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荡村里好吃的东西少,文娘子又是个甚少出门的妇人,弄不来什么新鲜吃的,每日吃的青菜粥吃的白棠脸都绿了,这对于一个21世纪的吃货少女来说简直是大型灾难。
所以在宋宴不知道从哪儿连续三天搞来野兔时,白棠望着面前的荤腥终于点头让宋宴上了桌。
只是闹了这么长时间的别扭,白棠望着蓄发的宋宴,总能想到那夜他站着尿尿的画面,于是终究没办法改口唤他哥哥,于是‘小宴子’便成了宋宴的外号,一直叫到如今。
路对面的宋宴早已不是当初的小童,他的眉眼长开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及显眼,将他整个人衬的有些英气勃勃的;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个子也像竹节似的窜的越来越高;他浑身上下有些常年在市井里侵染的倔强气,他蛮不喜欢‘小宴子’这个听上去有点像姑娘的称呼,但是是从白棠嘴里喊出来的,他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第3章 白府墙外
宋宴替白棠扑了扑身上的灰,又从随身带着的竹筒里倒出一些水来替白棠擦了擦脸,接着两个人一起并肩去见宋娘子。
宋娘子是宋宴的娘,宋娘子和文娘子不同,思想比较领先,认为宋宴既然是她自己生的也是她自己养的,就该跟自己的姓。她跟文娘子同是未婚生子,在长荡村时也常一同受村里人的鄙夷,所以两人自有一番英雄相惜的情分。
大约是思想有些太超前,所以村子里的人都不理解她,可偏偏白棠打心眼里敬佩她,也常吵嚷着自己也想跟文娘子的姓,每当这时文娘子便要捂住白棠的嘴叫她不许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大概是灵魂上有共鸣,宋娘子看白棠也是越看越喜欢,便一直把白棠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留给白棠。
宋宴就更别提,白棠的话比圣旨还有用,白棠早上吵着要吃的东西最迟晚上也能吃到。
后来宋娘子也有时打趣白棠叫她做自家的媳妇,文娘子也笑着应了,所以若是戏言可当真,宋宴与白棠便是正经的娃娃亲。
只是后来白家来了人,文娘子被一碗毒t药毒死,白棠也被白府接回汴京,戏言便随着文娘子的死彻底成了一缕飞灰。没人再提起那年岁的娃娃亲了,白府的人不提是因为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瞧不上宋宴的出身;宋娘子和宋宴不提大概是因为心里明白,如今白棠已经是正经的闺秀,是他们这样的人家高攀不上的。
白棠想到这儿,便侧头看向一旁嬉皮笑脸的宋宴,少年明朗的笑容也不能驱散她的阴霾了。
她明日便要及笄,依着白府的手段,不知道要把她许配给什么人家,大概这说亲的日程便要提上了。
宋宴虽然从来不提喜欢白棠的事,但他的喜欢一直都是明晃晃的,白棠不傻也看得出来。
“怎么了?”瞧着白棠满腹心事的样子,宋宴开口问道。
“没什么。”白棠摇了摇头:“宋婶娘的身子好些了吗?”
宋娘子和宋宴是三年前来到汴京的,长荡村的大夫看不了她的病,可宋娘子再没有什么亲戚了,跟宋宴的爹又早就失去了联系,唯一能认识的便是白棠。
当初是汴京白家接走的白棠,死掉的文娘子就被裹在一张草席里被随意的扔在田坳里,白棠虽与文娘子只做了一年的母女,但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一个可怜的女子连死也不能入土。于是她求宋娘子无论如何将文娘子妥帖的下葬,也说了有事来找自己这样的话。
也许是记着白棠的话,所以宋娘子扯着一把老脸便来了汴京,白棠心里知道她是为了还未成人的宋宴。
宋宴本就没有爹也没有兄弟姊妹,若是连这唯一的娘也没了,孤零零一人在这世上该有多凄凉。
白棠仍记得三年前的情景,爽朗的宋娘子瘦成了一把骨头,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小宴子也成了小偷,若不是认出了宋宴常佩戴的那枚燕子形状的平安锁,她是断断认不出他们的。后来白棠拿出了这些年攒的积蓄,也不过是在这偌大的汴京,最穷的东街的地界置办了个要多破就有多破的屋子。
宋宴想了想说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起色,只是人瞅着精神些。”
说话间,两人走到屋子前,宋婶娘瞅见白棠,便欢欢喜喜地叫她过去,支开宋宴,拉着她的手说了些体己话。
“好孩子,告诉婶娘,这病到底搭进去了多少银子?”
