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便够了,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许远汀不再往上看,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一些答案。
可余光中仍注意到,他拿着一把透明长柄伞,身上清爽干净,与她凌乱的发丝、沾湿的鬓角形成鲜明对比。
内心不由又多了几分窘迫,她轻抿了下唇,想装作没看见他,并未与他打招呼。
那人却并不介意,冲她微微颔首:“许医生。”
声音平静,不带有一丝情绪,然后,与她擦肩而过。
许远汀快步走上电梯,按下楼层后,她依然想不通,为什么在这里也能碰见时奕。
她在心里不断祈祷,时奕出现在这里,千万不要跟韩子轩的节目有关。
是了,以他现在的热度,应该也算半只脚踏进娱乐圈了吧?那么这幢大楼里有这么多家公司,他和哪一个合作都是有可能的。
只要不和韩子轩合作。
许远汀就这样神思不属地走进韩子轩的办公室,看到桌面上的前一份合同乙方落款处签着时奕的名字,第一反应竟然是果真如此的释然。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说不出的愤怒,她觉得自己被韩子轩耍了,耍得团团转。
她撂下笔:“这合同,我不打算签了。”
“啊?”韩子轩愕然,他印象中,许远汀是个有契约精神且情绪稳定的人。可眼下,她态度强硬,尾音却发颤。
“为什么?”他一时想不出确切的理由,难道是……
许远汀没有立马回答,她起身将门掩好,借这瞬间的工夫调整好思绪,施然回到位置坐下,才冷冰冰质问道:“你之前说,拟邀嘉宾都有谁?”
“拟邀嘉宾……”韩子轩瞥她一眼,见她无意识捏紧了合同一角,当即福至心灵,“哦,你是说时奕。”
他解释道:“上周,那位男次席突然反悔。时间紧急,为防品牌方撤资,必须找一个咖位不比他低的人补上。”
“你知道的,舞蹈圈子就那么大。我一个个问过去,只有时奕同意了。”
顿了几秒,见许远汀没什么反应,韩子轩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可以……”
她一眼瞟过来,他莫名打了个哆嗦,声音也逐渐低下去,“签合同了吗?”
许远汀没答这话,她只是垂眸看向桌面上的合同,状似冷静地分析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因为他恰好有心理问题想向我咨询,他大概也不会想见我。”
就像她不想见他一样,不是因为还有爱恨未消,而是单纯作为人的本能,看到故人总会忆起旧事,平添烦扰。
她一直是这样喜欢逃避的性子。
韩子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对他,和对沈寒洲是一个态度?”
怎么会呢?许远汀迟疑了几秒。
她再见到沈寒洲时,心情毫无波澜。莫说现在,就是当年,他刚向她表白完没几天,她就能把他完全忘掉,不受影响地继续刷题。
即使是厌烦,也只是看到他那一瞬间心里划过的情绪,绝不会持续很久。
但对于时奕……许远汀不敢深思下去,脸上罕见地露出慌乱神色:“差不多。”
反正都不想见到。她算是明白了,自己这辈子只适合断情绝爱。
韩子轩哦了一声,又问:“时奕想找你看病?”
“他……”许远汀正要回答,突然警醒,“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有职业道德的,不能随意泄露患者隐私。”
“那么,有职业道德的许医生,要不要先签下合同?”韩子轩看出她情绪已恢复正常,立时顺着竿子往上爬。
许远汀不情不愿地接过他递来的笔:“好吧。”
三两下签完自己的名字,她说:“下不为例。”
“放心放心,录制期间片场有很多工作人员,如果你不想,你们不会有任何私下交集。”韩子轩满口答应,调侃道,“那你现在算不算是赚一份钱打三份工?”
他掰着指头数:“给选手做心理咨询、帮时奕疏导、操作软件。”
许远汀使劲敲了下桌子:“你还好意思说!而且时奕那个,我还没同意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怕韩子轩再搞出什么幺蛾子,给她来个措手不及,于是干脆一次性问清楚:“另一位嘉宾是谁?”
“李一汀,我以前的学妹,你肯定不认识。”韩子轩乖乖答道。
不,我还真认识。
这世界真小,许远汀想,现在变成,打四份工赚一份钱了。
为防之后韩子轩再触及她的雷区,她决定与他开诚布公地谈谈。
即使对她来说,那是一段不愿提及的经历。算了,就当提前脱敏吧,许远汀想。
“我和时奕,比你想象中要熟悉。”故事总要有个开头,为后续的一切定好基调。
我知道啊,韩子轩心想。片刻后,他猛地想起,在许远汀的视角,他该不知道才对。于是立马装出一副惊讶神色。
他演技委实一般,幸好许远汀根本没看,她注视着茫茫虚空,陷入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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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开启回忆杀!
