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药材也都翻晒完了,两人回到屋里坐着。
柳华喝了一口茶,才道:“为师方才说怀念妙手堂的日子,不是觉得待着无趣,眼下在京城,我不爱出门,是因为出去了也没有想做的事,反倒是在家中,有你,有徒婿,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孝顺体贴,所以为师并不孤单。”
“况且,比起在山上,如今我有了更重要的事,那便是把这些年潜心研究出来的医术,让它在你身上传承下去,我每日里教教你,指点石家兄妹一二,日子过得也算充实,提起妙手堂,只不过是因为,开堂坐诊,传授医术,造福世人,是你我师徒共同的心愿,停歇了这么久,为师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程令仪点了点头,眼中划过一抹坚定。
“快了,师父,待我将这些事情了结,咱们就在京城也开一家妙手堂。”
柳华笑了笑,“你的事要紧,我倒是不急,反正没开医馆的时候,我就多教教你,这样,你也能早些独当一面,日后我便能走得放心些……”
“师父!”程令仪瞬间垮下脸,“您身体康健,好端端的,说这种话做什么?徒儿可不爱听!”
柳华目光中满是慈爱,笑笑说:“你不爱听也没有法子,这就是事实,为师总归是要走在你前面的。”
程令仪扁了扁嘴,难得露出一副孩子气的神色,赌气不理她。
柳华失笑,只好又哄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还等着治好了你的身子,叫你和徒婿给我生个大胖徒孙出来,没见到徒孙,为师哪里舍得走?”
程令仪这才又露出笑容。
“这您放心,徒孙肯定是有的,别管是不是亲的,到时总归还是要叫您来帮着教导,师父,您肩上的担子可重着呢!”
柳华板起脸,“好哇,我收了你这个徒弟,到头来,却还要替你教孩子,你当为师今年十八吗,这么经得起折腾?”
“是您自己说闲不住的呀,徒儿不得给您找点事做……”程令仪嘀咕。
柳华没好气地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匪夷所思地道:“我当时是怎么瞎了眼,觉得你老成持重?没料到,你只是披了一张看起来稳练的皮子,内里还是个淘气包!”
程令仪嘿嘿地笑,并不辩解。
师徒俩说笑了一阵,在一同吃了午饭,才各自回房歇晌。
……
一晃两日过去,傅玖这几天异常繁忙,常常到了深夜才归,但今日却回来得格外早。
程令仪见他一脸轻松,不由问道:“案子怎么样了?”
傅玖道:“都了结了。”
程令仪忙问:“才两天就查清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傅玖拉着她坐下,才道:“娘子莫急,且听我慢慢与你道来。”
原来,西凉那边的态度本是十分强硬,但不知为何,众使臣后面却又一致改了口,从一开始的咄咄逼人,变得和缓了许多,只要求天晟快些查清案子,给西凉一个说法。
这也正是天晟所期望的,先稳住了西凉这边,立即就对富商和韩县知县进行层层审查,这一查下去,果然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没想到那富商的母亲,竟是西凉人。
程令仪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真和西凉有关!那为何一开始却没查到这层关系?”
傅玖摇了摇头,“这个富商的母亲,几十年前是与人私奔,才来的天晟,可没过几年,丈夫就死了,她本是想带着孩子回西凉,谁曾想路上遇见贼寇,她把儿子藏在安全的地方,一个人引开贼寇,本是想过后再去找他,哪知儿子却不在原地,她找了数月,银子都快花光了却还是没找到人,只好独自回了西凉。”
“这个富商与母亲走失时,才年仅六岁,后来他被人收养,改名换姓,又从小在天晟长大,是以,这才无人知晓他的身份,若非查案的官员,对他前些日子常去的一处酒庄存疑,也不会发现与他暗中有来往的,就是西凉那边的人。”
程令仪问:“既然他是受西凉指使,那真凶是谁?”
“线索断了。”傅玖摇头。
“啊?”程令仪呆住,“线索又断了,那案子怎么办?”
傅玖笑笑说:“虽然暂且查不出来真凶是谁,可通过他呈交的那两封来往信函,足以证明,此事是受西凉指使,跟天晟并无关系。”
第319章 圣上给我升了官
程令仪愣了片刻,喃喃道:“他当初宁肯赴死,也不招认实情,为何现在又愿意把证据拿出来了?”