“婶娘不用担心这些,多少钱我也出的起。”白棠笑着,还把荷包里今日从三姐姐白瑾柔鞋子上得的珠子拿出来给宋娘子瞧:“婶娘你瞧,白府是顶顶有钱的大户,我随便一捡就能捡到这上好的珠子,从他们手指缝里流出的那点就够我们花的了,根本都不用您愁。您啊,就把身子养好,我还等着吃您最拿手的小混沌呢。”
宋娘子瞧着那两只珠子,却叹了一口气:“棠丫头,我知道你是诓我的,若你的日子那般的好,就不会这么长时间只穿这一套衣裳。我也知道你是宽我的心,可我若是装傻充楞便是辜负了你。是我连累了你,好不容易成了大户人家的闺女却又为我搭上这流水的银子,悔不该我当初非得带着宋宴来汴京找你。”
“婶娘为何这么说,”白棠拉着宋娘子的手:“我也不瞒婶娘,白府的人,除了我的两个贴身丫鬟,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世上我又没了娘,您和小宴子若是不到这儿来,我也是没亲人的。这点银子算什么?婶娘难道不明白,银子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我若是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就是富可敌国又有什么意思?婶娘若是有心思琢磨这点银子,不如多琢磨琢磨等身子养好了给我做点好吃的。”
听白棠这么说,宋娘子也不再钻牛角尖了,她只笑笑岔开了话题:“我记着明儿是你及笄的日子,是吧?”
白棠点点头:“难为婶娘记着,我自己都忘了。”
“我给你留了好东西,明儿来就知道了。”
“什么好东西啊?”宋宴正巧只听到这一句,便猛的掀开门帘:“娘就是偏心,怎么也不给我留?”
“偏不给你留。”白棠吐吐舌头,又笑着跟宋娘子道了别,扯着宋宴往赛华佗的医药铺子去。
宋娘子的病一直是在赛华佗这儿瞧的,白棠心里觉得赛华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毕竟当初送过去一个瞧着没几日活头的宋娘子,如今竟挣扎着多活了三年。
不止如此,因为宋娘子的诊金实在是高昂的无法承担,又因为宋宴没个正经营生,所以白棠做主把宋宴送到赛华佗的医药铺子去做学徒,真没想到这么个闲不住的宋宴,也被赛华佗管的服服帖帖的。
不过因为这个老头极其不修边幅,性子又古怪,又爱喝酒,醉醺醺的没个长辈的样子,所以跟白棠很是合不来,每次见面都要大吵一架。虽然心里不忿,但白棠又实在想学他的医术,只是这赛华佗宁肯教泥猴子一般的宋宴,也不肯教白棠。
白棠觉得自己跟这老不死的八字犯冲。
果不其然,白棠一踏进这破破烂烂的医药铺子,一个空酒坛子就从里屋飞了出来,砸在她的脚边碎成一地的碎片。
虽然白棠早已司空见惯,但还是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幸好后面紧跟着的宋宴扶稳了她,要不估计又是要摔个狗吃屎。
“呦,我当是谁呢,什么风把您给刮过来了呀?好几日见不着你人影,我倒是没什么,我徒弟都急死了。”赛华佗从里屋摇摇晃晃走出来,一看就是喝多了酒,此刻双颊红彤彤的,用手指着白棠说道。
白棠踢了踢那堆碎成渣的碎片,转头对宋宴说道:“快把这东西收拾走,若是来了病人,可不得绊着。”
“这是我的屋子!我的徒弟!我乐意怎样怎样!你少摆那高门大户的架子!瞧不惯,你自己去收拾!”赛华佗没好气地吵着,接着把十几枚铜钱塞到宋宴手里:“快来,徒弟,去给我打酒去。”
宋宴瞧了瞧白棠的眼色,正巧被赛华佗瞧个正着:“你瞧她干嘛,让你去就去!别整那没出息的样子!”
