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昱沉着面色走过来时,二人碗里的面条已然下去了小半,齐欢又转头很是熟练地学着方才旁边的大爷挥了挥手,叫老板再来一碗。
“我位置不都订好了,怎么又跑来吃这个?”齐昱怼在桌前一脸阴郁地看着二人,显然对于自己精心准备的改变很是不满。
齐欢笑意微敛,小心瞥了许安安一眼。
许安安吸着半拉面条闷哼了一声,低着头说道:“您这是往日里吃的还不够呢?我瞧着那小二见到您亲厚得很,想来往日里带了不少人来?”
齐昱当即声音小了许多,脸色渐缓:“那我这还不是为了让五姐尝尝鲜……”
许安安蹙眉显然很是不耐的从面碗里抬起头,还没开口,齐昱已然很是知趣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齐欢见状松了口气,很是适时地将荷包里的银锭子取了出来拍在桌上对齐昱说道:“六弟,今儿姐姐请客。想吃多少吃多少。”
许安安咬牙闭了闭眼,想着这姐弟两个还当真没一个省心的,四下看了看连忙给齐欢塞了回去。
这边齐欢又笑眯眯地看向老板:“老板,这是我弟弟,是不是与我刚刚说的一样,长得又高又壮的?”
老板看向此时叼着个糖糕一脸茫然的齐昱连连点头:“是,看着就一表人才。”
“那可是,我这弟弟虽自小顽皮了些,却也极是个懂事听话还知道心疼人的。”齐欢又指了指跟前儿一言不发低头吃面的许安安:“这是我弟媳妇儿,是不是与我这弟弟很是般配?”
老板手头很是熟练地扔了干面条进锅,隔着雾气看向三人再次点头:“般配,般配!”
“五姐你说什么呢……”齐昱日常脸皮极厚,但遇到这会儿看了一眼许安安,竟很是不好意思起来,刚坐下来又挠了挠后脑勺逃也似的说道:“你们坐着别乱跑了,那边还有糖葫芦,我再去给你们买了来。”
不多时,齐欢和许安安跟前儿的纸包堆的小山一般,几乎囊括了这条街上大多数的小吃点心,一人手里还拿了个糖人,连面碗都得让位。
齐欢正一手糖人一手糕点不知该先吃哪个,便见一旁面摊店家的小孩儿方才还蹲在边上玩石子儿,这会儿直勾勾地瞧着自己手中,忍不住笑着晃了晃:“想吃吗?”
店家见状赶紧来拦:“对不住,这孩子……”
“无妨。”齐欢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将糖人递了过去:“来,拿着吃去吧。”
然而这一幕正巧被抱着一包肉干回来的齐昱瞧见,眼疾手快地在那小孩儿伸手之前抢了过来:“五姐,这些都是我特地给你买的,你知不知道这是大蝴蝶,好些人想要都没有,你给别人做什么?”
齐欢微微蹙眉很是不解:“人家小孩子喜欢,更何况你不还买了好些,给一个又怎么了?”
“那也不能行。”齐昱将糖人气鼓鼓地塞回给齐欢。
那小孩儿原本欢喜的笑意还没挂起,手上一空,瞬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齐欢当即瞪了齐昱一眼。
齐昱心虚,转头看着那小孩儿凶巴巴的教训:“你别是要哭吧?男子汉大丈夫,哭个什么劲儿?”
话音刚落,许安安也从埋头吃面到此时幽幽瞧着他。
齐昱咽了口唾沫,又上前伸出手去摆上一张笑脸宽慰:“哎,小孩儿,你别拿这个,我带你去买个更大的。这是女孩子家吃的样式,没意思,你吃了都变娘娘腔。我去找那糖人师傅给你做把大刀,保准其他小孩儿都没有,看到你都羡慕的流口水,嗯?”
“真的吗?”小孩儿吸了吸鼻子很是怀疑。
“我骗你做什么?我与那店家相熟,常在他那处买,我让他做什么他就给我做什么。”齐昱很有信心地拍了拍胸口。
小孩子一听齐昱这话,当即没了眼泪,上去拉着齐昱就走。
二人手拉着手,远远只瞧着齐昱低着头很是兴高采烈的一边比划一边与那孩子说着什么,不多时便听得糖人摊子那处隐约传来小孩子的欢呼声,夹杂着齐昱叫嚷着“最大的,最大的”,并不违和。
齐欢很是不好意思的看向店家,见那店家正忙着擀面,根本没有要管自家孩子的意思,一时忍不住跟许安安咕哝道:“我怎么瞧着六弟怎么这么些年都没变,还是个孩子心性儿。”
并未得到回应的齐欢转而看向对面的许安安,只见许安安低头看着面前的汤碗失神,听到齐欢的话方才侧首看了过去,嘴角不自觉地扬了几分。
第69章 齐欢,你骗我
“当日父皇下旨将你许配给六弟时,我并不很觉得你们相配,总觉得两个孩子过家家似的。只是今儿我远远瞧见你跪在他身边时我就在想,没别人,也只有你了。”
齐欢话说出口,许安安眼神一滞。
齐欢起身走到她跟前儿坐了下来揶揄道:“只是也不知是谁当日豪言壮语,站在御花园的石凳子上举着把木剑,说是日后要嫁就要嫁这京城里最高大威武的男子,要比自己剑耍得好,还要比自己骑马骑得快,更要比自己飞镖射得远。进门儿前先打一架,打不过自己的那可是连将军府的门槛儿都跨不过去,尤其是万万不能要那细皮嫩肉的,瞧着就扛不起大刀站不稳马步,一点儿用都没有。”
许安安一愣,自是知道这话的出处。当日年少无知,如今看来竟觉得可笑。垂着眼皮怏怏拿起筷子搅起已然沉底的面汤,只忙装糊涂:“谁说的?”
