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和那顾府来的人都在等白瑾柔的这句话,此话一出口,白棠的心已经雀跃了。
顾府来的人点点头,又说道:“不至于要杀要打,我们顾府不过是讨个彩头,又不讨晦气,只不过是想要好好看着她,将她锁在我们顾家的佛堂里,叫她吃素斋戒一段时日罢了。既是她坏了这梳子的运,等三姑娘出门子的时候,再将这丫鬟给送过来,给三姑娘你梳梳头就是了。何人破的气运,就何人来偿还,我们顾府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家,只是具体的也得等我回过主家才是。”
老夫人自然知道柳儿的重要性,但柳儿锁在顾府和锁在白府没差,她是不知道私下里白棠跟顾韫的交情的,所以也点了头。这边刚刚商议好,却听一道阴翳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本王若是不同意呢?”
白棠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裴寂的。
“实在是对不住,此事都怪我这丫鬟。”白棠赶紧冲着那顾府的人使眼色,又赶紧将柳儿拉起来:“不管怎样,她做错了事,就得担着。还请您说说好话,别太苛责了她。”
那顾府来的人也是个精明的,转头就要带着柳儿走。
裴寂已经掀了帘子,白棠的小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来了有一会儿。若说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白棠受了欺负,现在便明白是白棠在算计别人了。
顾府的人叫靖王挡住了路,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只能先跪在地上。
“刚刚本王在门外听了许久,觉得此事略有不妥。”裴寂坐在一旁的位置上,抬抬手叫众人起身:“倒也不为别的,本王最近要与白府的四姑娘结亲,这丫鬟确实冲撞了你们,但是四姑娘出府那天,身边也需要有个搭手的人,这丫鬟自小跟她一起长大,若是就这么锁到你们顾府去,四姑娘难免忧心。”
“不碍事,”白棠讪笑道,“你我的婚事在后面,三姐姐的婚事靠前,到时候柳儿就回来了,三姐姐也不会留着柳儿不放的,是吧。”
“啊,是吗?”裴寂若有所思地敲敲手指:“可是本王今日前来,就是为着这事来的,你我的婚期要提前,就提到一个月之后吧。”
一屋子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白瑾宁倒是大着胆子瞧了瞧裴寂。
大历女子出嫁,大多是要按照年纪顺序的,只是像白瑾宁和白棠这样的庶女,便没那么多说道了。但按照嫡庶尊卑,白瑾柔又已经说了亲事,她该出嫁在白棠之前。可白瑾柔现在也是敢怒不敢言,她瞧见裴寂一脸的冷冽,只能给老夫人使眼色。
老夫人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开口说道:“靖王殿下,不是我们不同意,只是这婚事不怕晚,也不急在一时,更何况这时间上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裴寂点点头:“本王实在是有些急,一日不见四姑娘,便夜不能寐了。”
这等话也是能在人前说的吗?
老夫人一时失言,白棠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睁大眼睛去瞧裴寂,可那人却面色如常,就好像是在说今天想吃什么菜一样平淡,白棠一口气堵在胸口,脑子转得飞快。
“等伺候你家姑娘出了门子,再去顾府吧。”裴寂冲柳儿随口吩咐道,他转头又跟顾府的人说道:“你这边没什么异议吧?”他又加重了语气:“等四姑娘到了靖王府,我自会给她配婢女的,到时候少一个也不碍事,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会扣着人不放的。”
那顾府的人哪里还敢说什么,那是个很会瞧眼色的人,他嘴里答应着好,很快便离开了。
白棠又惊又怒,但一时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转头捏了借口便也要离开。白瑾宁一瞧白棠走了,突然活络了心思,想凑到裴寂眼前,与他说两句话,但裴寂看也没看她一眼,跟在白棠身后一起离开了。
裴寂就跟在白棠后面,她感知到了,于是脚步越走越快,迎着风走也不在意,可裴寂两步就拉近了与她的差距,与她并肩而行。
“你陪我去个地方吧。”t裴寂突然拉住白棠细弱的手腕。
白棠重重甩了两下也没能甩掉裴寂的手,那手又热又大,叫她不能挣脱。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是在外面!会被人看见的!”白棠气急败坏地说道。
“在屋里,就可以了吗?”裴寂那双眼睛促狭地瞧她,他的目光很快便移到白棠肿起的脸上了,他伸出手想要去小心翼翼地触碰,可是白棠却躲开了。
“我说一个月,是不是说少了?”裴寂瞧着白棠躲避的双眼,眸子眯了眯,目光也森冷起来,他低声半是戏谑半是警告道:“要不然我现在回去,直接找老夫人讨你,明日就过门?”
第58章 两厢情愿
白棠不敢躲了,也不敢再甩开他的手了,她乖乖由着裴寂把她带到马车上。
想来,这是白棠第二次坐靖王府的马车。
上次她坐过的兔毛垫子此刻还摆在上面,白棠之前掉落在上面的血迹早已干了,她坐在上面,开口问道:“殿下,这垫子怎么没拿去洗一洗?”
