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江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将军…..”丁木正欲言又止,江淮已一步步缓缓走下台阶,向刘宁跪着的方位走去。
脚步在刘宁正前方停了下来。
丁木看见他似乎并未如何盛怒,刚在心中庆幸,下一刻却只听猛烈地“咚”一声――
刘宁猛地后仰,趴伏在地,胸口大幅度起伏着喘气,似乎下一刻便要彻底瘫倒在地上。
原是方才一片静默中,江淮在刘宁面前飞出一脚踹倒,正中他的心口。
第81章 举兵救人
“刘……少将军!”
这一脚下去, 在场的人似乎都惊呆了,脑子里方才那声惊天动地的骨肉相撞声萦绕不散。
大家鲜少见过少将军生气,更遑论是对着地位非凡的刘宁,众人如何也没想到, 少将军竟是众目睽睽下对着军师一脚踹了下去。
愣了半晌, 丁木率先反应过来, 冲下台去便要扶起刘宁, 岂料刘宁竟兀自甩开扶他的手, 颤巍巍支着胳膊勉强撑起半个身子。
他缓缓抬头,面色苍白如纸, 竟是望着江淮笑道:“都不必劝,刘某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少将军果然没叫刘某失望啊哈哈哈哈――”
江淮居高临下站在他身前,望着他,又似乎在透过他望别的人,双唇紧闭, 看不清神情,两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唯有小臂上爆出的隐隐青筋昭示着主人似乎在死死压抑着什么。
面前此人不是别人, 是素有“活阎罗”之称叫敌军闻风丧胆的鬼见愁江淮, 他这正中心窝的一脚本非凡人受得住的,何况此时的整个人正处于暴怒的边缘。
好半晌,他似乎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音色中强压着隐隐的抖:“她一届弱女子, 被你扔到徐青的地界不管不问, 刘宁…… 你真是找死――”
刘宁受了重创,嘴角已泛着隐隐血迹, 听了这话,他却恍若未觉地一把抹去,抬头望着阴影下的那张面孔,笑声似乎比方才更高亢了:“是啊,江小侯爷,她是一届弱女子,不过和我刘宁又有什么关系?我在乎的不过是军功加深满门荣耀而已,她林若雪于我何故何干?我凭什么要在乎她一个破落民女的死活――”
“……”.丁木早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他觉得刘军师定然是疯了才会在这里找死激怒一个活阎王,每听他吐出一个字都恨不得要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军师您快别说了――”
果然,没等他捂住刘宁的嘴,江淮已又是飞出一脚踹了过来,正中刘宁的肩头。
这一下,刘宁似乎被踹得起不来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吐了好大一口血,可纵然满嘴满脸的血,他却还在笑着,似乎比方才笑得更剧烈了,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到最后已经不知是笑还是痛,整个人竟然抖得缩成了一团,脑袋深深埋在胸前,却还听得那阵笑声连绵不绝,回荡在整个帐子内,只觉苍凉可怖。
丁木终于从过于剧烈的震惊中回过神,冲上去便死死抱住江淮的腿大声叫道:“少将军您息怒啊,咱们还要靠刘军师出谋将林姑娘救出来的啊!您这样下去….军师他要没命了!”
似乎怕刘宁再口出狂言,抱着江淮腿同时又转头大声劝刘宁:“军师您少说几句不行吗!跟将军解释几句不行吗!非要惹将军生气做什么!都冷静下来想办法不行吗!”
丁木都快哭出来了,江淮便没有再动,只盯着地上那一滩血迹中的刘宁,望了半晌,似乎冷静了些许,眉间的狠戾之色褪了大半,只眯眼瞧着他道:“刘宁,你今天是非要找死不可吗?”
