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他们这个星期要处理那个墙,我们去宾馆住几天,保险公司安排的。”阿姨注解,“一会儿我儿子把车开到大门口等我们呢。”
要去住宾馆了,怪不得她被当众训斥了的小孙子一点儿都不沮丧,还一脸兴奋地跟陈飒说:“对不起。”
还有保险公司?兰珍怎么都没提过?她是不知道吗?陈飒不由纳罕。
“就是住宿费都由保险公司负责了?”陈飒问。
“是啊,都是这样子的呀。――你们家保险公司是哪家?我们是 TD。”昨天陈飒跟女保安“理论”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阿姨以为她也是户主。
“哦,这个我还不知道。”陈飒脑筋急转弯道,“因为是我姐名下的房子,我还得问问她。”
阿姨百转千回地“噢”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一出电梯,还没进家门,就听到左邻右舍的家中传来不少吹风机此起彼伏的轰鸣声,看来昨天的水灾不但自上而下纵向进军,也从左往后横向发展了。
她迫不及待地进了家门,墙边也有两台功率很大的吹风机一样的机器在工作着,家里像工厂的车间一样喧嚣又闷热。
她看到兰珍虚掩的房门漏出的一线光,知道她也下班到家了,就在那轰鸣声中一叠声大喊:“亲爱的,亲爱的。”
把兰珍从房里唤出来后,陈飒马上激动地凑过去跟她说邻居报保险,免费住宾馆的事。
房东一脸的尴尬,等房客说完了,才很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没有买保险嗳。”
陈飒懵了。
兰珍跟她解释:
这个楼快十六年的楼龄了,买房子的时候,她调查过,没有漏水的纪录。
而且大楼本身的物业费里已经包含了一笔保险,万一发生漏水这样的事故,损坏的墙和天花板,大楼的保险公司会负责。
她如果额外再买一份房屋保险或房东保险,也不过就是保护一下大楼保险没有包括的地板和家具,还有就是家里这么吵闹的情况下,保险公司可以安排被保人和家人免费住宾馆。而且朋友告诫过她,如果是几千块以内的损失,就算买了私人的保险,也不要轻易去报,因为后面的保费会被增加很多。
综合一考量,她当时就没花那个冤枉钱。
陈飒也像刚才的阿姨一样,百转千回地“噢”了一声,然后立刻说:“没事没事,我也就随口问问。”心里却非常失望地回了自己的小屋。
即便关上门,那“嗡隆嗡隆”的机器声也还是不绝于耳,比羊街上的喧嚣可刺耳多了。
她们三人共享一个中央空调,可是不知是空调质量原因,还是每个房间受到冷风和阳光眷顾的程度各有不同,陈飒这个房间永远是最热的。平时她也已经习惯了,可是今天加上那令人难以忍受的机器的轰鸣,似乎更加热了。燥热不该是燥热,应该是“噪热”才对,有噪音才会更热。
她在自己的小屋里呆了不到一刻钟,就觉得浑身的毛孔都渗满了汗珠,她五心烦躁地在那张不大的书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一本杂志就开始狂扇。
然而“苦日子”还在后头。
客厅里两个大功率的机器,兰珍主卧的厕所里也有一个,她俩在自己房里肯定是没法睡的了。
晚上,三个人照事先商量的那样,在陈飒房里挤挤。
是陈飒的房间,她块头又最大,所以她睡床,另外两人打地铺。
结果三个人在本来就闷热的小屋子里共同产出热量,没一会儿屋子就像蒸笼一样,到了后半夜才稍稍好些,三个人翻来覆去了一夜,都没睡好,早起的时候身上都是汗津津的。
要说这一夜有什么积极的成就,那就是兰珍和小蝶真的理解了,陈飒平时说她房里太热,是真热,不是因为她壮。
第二天上午,小蝶在群里发了条信息,告知两位室友,说要去二姑家住几天。
陈飒早就后悔一开始那么大义凛然了,也在想寻个什么好借口,既不让兰珍难堪,感觉被抛弃,又能理所当然地回家住几天。虽然上班有些许不便,那也比晚上在轰鸣的蒸笼里睡觉强。
不知是不是上天聆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唤,午休和同事散步的时候,她居然踩在一颗松塔上,把脚给崴了。
虽然她总穿平底皮鞋,但是她的平底皮鞋一般都是便宜货,说得好听是快时尚,其实就是一季货。式样倒是万千,什么虎皮的、豹纹的都有,可是质量都不怎么样,最近穿的这一双鞋已经有三年的鞋龄了,鞋底那些防滑的横道道早就被磨平了,走得急了,就跟溜冰似的直打滑。
她崴了脚后,当下还能走两步,在同事的看顾下,一颠一跛地回到了办公室。
她也没太当回事,还有那么点一箭双雕的N瑟:第一,她现在生活“不便自理”,需要父母照料,所以可以天经地义地告诉兰珍,她也要回家住几天了,还能让兰珍睡她的卧室;第二,这么多同事看她崴了脚,她可以正大光明地请两天假了。
为了加强后者的效果和真实程度,她整个下午都故意地跛着脚来回穿梭于办公室和打印室之间,搞出一副身残志坚,忙碌又敬业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折腾得太厉害,加重了“病情”,快到下班的时候,她的右脚脚背鼓起一个小包,几乎寸步难行。
今天她肯定不能这样上下公交地折腾了,还得找个人来接。
但是家里就一辆车,妈技术一般,只能在家附近开开,买个菜看个医生什么的还行,在人潮汹涌、满地街车轨道的市区穿行她可不敢。爹地倒是可以,但是他在万锦一个商住两用的公寓当门房,一般都是晚班,这时候应该在睡觉,她不想来回折腾他。她告诉自己,这是人道主义,不是亲情。
她本想等上下班高峰期过去了,叫辆“呜呗”(uber,共享车),过了高峰期能便宜十来块钱。谁知临下班前一个小时,手机“呗”进来一条短信――
“看到你走路有点跛,听他们说你脚崴了,下班后想让我捎你一程不?”