白棠点了头,于是宋宴一溜烟跑去打酒,屋子里只剩下不对付的俩人,那耍酒疯的老头却突然没了气焰。屋子一下子静起来,白棠也不搭理他,只从一个旮旯里找出簸箕,将那些碎片扫了干净。
“宋婶娘的病怎么样了。”
“不过是用药撑着,活不了太久。”赛华佗仔细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但是这些年搭进去的,除去那小子在这儿做工的,你们还欠我些,到时候可别不认账啊。”
第4章 真正的家人
这个时候还算帐,白棠无语地给了赛华佗一个白眼。
“少不了你的。再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实在不行你去白府找我不就得了。”白棠撇撇嘴。
“我呀,死也不去那地方。”
“爱去不去,”白棠嘟囔着,突然又想到今日捡的那两颗珍珠,于是递给赛华佗瞧:“老头儿,你看这俩玩意能不能顶点钱?”
“什么破……”赛华佗刚想说什么破烂都捡回来,定睛一瞧却是上好的珍珠,正巧他鼓捣那些药材里,缺这东西,于是他改口说道:“这玩意还行,你们的帐我给你们减下去点。”
“减多少?”
“原先你们还差我七十五两六十三钱,零头先抹了,现在减去五两,还差我七十两。”
“你骗鬼呢?”白棠抓走了珠子就走:“你以为我不懂珍珠?这东西绝对不止五两。”
“给我回来。”赛华佗喊道:“十两,十两总成了吧。”
“十三两。”白棠说道:“不然我就拿出去卖再把银子给你。”
“你到底是不是白府的正经姑娘啊?这么点破玩意在这斤斤计较的?”赛华佗指着白棠说道:“高门大户出身的?还差这三两?”
白棠扭头就走。
“行行行!”赛华佗把桌子拍的震天响:“赶紧回来吧!十三两就十三两。”
白棠有点小得意,那点儿高兴劲儿全写在脸上。正巧赶着回来的宋宴瞧见了,他一只手提着一个小酒坛子,飞奔进来:“什么高兴事啊?”
“没什么。”关于欠账的事白棠总不想让宋宴费心,正是好年纪,可不能被这帐压垮了身子,白棠起身去接宋宴手里的酒坛子,然后搁在赛华佗记账的桌上,转了转眼珠,又笑着诅咒道:“多喝点,喝死拉倒。”
“嘿,咒我呐!”赛华佗作势便要来打她的头,眼瞧着俩人就又要打起来,宋宴赶忙一把拉走了白棠,把裹在胸口的纸包拿了出来,纸上沁了油,宋宴拿出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棠棠,快吃。”白棠咬了一口,是笋肉馅的。
白棠一边吃,一边觑着宋宴饥肠辘辘的样子,就憋了憋嘴:“我不想吃这个馅的,想吃江鱼包儿。”
宋宴接过白棠手里的,又从纸包里t拿出一个江鱼包儿,见白棠开开心心咬了一口,便安心接着白棠吃起她只咬了一口的那个包子。大概是饿极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我现在又不想吃这个了,我想吃焦酸馅的。”
宋宴从纸包里拿出最后一个来,又接过白棠手里的:“吃这个吧,棠棠。”
一个嬉皮笑脸的撒娇,一个认认真真的应和,落在赛华佗眼里却觉得刺眼,他猛的喝了一口酒,却咂了咂嘴:“这酒是怎么回事?你又买假酒是不是!”
