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令仪往窗外看了一眼,叹道:“但愿这次去能找到人。”
傅玖点了点头,“会找到的。”
……
回到青州城已是傍晚,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四人没做多选,就近去了一家酒楼,吃完饭小歇了片刻,他们便一路打听来到怀仁巷。
因着有寺院这样的标志做引导,四人很容易就找到地方,可寺院边上统共有六户人家,程令仪也不知道苗婆子住在哪家,只好挨家挨户问过去。
问前两家时,众人都说不知道有这个人,到了第三家,还是一样的说辞,程令仪心中不由就起疑了。
傅玖沉声道:“或许,这稳婆是改名换姓了,不然互为街坊,怎么可能不知道邻居的名号?”
程令仪点了点头,“有这种可能,不过我看这三家人说话时,似乎并没什么异样,再去问问另外几家吧。”
又敲第四家的门时,过了好半晌,才从里面出来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满眼狐疑地打量着四人。
“你们找谁?”
程令仪说了来意。
那老妇人听到说,他们是来找苗婆子的,眼中有一刻的愣怔,但转瞬便恢复正常,摇了摇头。
“没听说过,你们找错地方了。”
说罢,她便要关门。
程令仪使了个眼色,一旁的石安立即上前用胳膊将门抵住,那老妇人关不住门,不由有些恼怒,“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程令仪盯着她,“婶子急什么,我们只是想跟你打听个人,你当真没听说过这位苗稳婆吗?听说她接生的手艺极好,我们是想请她帮忙,这才打听过来的。”
老妇人不耐烦地摇头道:“什么稳婆不稳婆的,我不知道,你们快些走,在我老婆子的门前夹缠什么?”
程令仪道:“婶子别急,先听我同你说,我有个表姐,生产时胎横不正,难产而亡,她的妹妹――也就是我的表妹,如今也快临盆,可每每想到表姐的惨状,她便吓得吃不好、睡不着,明明大着个肚子,人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了,总担心自己也会如表姐一般,不能安然生产,所以,我们才想给她寻一个可靠的稳婆,安一安她的心。”
“我们也是千方打听,才找到这里来的,都说那苗婆子是仙姑下凡,保了无数产妇的平安,若是有她在,我表妹便能安心待产了,还有我那早逝的表姐,当初若能有苗仙姑帮她一把,也不至于胎横腹中,孩子出不来,活生生憋死在肚子里,最后一尸两命呀……”
她说得凄楚,连路过的人听到这番话,也都驻足叹气,似乎对她所说之人颇为同情。
老妇人皱起眉,“你表姐当时请的是什么稳婆,胎横不正又不算什么难事,但凡懂点儿接生的都知道,遇此情形,当让其仰卧,以热水温手后,先推儿身顺直,使胎儿头对产门……”
说着说着,她见面前的女子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由反应过来。
“算了,人都没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们还是快些走吧,再搅扰我,当心我去报官!”
程令仪笑了笑,“苗稳婆果然是精良妙手,经验如此老道,定是经手过不少生产之事吧?”
老妇人神色有一瞬的慌乱,皱眉道:“胡说什么!什么苗稳婆,你可别瞎叫!”
“你不是苗稳婆,怎么会对收生这般了解,连难产的情况都知道如何处理?”
“我……”
老妇人语塞,随即坦然道,“夫人是富贵人家出身吧?那你兴许不知道,不是所有人家的女人生孩子,都有钱去请稳婆,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哪家媳妇不是自己个儿在家生孩子,顶多有一两个长辈过来人在一旁守着,久而久之,自然也会懂得一些接生的法子,可算不得什么仙姑稳婆!”
“你们跑到我家门口,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莫不是想对老婆子我行骗?若再不走,我当真不客气了!”
第324章 还要跟我们演戏到何时?
她抄起一把立在门前的扫帚,脸上气势凶狠,大有程令仪若是再开口,她便要动手的姿态。
有石安和石宁在,傅玖倒是不担心自家娘子的安全,可听到旁人这样对自家娘子说话,他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傅玖将程令仪拦在自己身后,冷冷看向老妇人。
“苗稳婆,你自己已经露了马脚,还要跟我们演戏到何时?”
老妇人只觉面前模样俊俏的男子,一身的气势却格外骇人,她有些不敢与其对视,垂下眼道:“什么演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玖问:“方才我们说过,是从别处打听到你这来的,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的消息?”
老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没有应声。
傅玖语气冷然,“我们已经去过你老家了,也见过了村长,就算你改名换姓了,可你觉得,我们会不知道你是谁吗?”
听到村长的名字,老妇人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
“不可能,你们定是在诓我!”
