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许家的人可以战死沙场,只是不能投降
许安安自来只听过历朝历代为了皇位如何如何的争夺,如何如何的手足相残,却从未见过这般想要拱手相让的且心甘情愿的。若非亲眼瞧见,许安安自是不信,但是面前的人言辞恳切,让许安安心下只觉得传闻中西境太子贤德,竟是当真贤德,甚至贤德的过了头,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可是现如今二殿下不止囚禁了您,西境陛下也消息全无。您说只要您的父皇康健,您便心甘情愿,可人的性子不会改变,二殿下今日对您这般,为什么您就能相信,即便您将皇位拱手给他也好,他便会好生照顾您的父皇?”
赫连融摇了摇头很是肯定:“他若要的是皇位,那他心有怨怼的便是本王,只要本王将皇位给他,他又何必承受骂名?更何况他也是父皇的儿子,自小父皇对他亦很是尽心,倘或没有本王这层隔阂,他自然也会好生照顾父皇。”
“那您的父皇呢?您怎么知道他就能同意您将皇位给他?”许安安又问。
“父皇就更不会说什么了。”赫连融低下头,笑得有些苦涩:“父皇一直对本王不大满意,无论是自小的学业抑或是功夫骑射,其实本王自知做的都不如二弟,甚至有的时候连本王都觉得,二弟在父皇眼中更适合做皇帝,尤其是父皇看二弟的眼神,也总是欣赏。或许……这次父皇正好顺水推舟,也未尝不可。”
此时就连笪礼心下都是一紧。
他恨过赫连融,在他双亲离开,他孤苦无依的时候狠心将他推走交给义父,他当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哭闹,可他就像是没看见一般,从未有过的冷漠。从那一刻起,他开始知晓哭闹无用。曾经他是他心中唯一的依靠,他应了临终前的父亲说日后会好生照顾他,他说他日后会当皇帝保护他。可是他都没有做到。而义父也告诉他,只有自己强大了,方才能够不惧任何。
之后他时常在想,没有他的拖累,赫连融是不是过得很好,所以有关西境的消息他一直在关注。他知晓赫连融成为了所有人眼中极贤德的太子,他知晓他在皇帝身子不适时站出来代为监国受到了许多人的敬重,他知晓他过得极好。
可让他并没想到的是,这些年赫连融在西境的境地竟是这般艰难。
曾经他是那样骄傲的人,至少在人前,他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点的过错,任何事情都铆足了力气想要做到最好。即便前一日背书到深夜,第二日还做出一副极有精神的样子,在受到先生的夸奖时转过身与战战兢兢的他说“礼弟弟,不要害怕,没有难对不对,哥哥也没怎么用功就能做到,你比哥哥聪明,你也可以”。可又是因为什么,他才会变成今日如此畏手畏脚的样子,还是说他其实一直都是如此。
许安安皱了眉头显然很不理解:“这是您心中所想,可是您也一直安稳的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不是吗?您的父皇既然选择了您做太子,就一定是因为他觉得您是最合适的那个。他一日没下旨将您废除,就表示在他看来您配得上。既然您的父皇都没有这么说,您为什么要这么觉得?”
赫连融被许安安连声问的几个问题当下没反应过来,一时语塞。
“我父亲曾说过,许家的人可以战死沙场,只是不能投降,投降是最没出息的事情。您方才跟我说应该有什么说什么,可是您现下只凭着臆想就否定自己,就是在投降。人活一世,怎能如此憋屈,即便是背水一战也好,也再没有还没战便收兵的道理,拿起刀剑,先打了再说,这方才不辜负,大不了豁出一条命去,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许安安往日里就很听不得这般憋屈的话儿,如今慷慨激昂,满肚子的意气风发尽数吐露,说得口干舌燥,一转头见二人都是沉默,显然没有想象中得到应当的回应,一时很是不满,本能地看了一眼笪礼,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当即气势弱了下去:“怎么了,我又说错了?”