齐欢伸手攥住许安安的,笑弯了的眼睛里隐隐有泪光:“安安,我家六弟就托付给你了,往后,还要劳烦你好生照顾他。他若是犯浑,你替我打他,不必手软,总归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许安安吸了吸鼻子咕哝道:“他是个人,原不是个物件儿,托付给我做什么?我很担不起。况且总要让我做这得罪人的事情,你自己为什么不打?”
齐欢笑了笑:“因为太远了呀。”
齐欢淡淡一句太远,许安安手中愈发不耐的动作终是停了下来,强作了一整日的风轻云淡彻底破防。
“齐欢,你骗我。”
许安安少叫她齐欢,总是委屈极了的口气。
“是你跟我说做了大人之后就可以做想做的事情,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我尽力了,每一步,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没有一天懈怠,我生怕我有一天做得不好便要辜负了自小你对我的教导,叫你失望。可是为什么小孩子的我可以留住你,变成大人的我留不住你。”许安安低着头,用只有她和齐欢才能听见的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欢姐,我不想要做大人了,做大人累,我就想当小孩子,我就跟在你身后,像小时候一样,遇到事情就撒泼打滚,你烦我也不成,你赶我走更不成,你不应我,我就不停地叫你欢姐,叫得你不耐烦。这样你就走不得了,你是个心软的,再走不得了……”
齐欢沉默着抓住许安安的手紧了紧。
许安安转头看着齐欢,眼中通红,话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生怕叫人听见一般:“你怎么不说话?你说啊,像劝六王爷那样劝我。你把六王爷托付给了我,你准备把我托付给谁?我照顾他了,谁又来照顾我?我若是犯浑了,你让谁来打我,你又站在谁的那边?齐欢,你告诉我,只要你能给我说得明明白白,我送你走。”
“安安,你不需要。”齐欢肯定的口气,垂眸摇了摇头。
“我需要。”许安安反抓住齐欢的手一紧,随即推开:“我不是齐昱,叫他买个点心这个事儿就能过去。你这个法子对我没用。”
“他也过不去,可是他和你一样,想让我安心些离开这里,他知道我心里头已然下了决断,他劝不了我。”齐欢试图给许安安一个叫她安心的笑意,可是事实上内心的慌张却还是不自觉的流露。毕竟是那样远的地方,她何尝不怕:“我知道你与他不一样,你如今瞧着事事妥帖,实则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固执。但是安安,我不值得你为了我这样。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担得起六王妃的名头,亦把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已经成了你想要成为的人,不需要为了我放弃你的苦心经营。”
“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许安安顺手用衣袖抹了把眼泪,却不敢叫人看见:“这天下女子那么多,不是非得是你。你知道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管了,我可以带着你走。你没见过宫外,在这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没有人告诉你上下尊卑恪守礼节,你也可以不用在乎任何看法,只要你愿意,更没有人能逼迫你嫁给你不想嫁的人。欢姐,你抬头看一看,你不知道它有多好。”
“你说得对,天下女子的确那样多,可是天下女子并非都是公主,她们或许自小衣食无忧,可她们吃的、穿的、用的,都并非天下俸。”齐欢面色沉静,伸手划过许安安的发梢,转而指向远处:“安安,你看,这是万家灯火,他们每一户都是一处人家,家里头有长辈、父母、孩子。长辈安享晚年,父母劳作挣钱,孩子学业玩闹。他们每日里只需要考虑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他们的生死是基于生病抑或年龄,他们很不必为了战乱而奔忙逃命。”
齐欢笑了笑:“安安,正是因为我知道你所说的那个宫外它有多好,所以我此生有幸为此,终究是不辜负的。”
许安安无言,她承认她被齐欢说服,甚至并不用说服。
除了站在与齐欢相识的角度上,齐欢作为唯一的公主在此时与北安和亲,无可厚非。
可她不是,她是齐欢。
单是这个名字,对于许安安来说便意义不同。
是齐欢轻轻抚摸着许安安因为练剑而在手上生出的茧子,跟她说女孩子家的手很重要,她特地给了许安安一双极轻薄柔软的手套,让她日后每回练武时戴上;
是齐欢一年四季里给她准备好些衣裳首饰,告诉她即便不喜欢,也很该知道了解,在用处用到;
是齐欢教给许安安如何像个女儿家行动坐卧,让她学着如何跟这个世间大多的女子一样,能入世俗的眼睛;
是齐欢告诉她,人不能一辈子都当个孩子,大人们见面寒暄、礼仪规矩,做着或许不想做但是必须做的事情,面对不想见却必须面对的人。很难,但是它能够给许安安带来的是不仅仅坐在将军府门前手足无措的等待,而是站在自己想站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些母亲还没来得及告诉许安安的,都是齐欢告诉她的。