良久,那血迹中的人终于止住了笑,将脑袋从胸口前抬了起来。
两人对视半晌,江淮竟从那双眼中瞧出一抹讥嘲之色,只见刘宁淡淡望着他,双唇一张一合,竟是勾出轻蔑一笑,不知是嘲笑自己多一些还是对方多一些。
他望着江淮,慢慢地道:“早料到你是这幅没出息的德行,我还苦心谋划这么多做什么,便该当初一刀杀了她,断了你的念想才好――”
丁木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了,眼前一黑,一股大力便挣脱自己的怀抱,冲到刘宁面前,竟是一拳一拳地狠狠砸向他的面庞。
“将军,刘军师!”丁木彻底要疯了,望着地上缠斗成一团的两人,听着空气中回荡着沉闷的皮肉相撞之声,只觉得舌头都僵在嗓子眼,颤抖着想上去劝架,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他实在不知如何甚至准备出去求助临阳城主的时候,听得帐门口一阵喜气洋洋的音色传来:
“淮哥你看看是谁来――”说话的人突然一顿,似是见到了无比骇人的景象,话语间骤然变成一声厉喝:“草江淮你疯了!都给老子住手!”
丁木如梦初醒向帐前望去,只见一个胖乎乎十分憨态可掬的公子一颠一颠急急跑了进来,冲到两人面前使劲要将近乎疯魔的江淮从已经不成人样的刘宁身上扯下来,边扯边大喊道:“刘宁你是傻缺了么!你不知道这人什么德行吗!你出个声服个软会死啊!”
丁木缓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一亮,惊喜道:“王公子,您到了!”
王敞之累得满头大汗,抬起头咬牙切齿道:“现在是寒暄的时候么!你再不过来拦着你家将军你们军师可要小命不保了!”
“哦….来了!”丁木回过神,终于也冲下去,两个人的战斗瞬间变成四个,他们俩四只手,一人各扯着江淮一条胳膊想拉开他,可奈何江淮看着颀长高瘦却似乎力大无穷,王敞之猛地用力没把他拉开,自己却狠狠摔了个屁股蹲儿。
王敞之边擦汗边骂道:“草了,实在是草了,疯了都疯了――”
就在两人绝望之际,突然门口又一声惊天的暴喝,这声大喝中气十足,似乎也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个半死:“草了,真是草了,江淮,这他妈什么鬼!”
来的人身量高挑,一身素色绸衣,正是王洛。
他和王敞之接到刘宁的消息,从京城远道而来,原想自己主帅发小的身份怎么着也得是红毯铺地鲜花掌声相迎接的场景,谁料一进来就看见两个熟悉的人滚在地上,一个死死掐着另一个脖子另一个一拳拳将地上那个揍得半死。
王洛吓得一把扔掉那个天寒地冻只能起一个造型上作用的纸扇,三两步冲上来,从背后抱住江淮大吼:“江淮你小子先冷静!你别打了,我跟你说,事实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刘宁他虽然自作主张了但真的是为你好!他为了救你从这里赶到京城,找到林姑娘拿到兵符,因为自小知道你冲动易怒,武功虽然比我强上一点,但脑子有点…..”
王敞之忍不住破口大骂:“我草了,王洛你说重点会死吗!”
王洛咬牙切齿道:“总之,是林姑娘怕你担心才不叫刘宁高速你她来过,她也是怕你冲动救她乱了方寸啊!”
王敞之歇了一会又加入撕扯大军:“是啊是啊!淮哥我跟你说,刘宁他嘴硬但其实私下一直盯着呢,林姑娘不会有事的!现在正好吃好喝被徐青供着呢!”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动作突然停了。
见状,几人均累得瘫坐在了地上,王敞之更是擦着满头的汗大口大口喘着气。
江淮松开两手,虽经历了一番缠斗却丝毫没有受累的样子,反而比在场所有人都为平静。
他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几个人倏地一下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去扶整个人趴在地上的刘宁。
打了一架,江淮站在那里却似乎毫发无伤,连喘气也无,只两鬓旁的发丝微微凌乱,而刘宁的脸已经完全不能看了,被人扶着勉强抬起头,一只眼睛已经完全肿得睁不开。
“刘宁。”江淮俯视着地上刘宁的双眼,语气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知道,你并非是贪慕功名之人,你我相识十几余载,你的为人,我心中有数。”
王洛终于舒了口气,大喜过望:“对嘛这就对了,你俩都正常点,也不枉我辛辛苦苦――”
王敞之则咬牙切齿打断他:“闭嘴!”