“谁弄脏的谁洗。”裴寂闭目养神,他不愿意瞧白棠那红肿的脸,叫他瞧得心烦。
“别人要是坐这马车的话,会叫人看见,吓着别人怎么办?”白棠想起那天看见的靖王妃,那样一个端庄尊贵的人,若是吓坏了多不好。她无奈地用手蹭了蹭垫子上的血痕,半天没蹭掉:“殿下早早拿给我不就行了,我会亲手洗的。”
“这是我的马车,没有别人坐。”裴寂说完这句话就不理她了。
白棠只好转了话题:“殿下,我们是去哪儿啊?”
“到了自然就知道,聒噪。”
“好吧。”白棠闭了嘴。
车子内骤然安静下来,白棠趁裴寂没注意,偷偷掀开车帘子一角。
“放下。”裴寂闭着眼睛也知道她在做什么,外面透进来的光照到了他的眼皮上。
“怎么了?”白棠嘟囔着放下车帘,把目光放在裴寂马车里摆着的玉露团上了,她偷偷要捏起一块放到自己嘴巴里。
“一块五两银子。”裴寂依旧闭着眼睛开口:“你要付钱。”
“堂堂靖王殿下,居然抢钱?”白棠吓得放下了那块玉露团:“我直接出去买也不会这么贵的。”
“这是宫里做的。”裴寂气定神闲地解释道:“自然比外头的要贵些。”
白棠定睛一看,果然那玉露团白白嫩嫩的,上面刻着的花纹也比外头卖的瞧上去要精致些,想必用的糯米也用的是最好的材料,可是五两一个,未免也太贵了。
她痛定思痛,还是没有下嘴,再怎么样也不能一口吃掉五两银子,那样太奢侈了。
“算了,今天我心情好,就赏你一块吧。”裴寂补上一句。
白棠听了这话,很高兴地用手帕托着一个玉露团吃起来,一入口确实很软很香,只是吃着吃着她觉得有些甜得腻人,可这是在马车上,她也不好吃了一半就不吃了,她皱着眉头吃掉了最后几口。
马车很快便停下,白棠出去一看,正好停在西街的罗裳坊。
裴寂没下马车,他叫白棠自己去选一套合适的男装。
“我没钱。”白棠理直气壮。
裴寂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抛到白棠手里,她堪堪接住了。
白棠稀里糊涂下了车,在罗裳坊里挑了好一阵,付了钱,等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位翩翩如玉的公子了。她挑了一套月牙白的衣裳,头上拢着男子的发髻,一条青色的丝带系在上面,只是容貌实在是稍显稚嫩,那双清澈的眼睛也叫人轻易看出是个不经人事的毛孩子。
“你这样好看多了,”裴寂刻薄地点评道:“比你做女子时要好看些。”
白棠也没生气,她笑着说道:“那殿下就别纳我了,不然跟纳个男子有什么区别?”
裴寂瞪了她一眼,她便立即收了笑容,他拉住她的手腕,重新下了马车,与她走在西街,白棠显然兴致盎然,不管瞧见什么都要看一看。
他也不着急,很有耐心地陪着她逛,白棠只是看,从不开口要买。他们二人随意在这繁闹的大街上徘徊,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都叫白棠觉得高兴,裴寂已经很多年不曾逛过了,看白棠高兴,他也觉得高兴。
于是他开始打开荷包,从为她买第一个糖人开始,拨浪鼓,泥娃娃,虎头鞋,奇形怪状的瓷器……各色小吃数不胜数买个不停,接着他看看天,已经不早了,于是他拉住白棠的手腕说道:“我们该去此行的目的地了。”
白棠同意了,他们两个边往燕春楼去。
“是这儿?”白棠不敢置信地问道:“这儿……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裴寂付了银子,他找了个软厢,又屏退了前来找她的那些美丽的女子,只静静地跟白棠坐在一处。
“你要是想来寻乐子,你不用看我的脸色。”白棠笑笑:“你直接去找就行,我看你挺熟的。”
“不是我,”裴寂摇摇头:“你要耐心些。”
白棠不明所以,她坐在此处白白喝了两壶茶,实在忍不住了,于是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两个到底在等什么人?花魁燕小钗吗?”
一听燕小钗的名字,裴寂也笑了,他开口说道:“还有一个,你最喜欢的那位。”
“小宴子?”
