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上搁着一个金属托盘,其上端正的摆着一杯没有动过的热水和退烧药,说话说了半天,刚好说的口渴了,谈沐盈毫不客气的拿起水杯喝一口,“而那些爸妈没告诉你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陈明杉嘴上说得很硬气,实际鼻子一酸,眼眶瞬间蒙上了一层朦胧水光。
都不用等谈沐盈戳破,下一秒气成皮球的陈明杉自己就噗的一下漏气了。
“既然你都知道我不是你的亲妹妹了,那你还理我干嘛,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陈明杉快速眨眼试图将眼泪憋回去,然而她越想越委屈,泪水止不住大颗大颗的从眼角滑落。
陈明杉摊牌了,不装了,抱着膝盖崩溃大哭,“反正你们家的亲生女儿马上要回来了,我这个冒牌货留着也是碍眼,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我这就收拾收拾,圆润的滚蛋行了吧。”
“哇哦,圆润的滚蛋?”谈沐盈惊叹道,“是团成一团还是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说着,谈沐盈上下打量了陈明杉一番,看起来是在仔细观察认真判断姿势的可行性。
谈沐盈在脑中翻来覆去思忖了半晌,最后还是只能遗憾的告诉陈明杉,“无论哪个姿势好像都比较高难度,你真的行吗?理论上你学过跳舞,柔韧度应该很不错,但从三楼滚下去,会不会太……为难你了?”
这话间隙的停顿有‘亿’点点刻意,一股无名怒气的陡然升起,气得陈明杉哭也顾不上,手比脑子先一步,一把掐到了谈沐盈的大腿肉上。
陈明杉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咬牙切齿道,“谈沐盈,故意寻我开心不是。”
谈沐盈捂着大腿嘶嘶抽气,不赞同道:“瞎说八道,我是这样的人吗?我不是,嘶,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像我这样讲真话的人不多啦!”
“再说了,猪养大了还得论斤卖呢,爸妈养你这么大暂且不提,你跑归跑,钱总得还我吧?”谈沐盈挑了挑眉,满脸戏谑道。
“你才是不要瞎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欠你……”忽然想起了什么,陈明杉提起的一口气卸的一干二净,“……啊。”
“啊~”谈沐盈打了个响指,“对了,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自从你姐我当上社畜后,你零花钱都是我给的。”
谈沐盈掏出了一个计算器,试着按了几下,内置的机械女声应声随着按键勤奋的喊着‘归零……归归归零……’。
“除父母提供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花销,陈明杉小姐您每月收到来自我的零花钱十万元,至今四年整,让我算算……”
“一共为四百八十万整。”谈沐盈补充道,“当然,这些都是我自愿赠予,不需要你还。”
陈明杉不屑一顾道,“哼,不需要你假惺惺,这五百万我还你就是了。”区区五百万不到,陈明杉还不放眼里,她一条钻石项链都不止这个价了。
“五百万对现在的你来说,的确是小钱,你当然可以一拍脑袋想一出是一出,随手填上这个窟窿。”
谈沐盈一只手撑在床边,双腿自然交叠,带着不合时宜的闲适,歪头对着陈明杉笑了一声,“但你还记得,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你姓陈,是谈家的千金小姐吗?你以为出了这个家门,还能享受到现在的一切?”
“谈家千金这个身份,笑死,谁稀罕。”陈明杉有些茫然,无法理解谈沐盈说这一番话的目的,干脆不为难自己的脑细胞了,烦躁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五百万的事么,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
谈沐盈没有与她争辩,转而道:“陈明杉,你觉得赚钱难吗?”
钱很难赚吗?陈明杉没有说话,不服气却写了一脸。
眼高手低的应届生谈沐盈见多了,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孩子都是这副德行。
陈明杉更是其中翘楚,毕竟她一出生就在普通人奋斗一生也不可及的终点,不知不觉享受着金钱到来的便利。
所以她根本无法理解谈家千金这个身份带给她的是优质的教育、开阔的眼界、自由追求精神富足等……这一切都需要金钱作为踏脚的基石。
谈沐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递上了计算器,“做个简单的算术题,我市最低工资两千八百八十元,就当三千元来计算,你来算算赚这五百万要花多少时间。”
陈明杉接过计算器,“每天三千没错吧?”
“每月。”谈沐盈淡淡道。
陈明杉目瞪口呆,一个没拿稳,计算器啪叽掉在地上,她难以置信的问道,“多少?!”
在计算器一串‘归归归归归零……’的伴奏声中,谈沐盈再次面无表情的重申道:“每月三千。”
陈明杉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月才三千,饭都吃不起了怎么活?”