傅玖比老妇人高出两个头,不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话已至此,你还觉得我们是在骗你?那我不妨让你更明白一点,我们是从京城来的,你若识相,就趁我还有耐心的时候,老实配合,否则――”
一旁的石安会意,单手握住门框,一个用力,竟是直接将门板拆了。
老妇人骇了一跳,这可是她找木匠用榆木做的大门,结实无比,竟被他一只手给卸掉了?
她这才觉出面前几个年轻人的可怕,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
“你们究竟是谁……”
眼下天色已黑,程令仪道:“苗稳婆,我们还有许多话要问你,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你不想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苗稳婆当然不想,可她看着女子笑吟吟的脸,却莫名泛起一阵寒意。
她这一把老骨头了,可不想再落得和自家的院门一个下场,就认命地点了点头,不甚情愿地道:“几位里边请吧。”
这时,院子里边传来一声询问。
“娘,是谁在外面,怎么说了这么久的话?”
苗稳婆定了定心绪,扬声道:“儿啊,没事,来了几位贵客,娘来招待便是,有女客,你别过来冲撞了!”
她儿子闻言便应道:“那儿子就回屋了,娘若需要帮忙,再叫我便是。”
苗稳婆引着几人到了正堂,也没上茶,只等人都坐下了,便一把将正堂的门关上。
她站在门边,远远盯着四人,“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可我已经离开京城十多年了,对那边的事一概不知,有什么值得几位大老远跑一趟的?”
程令仪道:“无妨,我们想打听的,也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
苗稳婆面色一变,眼中染上惧意,“你们找上我,到底要做什么……”
程令仪缓缓道:“十七年前,京城高宁侯府,徐侯夫人生产,是你给她接的生吧,那你可还记得,你做了什么?”
苗稳婆面色惨白,冷汗一滴接一滴滑落下来。
“我,我……”
她支支吾吾的道:“我也是被人胁迫的,这根本不关我的事,你们一次次地想杀我,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也一个字都没往外说,为何就不能放我一马?”
程令仪神色肃然地盯着她,“说清楚,是谁想杀你?”
苗稳婆怔住了,愕然半晌才道:“你们……不是来灭口的?”
程令仪感到一阵无语,“我们看起来就这般凶残吗?”
听到这么问,苗稳婆被高宁侯府四个字惊飞了一半的魂魄,稍稍定了定,又细看了几人一眼。
这四个人,刚才向她问话的小两口,男子气度尊贵,令人见之生畏,女子虽则一直笑着说话,可眉宇间却始终淡淡的,也格外叫人心慌,还有那两个没开口的,长得十分相像的年轻男女,看着就跟两把泛着寒光的刀刃似的,一看就不好惹。
可他们几人,气势虽令人仰望,却又一身坦荡正气,不像是会随意要人命的,跟之前来找过她的人很不相同。
苗稳婆缓了一口气,试探着问:“你们……不是苏姨娘派来的人?”
程令仪摇头,“不是。”
苗稳婆定下神,“那你们是谁,又如何找到我的?”
程令仪神色冷下来,“苗稳婆,现在是我在问你话,而非你来问我,我问什么,你只需老实回答便是,我们虽不会要了你的命,但若察觉到你有一句假话,定会叫你生不如死。”
她说得轻缓,但苗稳婆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当下连忙点头。
“只要你们不动我和我儿子,我定会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程令仪问:“你说苏姨娘曾派人来灭口,是什么时候?”
苗稳婆叹了口气,“算上前不久的那回,这些年,他们已经两次派人来除掉我,幸而我机灵,改名换姓,带着儿子东躲西藏,这才平安活到现在。”
程令仪心中微惊,苏姨娘前不久竟然也有所行动?
不过一想也不意外,自己都已经光明正大地到她面前去摊牌了,她自然也会心急。
“详细说说。”
苗稳婆点了点头,“十多年前,我刚回到青州不久,才刚在城中安顿下来,就被苏姨娘的人寻上门,我听出他们是京城口音,便多留了个心眼,没有承认自己是他们要找的人,侥幸瞒过他们之后,当晚我便听说,附近一个与我同姓,跟我年纪相仿,被人笑称是我妹妹的人,竟在家中失足掉进井里淹死了,我这才晓得,那些人是来杀我的。”
“我吓坏了,连忙换了姓名搬了家,与所有人熟识的人断了往来,可老家的村长是我表兄,我男人走得早,所以是他帮我照看着家里的田地,秋收后卖了粮食,会分一些钱给我,我索性就用银子收买了他,叫他替我隐瞒行踪,这些年倒也没再有麻烦事找上门,可就在前不久,村子里忽然去了几个外地人,听我表兄说,他们在我家老宅附近盘旋数日,到处打听我的行踪……”
第325章 我自有判断
说起这回事,苗稳婆仍旧心有余悸,露出一副后怕的神情。
“表兄来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吓坏了,又多塞了一些银子给他,叫他无论如何替我保守秘密,若有什么情况,便悄悄来告知我,而后,我和儿子在家中整整躲了五日没有出门,直到表兄来通知我们娘俩,说那些外地人已经走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是我们母子又逃过了一劫……”
程令仪微微点头,“如此说来,那些外地人,根本就没有见到你的面?”