笪礼未置可否,却是下意识的转而看向赫连融。
许安安也跟着看了过去,见赫连融略垂着眼皮,看不出喜怒,一时叹了口气,顿时从方才的信心满满,到此时的无可奈何,走上前很是自然的敛裙跪了下来。
这番动作许安安很是熟悉,只因她自小在宫中跟着五公主时便经常犯错,那会子脾气也硬,遇到事儿不解释也不认错,直挺挺的站在那儿,虽因此没受什么身体上的罪,但私底下也得罪了不少高位上的,不过是因着她是许大将军的女儿,加之有五公主撑腰,方才得过且过。
后来许忠见了一回她与丞相府的小姐打架,顶着一头的鸡窝被丞相提溜回了将军府。
许忠见状自是心疼,瞪着眼睛刚要跟人家掐起架来,又见人家丞相家闺女鼻青脸肿的模样儿,当下也没了这个气势,转而见许安安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倒是丞相家闺女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很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儿。比起许安安,自然是要可怜许多。
丞相听了更是大怒,俨然一副不将许安安打得与他闺女一般,便不罢休的模样儿。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许忠跟那丞相就打了起来,反倒是两个闺女在旁瞧着,丞相家的那个挂着眼泪珠子都忘了继续哭,看的十分认真。只是那丞相是个文官,自是不如许忠一般常年里在战场上历练,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与他闺女一般鼻青脸肿。
那日丞相和他那闺女自是极狼狈地离开了将军府,许忠冷着脸象征性的理了理许安安的鸡窝头,叹了口气终是没说什么。
至于那丞相,一气之下将此事告到了皇帝那处,皇帝看到许家父女二人一样的梗着脖子,丞相父女一样的鼻青脸肿时,便是想要帮着许忠,也是不好偏颇,只得清了清嗓子故作公平的先问了其中缘由,得知是两个孩子打架这样的小事儿,却是许忠后来先动了手,一时无法,加之许忠不多加解释,扬声便要治许忠的罪。
那是第一次,许安安嚎啕着跪了下来,求皇帝放了自家父亲,有什么罪过自己一人承担。
第119章 只是……本王恐怕没有机会了
“许姑娘这是做什么?”赫连融一愣神的功夫,许安安已然在自己跟前儿跪了下来,规规矩矩的低着头,将脑袋顶冲着自己,不禁愣了愣。
“回太子殿下的话。”许安安抬起头,那些自小在五公主身边习得的规矩于她来说皆为习惯成在自然,只是平日里不屑,可但凡需要,拿出来也不生疏。一时全然是应对高位者的流程,略一俯身后方才朗声道:“太子殿下您若是因着我方才说的话儿觉着生气要治罪,我现下已然跪下,您就别不用再费那个神了。”
笪礼原还以为许安安是自知方才说话不经大脑,故而愿意认错,原还有几分欣慰,一听这话,抿着嘴忍不住往侧边站了站,很是一副不想认识许安安的样子。
赫连融闻言也是失笑:“许姑娘方才不是还说,投降是最没出息的事情?如今这般……又是为何?”
许安安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模样儿:“投降确是没出息。但您是太子殿下,女儿膝下没黄金,如今我又身在西境,这样的情况和关系,您若想杀便能杀了我,神不知鬼不觉,比捏死只蚂蚁还要容易些。所以比起无端丢了性命,有时候能屈能伸,该跪要跪,很不能梗着那无用的脖子不认错,自以为自己很有骨气,殊不知这性命只有一条,还得要用在刀刃上才是。一个动作几句话罢了,不是什么难事儿。”
“哦?”赫连融饶有兴致,并未先叫许安安起身,反而又问道:“那你也觉得你方才那话是说错了?”
“这倒没有。”许安安微微一顿:“太子殿下,面子上投降和心里头投降是两回事儿,我如今虽跪在这儿认错,面子上跪的是西境的太子殿下。只是今日自见您之后,便觉得您是个极和善的人,私心里想着您若并非太子殿下,此时想听的就不仅仅是旁人告诉您的那些好听的假话,而是难听的真话,故而心里头没跪的是您的大度,甚至敢大着胆子与您说这些。”
“你这话叫本王为难,无论如何,两边都叫你说了,本王还能怎么样呢?”赫连融微微笑了笑,很是郑重:“是,许姑娘愿意与本王说这些,本王很高兴,因而莫要跪着了,请起吧。”
“太子殿下英明,多谢太子殿下。”许安安得偿所愿,笑眯眯的站起身,转而看了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笪礼,毫不犹豫的想都没想,又噗通一声原地跪了下来,比起方才更是果断。
赫连融不解:“又怎么了?”
“回太子殿下的话,我方才话没说完,还是继续跪着吧,否则万一您又听着不高兴了,我也不必再跪了,没得麻烦。”
“许姑娘还有什么话?”
许安安从方才的境况中看得出笪礼心下已然打定了主意要带走赫连融,但是他偏偏糊住嘴了似的说不出口,也不知道究竟从前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二人这般拉扯着,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很是耽误功夫。更何况许安安私心里觉得,若是面前的这个人当真能够成为西境日后的皇帝,比起赫连鸿,西境与齐国的关系应当可以更生融洽一些,如此便不会发生战争,许忠或许就能更早些同她一道归隐。
于是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许安安的规劝都显得很是真诚。
“二殿下知晓笪礼在此,若是他不见了,二殿下最先怀疑的便是您,到时候您这边自也逃不过,反倒会叫二殿下起了疑心,不一定能如您所愿一般顺利稳定局面,反倒对您不利。您说不想因着您的缘故叫我们受伤,我们何尝不是如此。况且只有五分的把握也无妨,那咱们就试一试,若是不试,岂不是一分都没有?现如今我们有人手,可以先把您救出去,不管多少人偏信二殿下,总要您走到台前方才能清楚。更何况您心里头有要保护的人,就不该托付给旁人,若我是您,我一点儿也不放心。所以便是为了您的父亲,您此时也该站出来才是,不能如此得过且过。”
许安安说完,长呼了一口气看向笪礼,眼下一副“我都是为了你,你可得好生谢谢我”的意思,很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讨好笪礼的机会,毕竟在离开西境之前,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他身上。
笪礼余光瞥见,面上虽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握紧的拳头缓缓松了开来。
赫连融沉默良久,忽然低低道:“本王知晓许姑娘这话确是有道理,只是……本王恐怕没有机会了。”
许安安愣了愣:“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姑娘先起来吧,不必跪着。”赫连融神色淡淡。
许安安犹豫了一下,依言起身的同时,只见赫连融缓缓低下头,弓着身子从下撩起左腿的裤子,随即解开绑在腿上已然隐隐渗出血的白布。
许安安方才听到赫连融说自己受了伤,却并未注意,只以为这是他有意编出不想离开的理由,根本没当回事儿,此时一眼看过去,只见赫连融解开白布之下的小腿上,赫然一道极长的伤口,从脚腕到腿窝,由浅至深,两边已然向外翻开,隐约露出里头的嫩肉,甚至见骨,隐约还渗出血来。
以许安安的经验,看得出应当是刀伤,且下手极重。
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笪礼显然也是意外,走上前哑着嗓子问道:“谁干的?”