# 上卷:迷心窍
第5章 初见
许远汀第一次见到时奕,属实是个意外。那时的她以为不过一场艳遇,没想到后续两人还会有交集。
时间拨回她二十一岁那年的盛夏。
暑假,许远汀乘坐绿皮火车北上。
那天气温格外高,她在站台上等车时,只期待上车后能凉快些,可惜很快失望。
空调隆隆声音不小,却像个摆设,非但没能让车厢内空气更流通,反而加剧了乘客内心烦燥。
硬卧车厢里,不时有三两个人凑在一起闲聊,他们以手作扇扇风,或坐在行人过道旁的小桌吃饭,习惯性地伸出脚,让本就逼仄的过道,显得更加狭窄。
汗臭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混杂,令许远汀生理性反胃。
电话那头,韩子轩疑惑道:“喂,喂?老许,能听到吗?怎么不说话了?”
许远汀将行李箱推到身前,跟随人流灵活地穿梭:“刚上车,信号不太好。”
她是10车12号上铺,找到位置后,却发现被子乱乱的,床上已经躺了人。
许远汀翻出车票,又确认了一遍车厢号和床铺标号。
咦,没找错啊。那现在怎么办,把这人叫醒吗?
她正纠结着,床上探出一个脑袋,是个约莫四十几岁的女人,长脸、颧骨很高,看起来面相有些凶。
女人快速打量了一眼面前女孩。她身材高挑,面部却有些婴儿肥,衣着打扮上学生气未脱,似乎很好拿捏。
唯一不妥的是,她留着一头蓝色长卷发,这让她的气质变得梦幻而冷淡,显得难以捉摸。
女人愣怔了下,继而打招呼道:“妹子,和你商量个事呗。”
伸手不打笑脸人,许远汀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你说。”
“是这样的,孩子暑假,我带他出去玩,不放心他一个人住上铺,所以想和他住近一点,晚上看着他,也好有个照应。妹子行个好,咱俩换个位?”
听闻此言,许远汀往隔壁11号上铺一瞥,看到一个比她高壮得多的男孩,目测至少初中。
她忍不住蹙眉,你位置都占好了,到底是跟我商量,还是单纯通知我?
许远汀没说是否同意,而是先问:“您住哪儿?”
女人有点尴尬:“14车6号上铺,哈哈,美女行个方便,帮个忙吧。”
这么远?许远汀收了笑容,面无表情道:“哦。”
她答应,无非是不想跟人在大庭广众下做无谓的牵扯,改变不了结果的事,没必要多费口舌。
许远汀本来是个甜妹脸,但因她一头蓝发,拉下脸时莫名有几分气场。
女人好似被震慑住,掖着被子往后缩了寸许。
默默深呼吸几回,许远汀推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女人微弱的道谢,她没有回应,只留下一个潇洒挺直的背影,深藏身与名。
走出好远,才想起电话还没挂,韩子轩在那头问:“有人找你换座?”
显然他听完了全程,评判道:“你就是太善良了,要是我,多少跟她理论一番,让她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然后再答应。”
许远汀将声音放得很低,尽量不打扰到其他乘客:“算了,就当为我的夏令营积攒好运了。”
她此行去北城,是去S大参加硕士研究生推免考试,之后顺便在北城玩两天,连带着帮老同学韩子轩一个忙。
韩子轩是她高中同桌,大学在北城戏剧学院读制片管理专业,日常作业就是拍摄短片。
之前许远汀好奇过、也羡慕过他的专业,于是这次,他特意为老同学量身定做了一个角色。
他问:“明天几点到北城,用我去接你吗?”