傅玖眼中划过一丝怜悯,叹道:“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原来,这个富商虽然在天晟被人收养,可却自小受人苛待,过得并不如意,在他养父母离世之后,他接手了家产,日子这才好过一些,他颇具经商天分,将原本的产业扩大了数倍,到了年纪,他也和常人一样,娶妻成家。
就这样过了几年,可他的妻妾们,肚子里却始终没有动静,而郎中也没察觉出什么病症,富商不得已只好自己去瞧病,才发觉竟然是他无能,此生都没法传宗接代,拥有自己的孩子。
正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忽然有人找上他,说是他还有亲人在世。
富商孑然半生,心里对亲情十分渴望,加之他还模糊记得一些亲娘的模样,听到说自己的母亲还在世,并且他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就盼望能与其团聚。
找上他那人,似乎十分了解富商现在的窘境,允诺说如果他答应自己办一件事,事成之后,不但能将富商接去西凉与亲人团聚,还能从他同母异父的弟弟那里,过继一个儿子到他膝下,日后为他养老送终。
傅玖摇摇头道:“那人开出的条件,正合富商心意,他没犹豫多久就一口应下了,殊不知,他冒着杀头风险干的事,极有可能,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程令仪问:“难道那人是骗他的?”
“那人拿出的画像的确是富商的母亲,可他信函中给的地址,却又是假的,也就是说,就算刺杀成功,富商逃到西凉,也找不到他的亲人。”
程令仪明白了,心里忍不住泛起丝丝寒意。
“他这是被……自己的母亲抛弃了,一旦事成,他的家人或许从此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可他却成了替罪羊。”
傅玖也叹了口气,“是啊,因为信函中都是假地址,所以线索到这里便断了,那富商得知实情,明白自己只是亲人手中的一颗棋子,心灰意冷下,这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程令仪点了点头,问道:“问题不是出在天晟,那西凉那边怎么说?”
傅玖微微一笑,“既然是西凉出了内鬼,就该他们自己去查,韩县知县那边,经过接连数天的审讯,连他祖上三代是做什么的,都已查得清清楚楚,他从头至尾,都是被冤枉的那个人,今日圣上亲自监审,已经当堂还了他的清白,只可惜,韩县知县在牢中受了重刑,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整个人再无当时初见的风采,也不知他何日才能恢复……”
程令仪叹道:“盼着圣上念在他这次的冤屈,能多多抚恤一二。”
傅玖沉默了片刻,又说:“案子的症结在西凉那边,此事总算是平息了,盟约也不会受到影响。”
程令仪见他面色似有喜悦,笑着问:“案子了结,圣上可有对你们论功行赏?”
傅玖抿唇一笑道:“有赏自然也有罚,天晟终究是护卫六皇子不力,才使得刺客有机可乘,险些坏了两国盟约,所以,如鲁侍郎与何校尉这些直接负责人,或轻或重,都被贬职罚俸了,如案子的主审官刑部尚书,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协同审案的人,侦破案子有功,自然也有一些嘉赏。”
程令仪笑着挑了挑眉,“想必以傅大人的才能,此番定是也受到封赏了吧?”
傅玖笑意愈深,“什么都瞒不过娘子,圣上给我升了官,如今,为夫乃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程令仪眼前一亮,惊讶道:“侍读学士?圣上竟给你连升了两阶?”
傅玖笑着点头,“是啊,此番我为案子出的力,圣上都看在眼里,又念及我送六殿下救治有功,更兼六殿下是你治好的,还有,之前与西凉使臣辩经论史,也算是为天晟挣回了一些颜面,如此种种,圣上索性给我连越两级,让我从从六品的修撰,升任从五品的侍读学士,这倒是我也没有想到的。”
程令仪由衷地感到高兴,眉眼弯弯地道:“太好了!阿玖,你上任才不过数月,如今就连越两级,试问还有谁能比你升迁得更快?不成,我得叫人备下酒席,今日你我还有师父,可得痛痛快快地喝一场,为你庆祝庆祝才是!”
傅玖眉梢眼角也全是笑意,点头道:“好,都听娘子的。”
程令仪定定看着他,眼中溢满柔情。
“阿玖,你做到了。”
傅玖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说:“是我们做到了,我今日的一切,都不是我一人之功。”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温柔,程令仪几乎要溺进去,只怔怔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傅玖怜惜地为她捋了捋鬓发,“令仪,我一定会成为你的靠山。”
……
傅玖连越两级,从从六品的修撰,一跃成了从五品的侍读学士,朝中众人虽惊,却并不觉得意外。
尤其刑部尚书,以及原礼部右侍郎、现被贬为太常寺少卿的鲁直,对他似乎都格外看重,言语间颇是关照。
傅玖升任以后,在朝中的同僚好友似乎更多了起来,就连程令仪,众人得知是她治好了六皇子,都称她是当世神医,或是下帖子来拜访,或是邀她去赴宴,每日总能收到好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送来的请柬和拜礼。
可程令仪不喜这种交际,与这些人又都不熟,大部分都托故婉拒了。
只在袁李两家和钟黎邀请时,才去了一二回。
钟黎得知她医术这么厉害,也是狠狠地吃了一惊,埋怨道:“先前说起你在城外救过徐姑娘和袁姑娘,我还没做多想,竟不知你却是这般厉害,连断了的胳膊都能再接回去,你既有如此神通,怎么还瞒我说,你是刚学医不久?”
