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警车里,祝鸢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
她没有注意到,另一侧,一辆墨绿色布加迪疾驰而过,又很快地隐匿在夜色之中。
-
祝鸢当晚就住在医院里。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其实真的很怕、也很讨厌医院。
医院的白墙、狭窄的病床,消毒液的味道,以及随处可见的生命逐渐消亡的景象,都让她感到害怕。
即将昏睡过去之前,祝鸢又忽然一个激灵惊醒,急急拿出手机,找到杜春华的电话,编辑短信。
“杜姐,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明天想请一天的假,希望批准。”
发完短信,祝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在枕头下面,沉沉的闭上眼睛。
第44章 :收留
次日上午,池景行开完会,视线扫过会场里的杜春华。
会议结束后,他叫住杜春华。
“下午安排个会议室,医院设备项目的进展和我汇报一下。”
谁知,杜春华面色有些为难。
池景行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杜春华说,“只是做预算和报表的祝鸢今天请假了,我先去找她要一下资料。”
池景行的手指轻点桌面。
“事假?”
杜春华一怔,说,“说是身体有些不舒服,请的病假。”
他略一点头,“那明天再说。”
“好的。”
……
下班高峰期,车子行驶速度很慢,池景行坐在后座翻看文件,忽然听见陈明恩有些惊讶地开口。
“那不是祝小姐吗?怎么在警察局?”
池景行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后视镜,顺着陈明恩的目光,视线移向窗外。
西郊警局内,祝鸢坐在案件大厅,额头一角用纱布缠住。
略微有些惊讶之余,池景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每次见到她,都是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陈明恩明显降低了车速,“池少,要不要进去看看?”
池景行淡淡的目光扫过来。
“陈特助想去警察局吃饭?”
陈明恩噤了声。
就在他即将踩下油门的时候,忽然见到从警察局里面的房间里出来一个带着手铐的男人,祝鸢在见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便站了起来,抬手就想要给他一巴掌!
幸好被女警拦住。
这下,池景行属实有些好奇了。
他声音微沉。
“停车。”
-
池景行和陈明恩一进门,值班的警察便注意到了,站起身来。
“二位有什么需要吗?”
陈明恩笑着把名片递上去,“我们是来接人的。”
池景行转过头去,视线落在祝鸢的身上。
她看上去真的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缠着纱布,双眼微微泛红,神情愤怒地看着面前胡子邋遢的男人。
祝鸢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池景行,是女警看见池景行一直看向这个方向,才碰了碰祝鸢的手臂。
“祝小姐,那是你的朋友吗?”
祝鸢回过头,来不及收回愤怒的眼神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池景行的视线,微微一愣。
池景行走过去,自上而下地扫了她一眼,又看向身旁的那个男人。
他声音挺低,“出什么事了?”
就在这一瞬间,祝鸢有点想哭。
其实她知道池景行并非是真的关心她,也许是因为正好路过,也许是因为好奇,她知道他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
可能是因为看着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太惨了。
但她依然觉得很想哭。
为了不让爸妈担心,她一个人在老房子和医院里度过了对她而言这么惊险的夜晚,她甚至来不及委屈,一边要来警察局做笔录,一边要清理家里被损坏的家具,一边还要想着公司的事情。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得来的,直到她看见了池景行。
他根本都还没有做什么,只是云淡风轻地问了她一句“出什么事了”,就快要让她原地破防。
祝鸢微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没事,家里遇到小偷了。”
池景行又看了她一眼。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远超她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
池景行抬了抬下巴,问身旁的女警。
“这件事情目前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女警说,“现在人证物证都已经调查完毕,偷盗行为已经确定了。只是根据祝小姐的笔录,嫌犯在偷盗过程中尝试侵犯她,这可能涉及到强奸未遂,不过嫌犯不承认自己有过这样的举动,目前还在取证中。”
池景行大致明白了。
祝鸢家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盗窃罪最多只会判处十五天的拘留。
但强奸未遂,就是要进去了。
他看向祝鸢,“去医院取证了吗?”