裴寂不置可否,于是白棠摇摇头:“殿下大概是吃醉了酒,小宴子绝不可能到这儿来的。”
“你就这么相信他?”裴寂问道:“你难道有燕小钗好看?他们二人若是彼此看对了眼也是有可能的。”
“只看皮囊不看内心,只有你是这样的人。”白棠站起身来:“你自己在这里等吧,等多长时间也是无用,小宴子不会到这儿来的。”
裴寂拉住白棠的手,叫她一动也动不了,接着是漫长的等待,白棠摇摇欲坠之际,裴寂突然起身,他将一旁的帷幔踹开,另一个厢房的人都吓坏了。
白棠定睛瞧去,宋宴正蹲在一堆女子身边,燕小钗也站在一旁,几人面面相觑。
她走上前去,一言不发地瞧着宋宴,宋宴也认出了白棠。
“不是这么回事,棠棠,你听我解释。”
白棠的脸涨得通红,她只是呆呆站着,然后转身往楼下跑去。
第59章 相信
宋宴几乎是立刻便追上去,他着急忙慌地拉住白棠的手,一时之间也解释不清,两人撕扯间,宋宴身上系着的一本书忽地砸到地上。
是那本燕小钗拿给宋宴的书。
白棠低头看去,那书页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地在翻着,然后落在某一页上,再接着被风吹动。
是那种叫人看了便脸红,很露骨的男女之间的情事之类的图画,不知是被哪个不知名的画手给画了出来,白棠只略略随着风瞧了几眼,便被宋宴立刻捡了起来,“啪”地合上,之后再藏到身后去。就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白棠已经恼火地走到楼下去了,燕小钗此时又来拉他:“好容易来一趟,你……你先看完了再说……”剩下的话白棠听不清了,她只是往楼梯上瞧着,宋宴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燕小钗拉走了。
白棠扭头就走,她走得很快,心里又急,又不见宋宴来哄她,她一时间觉得十分委屈,可是她的眼泪只是在眼眶里打转,愣是没有落下来。她随便找了一个卖小馄饨的摊位坐下来,要了一碗,加了许多辣子,一边轻轻吹上面的热气,一边时不时地在等宋宴。
“在哭?”宋宴没来,裴寂倒是坐在了白棠对面,他看见白棠的眼泪倏地落进她面前的小馄饨碗里了。
“没有,”白棠吸了吸鼻子,又叫卖馄饨的阿婶给裴寂加了一碗,雾气遮住了她的双眼,她含混不清地说道,“太辣了,这碗我请你吃。”
“你可看见了?”裴寂搅了搅手里的汤匙,意有所指地问她。
白棠摇头:“我什么也没看见。”
“自欺欺人?”裴寂嗤笑道:“今天我倒是见识了,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白棠闷闷地问道。
“知道什么?”
“小宴子会来这儿。”白棠直截了当地问道:“殿下怎么知道的?”
“这世上的事,只有本王不想知道的,还没有本王不能知道的。”
“那殿下又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儿呢?”
“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你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本王的话你尽可以不信,但你亲眼看到的东西你自己也不相信吗?”
“裴寂,从我认识你开始,你一直都是这样,汴京狱中是;廖府门前是;在济世堂的后院里,你看见那块和你送给我的那么相似的玉佩时依然是。”白棠给自己的碗里加了一些醋:“你总是相信自己的推论,却不肯相信在自己身边的人。”她又加了一把葱花和香菜,t自嘲地说道:“即使是像我这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人,你也不肯相信。”她将碗底的汤喝了一半:“真相从来就在眼前,可你不去看;真话也从来就在耳边,可你不肯听。”
“你还愿意相信他?”裴寂问道:“你也亲眼看见了,那燕春楼里的姑娘,衣裙已经褪去大半,燕小钗的手还搁在宋宴的身上!”
“他不是那样的人。”白棠很认真地挑着碗底的葱花:“小宴子简单得如同一张白纸,他无论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可他只有对着我的时候才会脸红。”
裴寂笑了两声:“所以你那个丫鬟,才会大胆与人私相授受,还藏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若是她及早告诉你老夫人的打算,你也许现在已经跑掉了。现在还因为她,如今只能困在这里跟我周旋,这都是你平白相信人的缘故。”
“这你也知道?”白棠苦笑道:“你果然无所不知。”但她立刻又开口说道:“但你不知道,柳儿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她一直活得很拮据,被爹娘卖了做奴婢,又摊上我这样不争气的主子,一直被府里的下人瞧不起,所以她只是想过好点的生活。谁不想过好点的生活呢?这怪不着她。谁料她却碰上了我大哥。命运已经对她如此不公了,我也不过是尽我所能为她遮一点点风雨。”
裴寂吃了两口馄饨,他不再反驳,只是开口问道:“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虽然性情阴阳不定,脾气古怪,为人又自大又自卑,说话也难听,”白棠说道,“可是裴寂,你其实是个很孤独的人。”
她没有说他是好人,也没有说他是坏人。
裴寂抬头去看白棠,夕阳落在白棠的身上,头发上,给她镀了一层光晕,白棠此刻仍是男子打扮,但看在裴寂眼里,却叫他不免心动。
白棠依然继续说着:“就算你今天坏了我的事,又把我带到这里来,我也还是把你当半个朋友。”她顿了顿放下筷子:“所以裴寂,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请求你,放过我吧。”
裴寂没说话,他埋头专心吃那碗小馄饨,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白棠已经不见了,他独自走回到自己的马车中,马车里堆满了刚刚白棠一路上看中的那些琐碎玩意。夕阳越落越低,天也越来越暗,马蹄落在地上的‘磕嗒’声也无法驱散这该死的寂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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