第70章 只是对不住,是我胆怯
“安安,我好像从未与你说过,我母妃进宫前家中就是开面店的,我曾听她提及,但现下时间长了也忘了不少,不过我想着约莫也是这个面摊子的大小。只是我还记得她做了一手极好的面,我每年生辰时都能吃到,跟这家做得很像。后来我母妃家中父母病逝,她便进了宫,从最低等的宫人做起,因着很有眼力见儿的缘故,成了我父皇身边伺候的。只是她进宫没多久,就被我父皇酒后宠幸,封为贵人得入后宫。每个人都说我母妃千方百计爬上龙床,从一个伺候别人的宫人一跃成了被别人伺候的主子,可笑的是那一天之后,父皇再没有来见过我母妃一面,即便他知道我母妃有孕,却也只是遣了太医来照顾。或许在父皇看来我母妃也是她们口中那样的人,所以那些日子她过得更难了,直到她生下我。因我上头几个都是嫡出的哥哥,所以父皇得知我是个女孩儿时很是高兴,这方又封了我母妃为妃位,只是仅此而已。之后的日子,就是我母妃带着我,我们熬啊,熬啊。我母妃时常看着我问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让我长大,可是她并没能看到我长大的一天。”
齐欢缓缓靠在许安安的肩膀上,声音极轻。
“安安,我自小就知道要尽力得到别人的赞赏才能过得更好,所以我循规蹈矩不敢有半分错处,这样我才能好像忘记我母妃的存在一样去得到皇后的宠爱,去得到父皇看我一眼的机会,我要爬得高些,再高些。我知道我不是皇后所出,所以我当不了最尊贵的公主,那我就当最听话的公主,幸而我真的做到了。我听到他们都会说我是如何的贤淑如何的端庄,甚至到后来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能站在上位者的姿态告诉你,许安安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可是你不知道有多羡慕你,你坐在我宫门前的台阶上告诉我你父亲还有几日能回来的时候,我知道你指望,可是我没有了,我甚至都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恨过父皇,我并不喜欢母后,我每一日梦里都会梦到我母妃,她问我长大了吗,能让她来依靠了吗。”
齐欢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许安安的侧脸,眼中隐隐的泪光,更多的却是笑:“安安,我有私心。公主的名头给了我太多荣耀,无论他们背后怎么说,可至少在我的面前,没有人敢对我不敬。你说的那种日子很好,可是我除了会做公主该做的事情,我什么都不会。我不想回到小时候,回到那样受人冷眼的日子,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怕的就是一睁眼我还是那个孩子,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可是现在我有机会可以离开皇宫,或许我可以遇到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让我不必战战兢兢地那样生活。老天是公平的不是吗?他见我前半生在宫里委曲求全,因而叫我后半生潇洒恣意,也未可知的。我情愿赌这个,至少我还是公主,可我也不敢赌放弃一切跟你离开。”
许安安没言语,始终看着前头怔怔的,面容肃穆。
“安安。”
齐欢叫她,许安安侧过脸避开她,脑袋垂得更低。
“安安,我知道你为我安排许多,只是对不住,是我胆怯。”齐欢低声叫她,似是示弱。
下一刻,许安安猛地回过头抱住齐欢。
“你劝我做什么?应当是我来劝你。告诉你家国天下,告诉你责任重大,告诉你身为公主你应当如此不容拒绝,然后你不情愿,我请圣上用刀子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去和亲,成了这桩美事。”许安安尽可能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说出口的话还是控制不住的哭腔。
齐欢失笑,拍了拍许安安的后背:“嗯,那我倒是省了你不少事儿。”
“会的。”许安安看着齐欢一字一顿:“你那么好,老天一定会看见。所以若是那个人对你不好,你一定告诉我,我千里迢迢也要去扣瞎了他的眼。”
“好,一定。”
许安安和齐昱将齐欢送回宫时,候在里头被许安安装扮成齐欢的宫人已然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躺在床上连滚带爬的拉着齐欢便跪了下来,连声告饶求齐欢日后再不能这样,倒是惹得齐欢不大好意思,连声只说是以后再不会的。
是以将齐欢送回去之后,许安安和齐昱二人方才一同出了宫。
门前查看的还是先前的那个小侍卫,瞧着年岁不大,见到又是这二人,连看都没看便垂着脑袋俯身放行。许安安这会子没什么顾忌,反倒还和颜悦色地转身叫人家来查,吓得那小侍卫又忙忙告罪,惹得许安安和齐昱相视一笑,又极默契地低下头去。
马车过了宫门一条街便停了下来,此时将军府的马车早已在此等候。
一路无话,二人一人一侧,皆是掀开车帘看着外头,直到马车停稳后,许安安方才回过头。
“王爷,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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