祝鸢点头,“有点脑震荡,脸上的掌印和手臂上的抓痕也做了痕迹鉴定,在等待结果。”
池景行颔首,对着女警说,“我会安排律师来这边接洽,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
女警会意,“行,那二位就先离开吧,有什么事情我会给祝小姐打电话的。”
一直到上车,池景行都没有说话,只是在陈明恩问道“还要不要去饭局”的时候,池景行抬眼,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先回去一趟。”
绕了半个城市回到池家,池景行说,“去里面休息,我晚点再回来。”
祝鸢点头,下车之前,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池景行没有回复,车子很快开走。
她很快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她听见了稀里哗啦的水声。
祝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衣架上的大衣和不远处书桌上的手机来看,应该是池景行回来了。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好像闻了一阵熏香之后,祝鸢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头晕了。
池景行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她坐在床上,“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刚洗完澡的慵懒,似乎还带着一些水蒸气。
祝鸢“嗯”了一声,池景行又说,“继续睡吧,明天一早再去医院做个检查。”
祝鸢怔了怔,说,“明天没请假,下午的时候杜姐给我发了消息,要我准备明天的开会材料。”
池景行点了一支烟,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呼出一口烟圈。
“池氏集团没了你倒不了,你这个样子要是猝死在工位上,是不是还要算工伤?”
祝鸢噎了噎。
这个人的嘴里一向没什么好话,好在她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她知道池景行是在好心帮她。
她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
祝鸢翻身下床,没有穿拖鞋,赤着脚踩在亮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站在池景行身边,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衣角,往下扯了扯。
池景行挑眉看她。
祝鸢的声音软软的,“池少,我回不了家了,这几天都有警察在……而且……”
她半垂着头,柔弱得好想叫人把她揉碎。
“我一个人住在那里,很害怕,池少,你收留收留我,好不好呀?”
池景行轻笑一声,没有再和她说话,而是打电话给陈明恩,让他明天送一些新的洗漱用品过来。
末了,他又看向祝鸢,眼神里有些意味不明。
“我这辈子做过的善事可都是为了祝小姐,”他说,“你可要好好回报。”
祝鸢伸手解开他的领带。
“池少喜欢什么样的回报方式?”她说,“只要你舒心,我什么都愿意。”
池景行拍拍她的脸。
“乖。”
他并没有进行下一步,看了眼时间,径直离开了卧室。
而祝鸢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良久,她垂下眸,微微地松了口气。
她总算是留在了这里。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伤,还是有些痛。
只是……祝鸢想,或许,这会不会就是因祸得福?
第45章 :兼职
祝鸢早上又去了一次医院。
照完脑部CT之后,祝鸢坐在过道处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就接到了杜春华的电话。
祝鸢心里一惊。
她昨天晚上忘记给领导请假了。
她抿唇接起电话,“杜姐不好意思,我还是有些不舒服,所以一早上就来医院了,忘记跟你说了……”
杜春华的语气明显很不满,“我不想听你的理由,昨天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今天领导要听取医院项目的汇报,你忘了?”
祝鸢抱歉地说,“项目总结我昨天发到您的邮箱了,我……”
“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汇报?”杜春华严厉了几分,“什么事情都要我做的话,为什么扼要给你开工资?”
祝鸢一时无言。
忘记请假确实是自己的错,事已至此,祝鸢只能想出解决办法而不是再找理由。
“对不起领导,今天的失误是我的问题,下次不会了。”
沉默了一会儿,杜春华不冷不热地说,“今天还是按事假给你算一天,再有下次就是旷工。”
“好,”祝鸢说,“我记住了,抱歉。”
祝鸢打车去了第一医院,她找了个理由,就和林兰说单位今天团建,她趁机出来遛个弯。
可没想到,林兰并没有在病房里面。
她在走廊外四处看了看,又去了水房和食堂,都没有见到林兰的身影。
祝鸢心里有些奇怪,刚好有个护士来例行检查祝青华的情况,祝鸢便问了下。
“请问你知道我妈妈去哪了吗?”