许安安在旁见了,也是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接口问道:“是二殿下……吗?”
赫连融一直忍着的痛意让他在此时咬着牙解开伤口之后,终于长舒了口气,缓缓往后一倚:“不是二弟,是我自己。”
笪礼很是震惊的抬头看向赫连融,二人对视的那一刹那,又极快的避开他的眼神,心下顿时了然。
许安安却是不解,全然一副掩饰不住看傻子的眼神:“自己?为什么?”
赫连融眼中却愈发苦涩:“也只有这样,二弟他才能放下防备,安心让本王在此处,并且坚信本王只能在此处。”
第120章 很该拿出太子殿下的气魄来
“狼心狗肺的东西。”许安安终于对这个二殿下从心里暗骂到忍不住出声,私心里却也叹服这太子殿下虽瞧着不争不抢很是平淡,可就是这样的人,竟是能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想来他也并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温吞。
而笪礼这一次也并未再用眼神阻止许安安,甚至比起许安安要更多了几分狠意。
“二弟每日里也会遣人来给本王换药,只是这伤口好得极慢,想来其中也有些缘故。”赫连融叹了一声:“因而你们也看见了,本王现下这样的情况,即便想走,腿上的伤也是拖累,并非是想就能做到的。”
许安安闻言连忙先拿出随身带着的药粉,伸手递了过去:“这是我从齐国带来的,对这种刀伤极有用处。太子殿下您这伤口看起来已然有些红肿,若是您放心,不如先用这个试试吧。”
赫连融笑了笑伸手接了过来:“没什么不放心的,多谢许姑娘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笪礼眼瞧着赫连融打开了药瓶,几步走上前伸出手,见赫连融身形一顿,这方开口轻声道:“太子殿下伤在腿上,擦药怕是不方便,还是让我来吧。”
赫连融愣了愣并未抬起头,半晌,终究是缓缓放在了笪礼的手中:“嗯,麻烦你了。”
许安安看着二人这般别扭的相处不觉笑了笑,虽是自小因着练武的缘故时常受伤,身上这各样药粉就没忘记带着过,自觉这大伤小伤的早已看得习惯,但也从未见过这般严重的,因而即便心下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到了战场上更是极平常的,但到底第一次见,面上再镇静也好,难免有些害怕,皱着眉头转身背了过去。
而笪礼显然对于这样的事情比起许安安要更容易面对一些,极快速的给赫连融洒上药粉之后,按照赫连融的指示,在一旁柜子里找到干净的白布,因着没有剪子的缘故直接扯开后包扎妥当,动作极是熟练。
赫连融看了却忍不住皱了眉头。
“你……是学过医术?”赫连融话问地犹豫。
“没有。”笪礼站起身直视了过去:“伤的多了,自然就熟练了。”
赫连融张了张口,却又不知以自己现下的立场该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沉默的。
而趁着笪礼给赫连融上药的功夫,许安安四下看了一眼,到底现下若是想走,确是比方才想的要困难许多,这又要带着个自己砍了自己的傻子,又要保证能够出府,许安安心下烦闷。
“虽说有药粉,但您这个伤恐怕拖沓不得,还是要早些找大夫才是,没得耽误下去伤及根本,到时候就当真来不及了。”笪礼低着头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开口道:“来之前我就已经让酒馆的掌柜在府后门套了马车等我,我告诉过他,若是等到明日早上我还没出现,会再想其他办法联系他。这会儿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就在后门处等着,所以今晚我们必须离开。”
赫连融愣了愣。
“方才您若是拒绝我还能听您的,但是现在不行,一定得走。”笪礼的语气不容拒绝:“您走不了,我可以背着您,只是跑起来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疼,要您忍着点儿。”
赫连融想都不想便摇头道:“胡闹,你怎么可能背得动我?更何况到时候若是打起来,你……”
笪礼站起身:“只是到后门罢了,没什么妨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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