苗稳婆眼中露出一丝恐惧,摇了摇头,“若是被他们找到我,恐怕此刻我就没命站在这里说话了,这也多亏了我那村长表兄,念着亲戚情分,还有我这些年不间断给他的好处,没有将我的消息告知那些人。”
她有些瑟缩地看了几人一眼,忍不住埋怨道:“就是不知道,他为何却没有防着你们……”
程令仪唇边衔着一丝笑,“你表兄为人还算不错,若非我编了个幌子骗他,他恐怕也不会轻易出卖你,好了,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么就再说说十七年前的事吧,把你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始终想不明白,偌大一个侯府,主母生产这样大的事,为何却能被人把孩子给调包了?
苗稳婆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她盯着程令仪。
“老婆子我斗胆先问一句,夫人既不是苏姨娘那边的人,那你是谁,为何要查这些事?莫非……”
程令仪望向她道:“苗稳婆,你想说什么?”
苗稳婆迟疑了一下道:“当年的事,我虽然拿到一大笔钱,可我也是被逼无奈,实在没得选了,才会那样做的,所以我对这件事的印象也很深,你……你与那位侯夫人,眉眼有几分相像,难道你就是……”
程令仪点了点头,“没错,正是你猜的这样。”
听到这个回答,苗稳婆紧张的神情又放松下来,她没有犹豫,忽然扑通一声朝着程令仪跪下了。
“夫人明鉴,老婆子当年在京城做稳婆十多年,收生无数,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唯独高宁侯府那次,我被人威逼利诱,如若不答应,当即就是死路一条,可纵然我帮了苏姨娘,到头来回到青州,却还是被人追杀,这件事,我当真是身不由己啊!”
程令仪神色没什么变化,“你且将一切照实说来,是非恩怨,我自有判断。”
苗稳婆点了点头,缓缓道:“……还记得,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我睡得正香,却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待我开门一问才知道,来的竟是高宁侯府的人,他告诉我说,高宁侯夫人要生产了,请我速去照应,听到这话,我心里有些疑惑,只因高宁侯夫人这一胎,我前几日才去瞧过,算起来离生产还有半个月才对,不应眼下发作,不过,妇人的生产之期,或早几日或晚几日,也都算常事,加之来人又催得急,我便没有多想,急忙收拾东西,跟着他走了。”
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惧意。
“哪知,他竟然没有带我去侯府,而是直接出了城,我心头疑惑,欲问个明白,可那人却只知赶车,一路上都没应过声,直到进了一个农家小院,我被人从车里硬拽出来,当时我害怕极了,只当自己是被人骗了,正当我想求饶时,却见里面出来一个妇人,她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递给我,告诉我说,他们今日把我带到这里,就是要把这个孩子交给我,让我……让我把孩子带进侯府,再将高宁侯夫人的孩子换出来……”
“我是个稳婆,像我这种身份,要时常出入各家后宅,其中不乏一些高门大院,行走其中,我也见过不少家宅阴私之事,可我向来只管接生,从不多管闲事,倒是也从未惹上什么麻烦,可那回,我竟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叫我去干这种损阴德的事,我当即就回绝了,哪知……”
苗稳婆思绪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忍不住抬起袖子拭了拭泪。
“哪知……他们骗走我的同时,竟然将我年幼的儿子也劫走了,他们用儿子威胁我,我当时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得应了他们的要求。”
程令仪皱起眉,“高宁侯府这样的门第,高宁侯夫人身边服侍的人更是不少,想要从外面带一个孩子进去,调包侯府主母的孩子,这谈何容易,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苗稳婆叹了口气,“这件事听着难,但若是我说,当时的侯府,已全在苏姨娘的掌控之下呢?我还没去过侯府时,就听闻高宁侯府妻妾和睦,是京中的一段佳话。”
程令仪默了默,心下一片了然。
当时高宁侯夫人即将临盆,自然没法再操持府中事务,一切担子,自然就落到了,已经获得高宁侯夫人信任的苏姨娘头上。
苗稳婆接着道:“他们把那孩子给我,我一眼便看出,这也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落草的时间决计不超过三天,而且,那孩子似乎先天有所不足,因而看起来格外孱弱,但不知为何,我抱着她许久,她却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我害怕是她们对这孩子下了毒手,忙悄悄去摸孩子的脉象,不过好在孩子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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