许远汀回:“下午一点多到,不用麻烦,学校安排了住宿,我自己过去就行,结束再联系你。”
“那行,暂定周三下午拍摄。S大离戏剧学院很近,你导导航,地铁一站地就到了,我找人去门口接你。”
“好。”火车开始缓缓行驶,许远汀继续向前走,来到13车和14车的接口。
脚下微微颤动,她一时没注意,踉跄了下,再抬头,一眼看到一个站着的男生,正在往行李架上放行李。
无它,只因他实在太高,在人群中过于醒目,称得上鹤立鸡群。
而且……许远汀以手掩嘴,用气音跟韩子轩说:“我到了,看到一个巨帅的帅哥,先挂了哈。”
果真,日行一善,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她感觉自己被迫换位的怨气都减轻了不少。
一个小隔断内六个人,下铺的旅客已经在了,两人的行李将床下塞满,许远汀看了眼自己十几斤重的大行李箱,心想一鼓作气举到上边的行李架也不是什么难事。
等过道没人经过了,许远汀左手提起行李箱上面的带子,右手搭在侧边的带子上,将它抬高到自己的腰部位置。
嘶——还挺沉的。她飞速往后瞟了两眼,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又往上举了几十厘米。
底部滚轮处突然搭上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接着,她手上力道一轻,那人几乎用单侧胳膊就将她的箱子举到了行李架上。
把箱子归置好后,许远汀转头,向好心的陌生人道谢。
是那个很英俊的男生。在这样热的天气里,他依然穿着长裤,身上有很清新的薰衣草味道,淡淡的,抚平了她内心的烦躁。
他看起来很瘦,指节处伶仃见骨、青筋暴露,右手稳稳地垂落身侧,仿佛刚才那下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许远汀收回目光,重新落回男生的脸上。
男生并没看她,无甚表情地嗯了一声。阳光透过车窗洒落进来,为他的脸罩上一层阴影。他的睫毛很长,眨眼时好像一只蝴蝶,轻轻坠落人间。
许远汀是个喜欢与人搭话的性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和人侃大山时,漂亮话能说一箩筐。
也许男生看起来太过圣洁,让她不忍亵渎;抑或她本就不擅长与长得好看的同龄异性相处,她在心里瘪瘪嘴,顺势坐在了窗边的折叠凳上。
男生顿了两秒,坐在了她对面。
许远汀眉头一挑。这会儿中铺的两个人还没上来,上铺她对面的另一床被子略有折痕,行李架上有个黑色双肩包与她的行李箱并排放着。
同是天涯沦落人,看来,男生就是与她共同“睡在上铺的兄弟”了。
上面铺位很窄,一个正常身高的成年人坐在床上很难直起身子。
何况男生身高腿长。
对面坐一位陌生同龄异性很尴尬,许远汀摸出兜里的手机,佯装发微信。
她把手机往右一推,微微侧身偏转过头,借着车窗里的倒影快速打量了一眼男生。
男生也在看手机,但脊背挺得很直。他侧脸很立体,鼻梁高挺、眉骨深邃,额前有些许碎发,高度不超过耳朵,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毛茸茸。
很神奇,一般人都是侧脸比正脸凌厉,他正好相反,侧脸更温柔,不再那么有距离感。
绝对是她长这么大在现实中见过的最帅的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许远汀忍不住又偷窥他几眼。
也许是发现了她的目光,恰在此时,男生轻抬起头,也将脸转向车窗外。
火车经过了隧道,黑黢黢的背景下,他压着眉轻瞥过来一眼,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烦。
许远汀直直撞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一秒后,才装作不经意般地别开了脸。
他气场真强,她忍不住想道,本来还打算鼓起勇气要个联系方式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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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继续朝前驶去,过道上人来人往,许远汀正低头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忽然被一阵哭声吸引了注意。
那哭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妇女的低吼:“上车前跟你说了多少遍让你消停点,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现在还得出来陪你上厕所,真晦气。”
四五岁的小男孩哭得抽抽噎噎,伸出小胖手想去抓妈妈的衣角,却被妇女无情躲过。
许远汀眉头一皱。她固然不喜欢太过吵闹的熊孩子,但有时候这样孩子的背后,往往都是不会教育的父母。
可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她无权置喙,于是与其他乘客一样,只装作看不见,继续低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男孩因哭得太用力,脚下像突然失了力气,一个没站稳,直直朝过道右侧扑去。
而且好巧不巧,他此刻所处的位置,正是许远汀这一桌。
完了,她想,对面那个男生瞧着就是个有洁癖的,男孩这样横冲直撞过来,他会怎么做?
心里忍不住为男孩和他都捏了一把汗,许远汀甚至已提前在脑海中想好,如果他推开了男孩,自己要从哪个角度出手才能避免男孩摔倒。
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男生左手掩住桌角锋利处,右手虚握成拳,抵向男孩的衣领,在他堪堪停住之际,又用双手虚扶了他一把。
许远汀莫名松了一口气,人不可貌相啊,想不到他还算有耐心。
可这还没完,男孩虽避免了一场摔跤,却似乎被吓到,突然哭得更大声了起来。
“叫你哭叫你哭。”男孩母亲伸手打了他几下,掰正他的身子,让他面朝窗边的两人,“过来跟人家道谢。”
男孩像被吓傻了一样,只知道不停地哭,他母亲便愈发生气,殴打的力气一下比一下重。
许远汀听得心惊胆战,眼见对面的男生皱了下眉,她心里断定他不是个爱说话的性格,估计也不会处理这种状况,于是“狐假虎威”、事急从权了一回。
在妇女的手再次落到男孩身上前,她伸手制止了她,将男孩拉到自己身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乖,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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