是安童。
第28章 永远年轻
她装模作样了半个下午,他坐在办公室里全看见了。
她心里一热,现在除了见面打招呼,他们几乎没什么往来和交流。但她立刻就回了一个“好”,心里很是开心――从单位坐“呜呗”回家可得好几十刀呢。
市区的停车场都不便宜,他是在单位附近的一个居民区长期租了个车位――是一对老夫妻家的私人车位,离办公室要走上十来分钟。
下班后,他先去把车开了过来,然后给她短信,要她下楼。
陈飒拎着收拾好的东西,站起了身,一阵钻心的疼痛立刻从右脚一路传上来,她又试了试,还是不行。
没一会儿,安童就上来帮她,他扶着她往前跳了几步,而且每挪一步,她就在那儿大呼小叫的,然后停下来歇歇,动作实在太慢――他的车打了应急灯,只能在路边停十分钟,过了十分钟要吃罚单的。
他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四下里一看,灵机一动,把她的转椅拖过来:“坐这儿,我给你推出去。”
陈飒诧异地瞅了他一眼,坐了上去。
认识他有段日子了,这绝对是他智商的最高光时刻。
他把她推到单位门口,又拿出跑马拉松的架势把椅子飞一般地推回去,人再跑回来,两人又一起坐电梯下楼。
等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了,我最近在学 iOS 编程。”开车上路的时候,他告诉她。
陈飒惊讶:“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上次跟你说的,我中午要上网课呀。”
“哦,所以你是每天真的要上网课?”陈飒释然,哈哈笑道,“我还以为是我说了什么伤你自尊的话,你生我气呢。”
出乎她意料的是,安童竟没否认,浅笑片刻,方点头承认:“对,也有点生你气,你就是那种说话很直,不过滤的人。”
那是因为我根本不稀罕你这号人怎么看我。逼都是装给在乎的人看的。陈飒心说。
“但是我后来想了想,”安童话锋一转,“觉得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我就应该把精力放在正确的事情上,生活永远是朝前看的。”
嗬,士别三日,还真得刮目相待。陈飒瞅瞅他。
iOS 是苹果专有的系统。
陈飒每天跑在科技行业就业市场的第一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这时候苹果公司的发展已经到了高点,移动互联网行业也是盛极必衰的状态,就业市场已经极度饱和。
她忍了一个红绿灯,又忍了一个红绿灯,最后还是没忍住,告诉他:“既然你认可我之前说的话,看你送我回家的份上,我就再给你讲讲。你怎么能学 iOS 呢?你有没有对它的就业市场做过调查?现在的就业市场上,还有没有给入门 iOS 开发的蛋糕?你现在才开始学 iOS 开发,等于是千禧年以后还有人去底特律搞汽车――死路一条。”
他被她的一串连珠炮炸懵了,讪讪地说:“我没做过调查,但是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悲观吧?――我觉得苹果还是挺受欢迎的,起码在我的朋友圈里,我觉得年轻人还是挺喜欢的,前景肯定不能跟乔布斯在世的时候比,但是也不差。而且我和我的好兄弟都在学这个,我们打算学完了,合作一个 APP,然后拿去卖钱。”
陈飒扭脸看向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于这种没有远见还痴人说梦的人,还是让现实去抽他的嘴巴子吧。
“她是为这个离开我的吗?”安童忽然问,“因为我的工作太普通了?”
陈飒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指“法国妞”,忙一口否决:“不,她绝不会。法国人不是很在乎这些,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啊,”安童顿了一顿,小声补充,“可是她老跟你在一起,有可能被你影响到。”
嘿!几周不见,这小子牙口倒似比以前利索了。
她多少有些心虚,没接茬。
仪表板上有张“蓝鸟”的旧球票,她搭讪着往前欠了欠身子,够过来一看,是六月下旬的比赛。她猛然想起,两三个星期前,他们最后一起吃午饭那次,他是说到“本来要和法国妞去看什么多伦多“蓝鸟”对纽约“洋基”队的比赛的。
“这个比赛是不是就是你上次提到的那场比赛?”她问。
“对。”
“所以你的票没有退?还去看了?”她本来想问的是,法国妞都跟他分手了,他还是去看了?