一般不出意外的话,林兰都是在病房里陪着祝青华,偶尔出去一趟都会先给祝鸢发个微信说一声。
护士一边看着机器上的数据,一边在手里的纸板上写着什么,说,“兰姨现在应该在外科大楼那边。”
祝鸢一怔,“她去外科干什么?”
护士看了她一眼,“你是她女儿?你不知道吗?”
祝鸢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知道什么?”
“兰姨应聘了医院的兼职保洁员,每天上午医生护士查房的时候她都会去打扫卫生啊。”
祝鸢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到护士离开病房之后,祝鸢拿起包便走了出去。
在外科大楼找了三层,终于在四楼的拐角处看见了林兰的身影。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医院保洁服,弯下腰去,一点一点的清理着病房里的垃圾。
她的身子是那样的瘦弱,背影是那样的单薄。
-
林兰收拾完角落的门诊室,转过身来的时候,身子一怔。
她看见了祝鸢。
长长的走廊上,母女俩互相看着对方,中间是来来往往的匆促的行人,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家人担心、奔走。
每个人的眼里都只能看见自己的亲人。
林兰忽然就很慌,她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拿着扫帚的手晃了晃,眼神慌张地左顾右盼,后来又有些怕怕地看着祝鸢。
就好像祝鸢小的时候不爱吃荷包蛋,趁着林兰不注意想要偷偷把荷包蛋倒进垃圾里,被林兰逮了个正着一样。
当时的林兰没有责备祝鸢,只是告诉她,不要浪费粮食。
二十年过去了。
现在的祝鸢也没有责备自己的母亲。
她只是轻轻地走过去,问她,“妈妈,我来帮你。”
林兰连忙后退一步,“别别别,你离我远一些,医院垃圾很多病毒的。”
就这一句话,让祝鸢忍了许久的眼泪,忽然喷薄而出。
她不由分说地抢过林兰手里的扫帚,将她的手套也摘了下来,套在自己的手上,垂眸开始打扫卫生。
掉落在地上的眼泪被扫帚无声地清理干净,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打扫完走廊,祝鸢把垃圾全部倒入了楼梯过道里的垃圾桶里。
林兰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楼梯上,双手抱着小腿发呆。
林兰搓了搓手,坐在她身边。
“鸢鸢,对不起。”
第46章 :自责
祝鸢只觉得自己的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对于长大后的儿女来说,最害怕的,从来都不是父母的指责。
而是父母的道歉。
因为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味着,父母真的已经老去了。
祝鸢的眼泪好似不受控制一般掉落下来,她一向自诩坚强,从来不在人前掉眼泪,无论有什么委屈,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这是她成年后,第一次在林兰面前哭。
林兰更加手足无措了,想说些什么,却被祝鸢抢了先。
“妈,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是我。”她说,“我承受了你和爸爸那么多希望,为什么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自责。
林兰连忙抱住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鸢鸢,你说什么呢!”林兰有些急了,“妈妈做这些就是因为不想给你太大的压力,你工作那么辛苦,妈妈也帮不到你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家里要是一直这么拖累你,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等你爸爸醒了,他一定会怪我的,所以我才想着,能不能做点什么,哪怕挣点生活费也好,让你轻松一些。”
说罢,她又摸了摸女儿的脸,“鸢鸢,你从来没有让我和你爸爸失望过。”
祝鸢满眼是泪地看着母亲。
林兰说,“你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最骄傲的就是有你这个女儿,我和你爸爸这么爱你,就是希望你这一生能做让自己开心的事,爸爸妈妈从来没想过把你养大就要让你升官发财来给我们长脸,让我们有面儿,对我们来说,最要紧的,是你开心。只要我们鸢鸢天天开心,你就没有让我们失望,知道了吗?”
祝鸢扑进了林兰的怀里,第一次不顾形象,不怕负担地大声痛哭出声。
林兰也慢慢红了眼眶,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
就好像很多年前,祝鸢不肯乖乖睡觉,林兰也是这样哄着她一样。
只要有妈妈在,孩子永远都可以做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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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祝鸢带着林兰去食堂吃了饭,回去的时候买了些水果。
母女俩的眼眶都红红的,在病房里坐着的时候,两个人不小心对视一眼,随即便同时轻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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