赛华佗吐出酒,却惹得两人相视一笑,宋宴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在这里做学徒也是没有工钱的,所以只好每次都从给赛华佗的打酒钱里扣出一点儿来。
瞧见赛华佗要发作,两个孩子一溜烟跑了出去,白棠伏在宋宴背上,宋宴跑的飞快,直跑出这条街才堪堪停下。
“现在去哪?”宋宴跑得气喘吁吁的,问向背上的白棠。
“去西街买香糖果子。”白棠掏出手绢来替宋宴擦汗。
“再然后呢?”宋宴依旧背着白棠往西街去。
“嗯…再然后,我就回去了。”白棠望了望天,太阳将落未落的:“还要给大娘子请安。”
“你明日还来吗?”宋宴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
“来,宋婶娘说给我留东西了不是吗?你可不许抢我的。”白棠看出宋宴的心思,故作轻松地答道。
“我也给你留了东西,你明日一定要来。”
伏在背上的白棠瞧不见宋宴的情绪,她只当是每次分别前宋宴习惯性的低气压,所以也只是像往常一样答了声:“好。”
买完了香糖果子,原本悬挂在半山腰的太阳几乎已落在山脚,整个天空有些红灿灿的。
两人在白府的侧门处分手,一个依旧回了赛华佗的医药铺子,一个则扒开侧门的狗洞,原路返回了白府墙内。
小铃铛和柳儿再次忙乱了一阵,接着白家的四姑娘白棠又一次踏出这个僻静的小院,又换上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去给大娘子请安。
不知是哪股风将白棠的便宜爹白知然也吹来了,所以大娘子也留了白棠用晚饭,其乐融融的一家子有说有笑,只有白棠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席间,白知然过问了白棠两个兄长的功课;又规劝白瑾柔性子不要那么娇纵;后来白瑾宁又识趣地上前给白知然亲手烹了一壶茶;最后有一只促狭的猫儿自树上跳下,那蠢笨的模样惹得大家瞩目,自此完美散席。
虽然没人搭理白棠,可是白棠也没闲着,她顺了两个鸡腿,五种不一样的点心,最后还抓了三把瓜子倒在荷包里,一整场下来,收获颇丰。
晚上,小铃铛和柳儿吃着白棠带回来的‘战利品’时,柳儿忿忿不平道:“今儿去找刘管家,他说府里给姑娘置办的布早就用完了,再没有多的。”
她边说边狠狠咬了一口鸡腿:“他当我瞎!那上好的锦缎就在柜子底下压着!”
“你就多余去,柳儿姐姐。”小铃铛含着一个香糖果子:“若是他诚心给,早就送来了。”
“我等哪一日,非出了这口气不可。”柳儿气鼓鼓的摇着头说道。
白棠一边叠着手帕,一边安慰道:“有什么可生气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再说,谁叫我出身不好呢。”
烛火下柳儿的脸好似白了一下,但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接着又生气道:“等我们姑娘嫁给了好人家,看这些人还敢如此拜高踩低?”
“你们说,女子可不可以不嫁人呀。”白棠躺在床上轻声问道。
“当然不行了。”小铃铛又吃了一个香糖果子:“女子不嫁人,是要铰了头发做姑子去的。在庙里什么也吃不到,整日念经多没趣儿啊。”
柳儿倒是听出一点意思来,她也脱了鞋子爬到白棠床上,摸着白棠的头发说道:“明日及笄,姑娘是害怕了吗?怕大娘子给你挑一个不好的夫婿?”
看见白棠点头,柳儿继续说道:“姑娘不用怕,姑娘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姑娘,定能嫁到一个好人家去,我明日便去佛堂给姑娘求个好姻缘。”
白棠将脸埋在柳儿身前,若说做白四姑娘的日子叫她惶恐不安,但此刻要她嫁出白府做别人的妻则更是令她感到茫然失措,她看了看还在天真无邪吃着香糖果子的小铃铛:“小铃铛,今儿吃了这么多不许再吃了,去漱口,免得牙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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