“啊,当时已经太晚了,退不掉了。”安童想了一想,还是告诉了她,“其实那天,我本来是想问你有没有空一起去的,不然票就浪费了。可是后来......你没给我机会说,所以我就跟我的另外一个朋友去看了。”
陈飒张口结舌地瞅了他半天,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声音提高了八度:“哎呀,你就说――‘我有两张蓝鸟对洋基的票,你要去看吗?’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你一口气说完不就行了吗?绕了半天都没绕到中心思想,我哪知道你要喊我去看比赛呀!”
白白错过一场免费的“蓝鸟”和“洋基”队的比赛,她痛不欲生。
安童嘿嘿笑起来,有些幸灾乐祸。
鉴于她现在只能金鸡独立,安童发扬绅士风度,索性把车停在访客停车位,然后陪她坐电梯上楼,搀着她从电梯那里一路跳到家门口。
爹地一听到钥匙响动,就走到门口,看到女儿的伤员架势,大惊失色地用港普问:“啊呀,怎么一回事?”
“上班的时候,不小心扭到的。”陈飒跳进了门厅,在门口穿鞋的凳子上坐下,又用英文给安童和爹地两下里介绍,“这是我爹地。这是我同事安童。”
两位男士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安童看着这个矮小的老头,心想:陈飒的妈一定是个高大的女人。
爹地看着这个憨壮的小伙子,喜笑颜开,然后用一口标准的港式英文,没头没脑地冲安童说:“我女儿很受欢迎的,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安童尴尬地笑着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知如何作答。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陈飒带着警告地口吻瞪着继父:“爹地,他跟我最好的朋友约会来着。”
安童正要告别,一个女人忽然在房里问了句:“飒飒到家啦?”
“脚扭了,同事送她回来。”爹地略略扬高了嗓门,好让房里的太太听见。
“哦哟,不要紧吧?”太太马上出来了,手里还握着手机,像是刚刚和谁打完电话。这时候看到一个憨壮的小伙子站在那里,不由怔住。须臾,嘴里蹦出句:“男同事啊?”
陈飒看到妈一潭死水的眼睛忽然放出光芒,不是祥兆,她正要叫安童离开。
谁知妈抢先一步,比爹地还热情地冲安童绽放出一个笑脸:“小伙子在咱们家吃个晚饭吧,开这么远的车很累的。听得懂中文的噢?”因为她不是一个常常微笑的人,又瘦,那笑脸看上去就有点皱巴巴得}人,起码在陈飒看来。
“听...听得懂。”安童答得有些结巴。
一切来得突然,又忽然切换了语言频道,他的语言接收系统比平时又慢了半拍,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不好再拒绝陈飒妈的盛情了,只得稀里糊涂晕头转向地穿过门厅那影壁一样的墙壁,进了客厅,坐在了她家的饭桌上。
陈飒扶着她妈,也一跳一跳地进了客厅,只见乱糟糟的客厅角落里,摆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纸箱子,上面无一例外地印着 Eternal Youth(永远年轻)两个英文词。陈飒恍惚在哪儿见过,却死活想不起来,就问她妈:“这什么呀都是?”
她妈含蓄地笑笑:“一会儿跟你说。”
夫妻俩下午就收到了女儿的信息,知道她的出租屋漏水了,要回来住几天。
所以爹地做了四菜一汤,和太太胡乱吃了点,剩下的都给女儿留着,这时候正好端上桌。
爹地做的饭菜味道肯定没的说,但是陈飒吃惯了,也不以为意。
安童就不同了,他那让东北炖菜和加拿大快餐滋润多年的味蕾哪经得住这么精细的家常粤菜的洗礼,又确实饿得厉害,看陈飒爸妈不在旁边,就敞开了怀,大快朵颐。
陈飒看他那副样子,偷偷笑了。
爹地和妈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进房看电视去了,还关上了门,嘁嘁喳喳地小声说着什么。
陈飒凝神听了听,也没听清。其实不用听,光看他们俩刚才看到安童那副十三点兮兮的架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们打着什么算盘:三十二岁的老姑娘再不找对象,真成馊稀饭了。这小伙子看着还不错,能托付的样子。真是她好朋友的对象?
一会儿安童走了,得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她想。
当然,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完全会错妈热情的本意了,妈现在可没心思管她的终身大事。
他们吃完了饭,陈飒妈打开门,从卧室里出来了,继续奉送着那}人的笑容:“小伙子,你来,阿姨有点事情问你。”
“噢...好。”安童迟疑地答应着站起了身,起身往卧室去了。这家人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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