江淮则恍若未闻,自始至终淡淡地望着刘宁:“你也并非罔顾他人性命之人,只是自始至终在你心里,觉得是她挡了我的路罢了。”
“……”扶着刘宁的几人相互茫然地对视一眼,王敞之挠挠头:“这……”
“只不过你想错了一点。”
江淮俯身拾起打斗中掉落在地上的佩剑,将剑锋缓缓归于鞘内。
“并非是她挡了我的路,而是我本身便是胸无大志之人,我对这些事其实毫无兴趣,坦白讲,我也并不甚在乎几个国家的生生死死,自始至终,在这片帐外的土地上,我最在乎的便只有一人,那就是林若雪。”
室内一片寂静。
几人似乎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纷纷低下头对着地板叹气。
江淮则淡淡抬起眉眼,那双冷冽若寒潭的星目中,两道目光似乎穿过了营帐,略过层层山脉,直透白帝城更远的地方:“你以为是她拖累了我,但事实上,没有她,本就没有今日的江淮。”
利剑重新佩于身侧,少年简单理好衣衫,脚步如风,迈步向帐外走去。
几人呆呆望着江淮颀长的背影淡在帐门口的虚空,听得一句平静却不容违抗的命令:
“全军整队,北伐白帝城!”
第82章 破冰
临阳城门前, 朔风呼啸。
浩荡队伍整肃在城门前的荒原之上,日光落下,映出一片齐整的鳞光闪烁,辉映在队伍中数百面高悬在马的“江”字旗上, 迎风招展。
离城门不远处的一座灰暗的阁楼上, 开着一扇小窗。
此时原并非黄昏落山之时, 可这阁楼内竟是一片破败昏暗, 唯有一盏破旧小窗作为唯一的光源, 透着死气沉沉的一点光亮,与其说是住所, 倒更像是监牢。
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此处。
随着军号低呜声传来,一双女子的手扒上了封窗的铁杆。
料是主人近来的日子也不算好过,那十指上原本鲜红的蔻丹竟磨损得斑驳掉色,似乎之前又用指甲死死地扣划过什么,向来圆润平整的甲床也磨得形状诡异,更在一片灰败之中显得阴森可怖。
红莹包着头巾走了过来, 脚步迟疑,终还是将手中茶水搁到面前的破旧木桌上,哀哀叹气:“小姐, 您别看了。您这次…..城主对您这次的行为已是暴怒, 您就听他老人家的话,在这里安心思过,不要再想着少将军了,让大家都省心――”
“你在教训我?”
没等她说完, 秦诗诗转过头来森然打断, 原本一双秀丽的面上满是干涸的泪痕,只一双眼睛还不甘地死死盯着, 愤怒和悲伤之余,竟好似还压抑着一股深深的疯狂。
茶盏碎落在地,红莹惊得连连后退,想是最近没少受到惊吓,仿佛面前的人下一瞬就要暴怒着跳上来掐住自己。
她使劲摆手道:“小姐您莫怪罪,是城主托我告诉您,说是少将军….少将军他说,您这次故纵谣言出去,他暂且不究,但….若您还是不知悔改,他….少将军他…..”
秦诗诗唇角的笑意更甚:“他待如何?”
红莹终于退到门边,却是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哆哆嗦嗦道:“他….他说会亲自取小姐您的性命――”
“你敢!”
