出干净的帕子,说:“殿下,人在失意的时候不要失态。”
李春昼远远地望着顾辰新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微微笑了一下,她现在终于知道,顾简西那副看似温和有礼,实际上骨子里眼高于顶的模样究竟像谁了,
像顾辰新这种人,他们身上能够让人感受到的温度,其实都是他们演出来的,李春昼每次观察他,都能感受到他外面罩着的那层薄薄的、疏离而客气的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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