程令仪摇头解释,“钟姐姐,并非是我有意瞒你,我虽未详说,可你也未曾问过我呀。”
第320章 不如就这么糊涂过吧
“倒还赖上我了?”
钟黎神色愤愤不平,“你若当真刚学医不久,如何能练就出这番本事,外间可都在传,你这门治伤的手艺,连宫中太医院都不能与之相比,你还说不是刻意欺瞒?”
程令仪失笑,“怪我没有说清楚,钟姐姐,我治外伤的法子是从别处习来,算是略有造诣,可我也的确是从去年才拜师学医,这绝不是假话。”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
钟黎这才又笑起来,“好罢好罢,饶过你了,我还以为你故意不说,是要防着我呢……”
程令仪无奈摇头,“我这身医术,再厉害也只是治伤救人,又不是金银财宝,我防着你,难道是怕被你抢去了不成?”
“那是我错怪你了,给程神医赔个不是!”
钟黎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礼,将茶几上的一碟点心递给她,“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妹妹尝尝看味道如何?”
程令仪拈起一块,尝了一口,赞道:“好吃!”
钟黎笑起来,“若你爱吃,厨房还有多的,一会儿你走时,我再装些给你带着。”
程令仪摆手,“这怎么好意思,上门做客,哪有连吃带拿的道理?”
钟黎含笑嗔她一眼,“你这个大忙人,好不容易才来一回,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近日闲来无事,就爱琢磨些下厨的点子,说不得日后要常常请你来试菜呢!”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程令仪顿了顿,忽地又问:“好些天没见你,也不知你近日可好,与宋公子可还和睦?”
钟黎听到这样问,挥了挥手,屏退屋里的婢女。
人都走后,她才道:“我正想跟你说呢,我那相公与人同流合污,做出叫我无言面对你之事,我深知,他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与他绑在一起的我,这辈子也就算是完了,保不齐哪天就会被他连累,所以我回来便禀告公婆,说要同他和离。”
虽然程令仪并不觉得和离有什么,可她也知,这个世道女子想要和离,根本不是一件易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与自家婆婆和相公一般通情达理。
“你公婆怎么说?”
钟黎叹了口气,“我公婆都是厚道人,向来待我不错,听到说我要和离,先是吓了一跳,才细细追问原委,我便把宋尧干的荒唐事都与他们讲了,他们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眼中的好儿子,在外竟然是这般胡作非为,他们更是没想到,我们夫妇二人早就不睦已久,可惜,他们还是不同意和离……”
程令仪皱起眉,“难道他们就想这样一直耗着你?”
钟黎摇了摇头,“两家联姻,牵扯甚多,更别说宋家与我娘家是世交,不好闹得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我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这样一说,只是想叫他们知道我的决心罢了,不过,公婆虽不同意和离,但却答应严加管教宋尧。”
“他们先是把宋尧房里的几个通房全都送走,又把他押到祠堂关了半个月,逼得他在祖宗面前发毒誓,保证自己绝不会辜负我,后来,公公联系到在武治书院做夫子的同窗,将宋尧送去了武治书院。”
“武治书院?”
听到这个名字,程令仪莫名觉得耳熟,恍惚记得好似听阿玖之前提起过一回。
钟黎笑了笑,“你也听说过吧?这个武治书院,乃是天晟境内最严苛的一家书院,被送去那里念书的,多半都是世家大族犯了错的子孙,只要进了那里,除非双亲准许,否则是不能出来的,公婆答应我,待他转了性子,考取功名,才会将他接回京城。”
程令仪问:“那你呢,你该怎么办?”
“我?”钟黎指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扑哧一声笑出来,“程妹妹,你不知道,这段时日没有他在我面前惹人烦,我不知道有多清净,他走了,我正好乐得清闲,巴不得他永远都不回来了!”
程令仪面上涌上一丝担忧,“可你们是夫妻,这样下去,岂非是误了你?”
钟黎自己倒是浑不在意,“程妹妹,我见过你与傅大人相处的模样,你们恩爱美满,就如那双飞的鸳鸯一样,比翼连枝,我其实也羡慕的紧,可不是世间所有的夫妻,都能像你们这般情深义重,离了这一个,我如何能保证,下一个一定就更好?”
她摇了摇头,“还是罢了,不如就这么糊涂过吧,至少现在公婆明理,对我也好,从不刁难找事,甚至有时一连几日见我没有出门,还会劝我多出去走动走动,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挺好的了,又何必费神再去折腾?”
程令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钟黎拉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好了好了,程妹妹,你也不必为我担忧,我自己心里都有数,若真是过不下去了,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程令仪看向她,“你明白就好,人活一世,总归是要让自己过得快意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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