不出所料,一声女子歇斯底里的暴喝穿透阁楼,震得红莹耳边嗡嗡作响。
只是这呵斥并非是对着她,而是对着窗外百丈之外丝毫瞧不清轮廓的江淮。
秦诗诗终于暴怒,青白眼球上瞬间爆出血丝,双手死命拍打着面前的栏杆拍得手肘沁出血迹也丝毫不觉:“江淮!我一片痴心却被你这样折辱!我秦诗诗在此立誓,一定叫你后悔,叫你后半辈子时时刻刻都要为你今日言行付出代价,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然而天地这样大,谁的怒意传到整装待发的江家军前都会化作一片虚无。
随军在侧的马车里,一个声音却徒得惊异起来,还夹着一点隐隐的兴奋,王洛猛地将脑袋伸出车窗外:“闭嘴!都噤声!听!我怎么感觉有女人的声音!”
又一只胖胖的胳膊一把将他扯回车里,王敞之十分鄙夷道:“女人女人一天就知道女人,这鬼地方连头母猪都没有还想着女人!你看我做什么!大冬天的成天晃你那把破扇子,闲的没事你就去把后头马粪挑了!”
王洛使劲儿瞪他一眼,摇着扇子从鼻孔里轻哼一声:“你个胖子当然不懂,连女人都没见过几个自然分辨不出女子的音色形容,你说没有,我看就未必……”说着竟将目光缓缓转了过来。
丁木大惊失色,面色大变将双臂护在胸前:“王公子你看我做什么…..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现在可没有女装!”
王洛却嘿嘿一笑猛地探了过来,双臂蛇一般将丁木圈在了怀里:“小丁木,哥哥怎么如今才发现你竟然也颇有姿色呢…..”
丁木被他圈着挣脱不了,只能使劲儿向后仰着身子一边大喊:“草,救命啊!”
“你叫,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破喉咙破喉咙――”
“…….”
他俩一边骂一边闹,小小的马车本就禁不住三个大男人折腾,跟着剧烈抖动了起来。
王敞之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俩无不无聊!车抖成这样外别还以为咱仨怎么了呢,一会再散架咯!还有丁木你小小年纪怎么骂脏话了,小心我给你家将军告状!”
他骂累了开始用手扇风:“江淮这小子也是真小气,自己坐着高头大马耍帅,让咱们几个挤这么一辆憋屈小车里,真是颇不地道!”
二人止住了玩闹,丁木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跟他耐心解释道:“敞之少爷莫气,这也是因为少将军见你们远道而来长途劳顿,心疼大家,才特意找了更为舒适的马车载着去白帝城。”
王洛则摇着扇子悠悠道:“心疼谁倒也是未必,若是敞之少爷骑马,怎么说也该是更心疼那匹马才对。” “我草了,王洛你找死!” “嘿嘿不找死难道找女人么?来啊打我啊――”
眼见俩人一言不合又要扭在一起,丁木忍不住了使劲儿咳嗽一声:“两位公子都不要争了,刘军师骑马朝少将军那边走了!”
一听这话,两人果然立即分开,纷纷蹿到车窗边,争前恐后扒着车窗要看。
王洛边伸脑袋边啧啧奇道:“哎呀,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打一次架就打这么狠,也不知这俩货现在和好了没有?王敞之你屁股往那边儿蹿点,挤死人了我看不到了!”
王敞之则哼了一声,用屁股将其余两人挤得更加卖力:“再多嘴我把你那破扇子撕了,都安静,认真看,江淮那小子也朝他过去了!”
大小三个脑袋整整齐齐地摞在小小一扇车窗上,屏息凝神地望向队伍最前一黑一白两匹高头大马,认真紧张地盯着,纷纷猜测俩人到底会不会重归于好。
而在他们的视线中,队伍前的两马终于汇聚在了一起,并排向前慢慢走着。
大黑马上的是刘宁,依旧是整洁的灰色衣衫,脑袋上端端一个青白皂帽,稳稳坐在马上,远看并无什么不妥,只是走得近了才能发现,这军师面孔上缠着好几圈绷带,黑色眼罩盖住一只左眼,露出的那只右眼围着圈如何也忽之不去的乌青,十分狼狈,却又叫人不道德地感到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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