“谈梦娱乐的正式员工平均学历为本科,每月工资六千元,月休八天,五险一金随工资交,年终奖一季工资,年假等福利一应俱全。”
谈沐盈掰着手指逐一列着谈梦的工作条件,说完她挑了挑眉,“以你目前的成绩大概率考不上大学,也就是高中肄业,虽然你的学历差一点,但看在你当了我十八年妹妹的情分上,我不介意你离开家活不下去时,来谈梦上班。”
“这就是这世上百分之八十的普通人的生活,仅仅是不缺钱就已经是你区别于普通人,身为谈家千金享受的特权之一。”谈沐盈的语调毫无起伏,像是在和尚念经,叽里呱啦。
陈明杉也的确被她念叨的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即将昏过去的样子。
谈沐盈没指望一下点醒她,大道理先随便说说,等陈明杉哪天被毒打了自然会后知后觉的回想起这番话,然后理解的透透的。
谈沐盈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谦虚的问道:“请问陈明杉小姐,你这朵养在温室里的娇花,还打算圆润的滚出家门,一头热血的扎进泥地里吗?”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陈明杉还是拒绝道,“不……不了吧。”一个月三千怎么活?这也太可怕了。
“那么,你要不要跟我去见见你情敌。”谈沐盈微微一笑,经过漫长的铺垫,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本该自怨自艾,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被谈沐盈破坏的一干二净,陈明杉满脑子都是一个月三千块和计算器不屈不挠的归零,再也找不回伤心的感觉。
陈明杉抽过纸巾吸了吸鼻涕,“什么情敌。”
“亲情之敌。”谈沐盈理所当然道。
这算哪门子情敌,陈明杉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谈沐盈拧眉奇怪道,“这不也是情敌么?有毛病吗?没毛病啊。”
“不去!”被谈沐盈气的上头热度散去,陈明杉这才觉得手脚发软,浑身难受。
平时都是妈妈给她盖被被,但从此以后,妈妈就是别人的妈妈了。
陈明杉吸了吸鼻子,默默的给自己拉上被子,双手交叠在胸前,躺的很安详。
“不去就不去,搞得好像我求你一样,哼。”谈沐盈撇了撇嘴,不满的嘟囔道。
离开陈明杉的房间,下到客厅,谈沐盈的笑容消失,随手将喝完水的玻璃杯搁在茶几上。
谈家请的人贵精不贵多,谈沐盈环顾四周,在打扫卫生的保洁,厨房里的厨师,花园的花匠都在各司其职,沉默且忙碌。
“谈总。”随时待命的管家迎了上来,蹲下身子为谈沐盈倒了一杯保温六十度的热水,这个温度不会很烫也不会凉,正适宜入口。
谈沐盈喝了一口水,“有人在明杉面前嚼舌根。”
“好的谈总。”意思是找到嚼舌根的人立马开除,管家理解满分,颔首应道。
谈沐盈看了眼时间,理了理衣袖随口道,“明杉卧室里的水凉了,倒杯热的进去,还有退烧药看着她吃下去。”
是时候去接在家中缺席十八载的亲妹妹了。
车窗外下起了瓢盆大雨,霓虹灯闪烁着炫目的光芒,五光十色交相辉映,与阴沉昏暗的天色组成了绮丽的画卷。
陈明杉的脑袋靠在车窗上,气恼的磕了磕头,自己怎么还是跟了出来,见到了又能怎样。
自己只是一个小偷,霸占她的亲生父母,偷走了属于她的人生。
真千金就如同被网络不发达时,被抢走高考分数的受害者,而她则是那个利用她的高考分数的盗窃者,被发现前,她还是未来一片坦途的人生赢家,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剥开华丽衣裳,低贱到尘埃之中。
他们的关系如同镜子的两端,参杂在其中的是真与假的沟壑,注定不能和平相处。
当高考分数的真相被揭开,当血缘的秘密被公之于众,受害者失去的东西永远回不来,知道真相后的陈明杉愧疚、茫然、不知所措,无论她是否无辜,她这个赝品的存在,的确改变了受害者的人生走向,无可辩驳。
陈明杉能想到的只有让开位置,将她的父母和姐姐还给她,但错位了十八年的人生该如何归还?
“你是打算撞死自己,好让我和爸妈血本无归么?”谈沐盈往身侧瞥了一眼,陈明杉一脸抑郁,如果表情能翻译成文字大概是‘EMO时间到,我要EMO我要EMO,我要EMO要要要。’
年轻小姑娘的心理活动很丰富多彩,谈沐盈懒得再管,又专心投入了对温知白新一轮的控诉中,“温知白,你是魔鬼吗?你知不知道,只有幼稚小孩看来很装逼,在我这个成熟的大人看来,在车上办公真的很傻逼。”
“给这破公司赚钱,笑死个人了,又不是进我的口袋,我那么努力做什么,为老不死的作妖资本再添一筹码吗?”谈沐盈冷哼道:“老而不死是为贼,我最多只能接受他现在立刻马上归西。”
谈沐盈最后总结道,“这破公司又没给你发工资,认清自己的位置啊吱吱,你只是个秘书,并且你的工资走的还是我私账OK?”
“行了,不跟你废话了,忙着开车呢。”正当导航即将响起‘已达到目的地附近’的提示音,谈沐盈拼着生死时速,终于成功用单身二六年的手速,赶在温知白听到之前,及时挂断了电话。
谈沐盈拍了拍胸脯,好险,差点要被迫加班了,卷生卷死卷老板的员工好可怕。
老旧的居民楼里正上演一出好戏,大包小包的行礼被丢了出来,麻袋未系上封口,敞开着的麻袋倾斜,零碎的生活用品掉了满地,其中一条洗白了的粉色碎花棉被落在路面上沉积的脏污泥泞中,被倾泻而下的暴雨无情打湿。
女孩被一只大手推搡着出了掉漆的防盗门,她紧紧护住怀里的骨灰盒,试图据理力争道,“房租还没到期,你没有权利赶我。”
房东不为所动,拿着一把扫把将人和垃圾一起扫了出去,冲她啐了一口痰,“把我房子搞成凶宅,这亏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老子还没你算账呢,还敢跟老子提房租?”
眼见硬的不行,女孩软和了语调,颤着嗓音哀求道,“房东大叔,求求你了,再让我住两天吧,我没有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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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叫一声老婆容易
“你没地方去关老子屁事,住住住,住你家祖坟去吧。”房东眼神凶恶,“别给老子玩道德绑架那一套,告诉你,老子没道德,素质低。”
恶言刺耳,女孩充耳不闻,自顾自的争取道,“对不起房东大叔,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停,住手,别拽我,这是装可怜不成改碰瓷了?”房东空挥着扫把拦住女孩伸手想要拽住自己的动作,“舒家小孩,你确定要在这么大雨天跟我拉拉扯扯,非得给你家二老碰掉了才罢休?”
房东嘲讽道,“给爹娘挫骨扬灰,那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锈迹斑斑的铁拉防盗门在女孩的面前砰的一声关上,女孩碰了一鼻子灰,她一咬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房东转了五十元,“房东大叔,你这房间还没租出去,空着也是空着,只要能让我再住两天,两天就够了,等我上完课就走。”
“你个小屁孩哪来的钱,再说五十块打发要饭呢,谁稀罕。”房东嫌晦气,打开微信直接点了退回。
“这是我在课余时间打工赚到的钱,不能全给你,还要送爸爸妈妈回家。”女孩低头看着怀里的骨灰盒,小声回答道。
说话不看着人脸,反而低头盯着骨灰盒,活像在场有着别的什么东西,这画面看得房东额上青筋直跳,指着女孩的鼻子怒骂道,“滚,别让老子再见到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房东大叔……”女孩傻愣愣的追了几步。
只听走远的房东还在大声嚷嚷,声音大的仿佛想让全世界都听到,“晦气东西,痨病鬼不搁医院等死,背着老子偷摸运回家,这下好了,人死在房里谁还敢住。”
“张家小子今个戾气咋这么大,这话说的谁呢?”八卦的邻居大妈从窗口探出脑袋,被屋檐上的积水淋了一头,忙缩回了脑袋。
房东特意停下来回答道,“还能是谁,可不就是舒建国那一家极品么,一个肺痨鬼死在我家屋里头,另一个呗,骑电瓶闯红灯给车撞了,没戴头盔当场就归西了,赔都没得赔。”
“真可怜啊。”听得邻居大妈有些唏嘘,又事不关己的低头拣菜。
房东走过狭窄的老胡同,拐到略微宽敞的大路,大路一侧停着辆豪车,在老旧的居民楼很是罕见,房东忍不住多看两眼,惊叹道,“谁家这么豪横,开的宾利mulliner batur,啧啧,一千多万,神豪啊。”
五十元被房东退回至原账户,女孩看了看微信余额里的六百元二十元,一千五百公里,就算坐火车一来一回也要五百元,五十元是她手头能匀出来最高的价格了。
妈妈死前说她一定要继续读书,读书是他们这种人唯一的出路了。
女孩愣愣的抱着骨灰盒,在稀稀落落的雨中紧咬着下唇,在雨色的遮掩下,才敢放任自己的软弱,从她脸侧落下的晶莹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雨势渐起,女孩才被紧密砸落的雨滴惊醒,慌忙跑到了屋檐下,当看到暴露在大雨中的脏污碎花被和散落一地的行李后,女孩将骨灰盒端正的摆在墙角,低声道,“抱歉,爸爸妈妈,你们在这等一下。”
随后女孩义无反顾的冲向雨中,左手拎一袋右手扛一袋,一趟尽可能多的抢救行李。
从宾利mulliner batur走下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撑开雨伞,随后恭敬的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谈沐盈迈出一条腿正要下车,同一侧后排的车门被啪的打开,陈明杉夺过司机手上的雨伞,一阵风似的跑向了正在淋雨的女孩,高跟鞋踏起的泥泞水花溅上了谈沐盈青绿色的长裙。
谈沐盈:“……”
谈沐盈默默决定,迟早要踩陈明杉一身水。
拍打在脑袋上雨滴忽然没了存在感,女孩抬头望天,这才发现不是天晴了,撑在她头顶的是一把伞。
撑着伞的手白皙娇嫩,指尖上的美甲,无一不在彰显着对方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女孩顺着手臂看向对方,对方是个扎着马尾、额前别着一个钻石发卡的同龄女孩。
仪态端庄举止大气,一看就与她这样的小市民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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