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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伦多有条羊街——张铁锅【完结】

时间:2024-05-28 14:38:29  作者:张铁锅【完结】
  陈飒大感不妙,马上质问:“什么事儿啊?”刚要立起来,爹地却笑眯眯地按住她:“我给你看看脚。”
第29章 包租婆的泪水
  他像一切华人父亲一样,对小病小痛、跌打损伤的治疗略通一二。
  这会儿他在女儿的右脚上这里按按,那里转转,不停地问疼不疼,然后很有信心地笑道:“不要紧,没伤到脚踝,我拿正骨水给你搽搽,很快应该就能走路,‘撕包’(sport,运动)就可能不行。”
  陈飒坐在那里,竖起了耳朵。因为房门打开了,她可以毫不费力地听见妈和安童的对话:
  “小伙子几岁来加拿大的?”
  “拔睡(八岁)。”
  “在家跟爸妈说中文噢?”
  “说。”
  “那听说一般都没问题?”
  “呃...行。”
  “你家有女性吗?”
  “女啥?”
  “女的。就是你家有女的吗?在加拿大?”
  “呃...有。”
  “都有谁呀?”
  “我妈。”
  “就你妈呀?”
  “啊。”
  “那正好,你看啊,你妈跟阿姨年纪估计也相仿――就是差不多大,这个就是给阿姨和你妈这个‘爱挤’(age,年龄)的女的护肤的。”
  “护啥?”
  “护――肤!就是护脸!脸!”
  陈飒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摸不清她妈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可以想象得出,安童那一脸卸了眼罩的驴的表情,不由大喊:“妈,你干什么呢?你让我同事回家吧!人家住密西沙加,开回去还要好几十分钟呢!”
  等安童走后,陈飒才猛然想起她在哪儿见到过 Eternal Youth(永远年轻),就是一个传销啊!以前有个同事还想拉她入伙来着。
  才一个多月没回家,妈怎么染上这个了?她简直不可思议。
  多年前,她们还在南京的时候,在新街口的地下通道,也是被一个卖传销护肤品的姑娘拦下来,妈不但没买,还发扬了人民教师的风范,教育了人家不要做违法乱纪的事情,自毁前程。
  此刻,面对女儿的质问,语文老师理直气壮道:“传销在加拿大是合法的。”
  倒叫一向伶牙俐齿的女儿半天接不上话来。
  妈在私家宝一家工厂干过临时包装女工,认识了几个国内移民来的女工友,其中有一个叫阿玲的福建女人,和妈特别要好,妈就是被阿玲拖下水的。
  妈嘴里的新词一套一套的:“我们这叫 Multilevel Marketing,多层次营销。阿玲已经做了一年了,都是小领导了,每个月有好几百刀(加币)的被动收入。上个月还去拉斯维加斯出差的,参加那个‘炕万森’(convention,大会)。她还带她女儿去的,以后我也带你去。”
  陈飒本想义正词严地教育教育,但是转念一想,妈多久没活得这么有盼头了?就把到了嘴边的说辞又咽了回去,笑着调侃她:“阿玲怎么给你洗脑的?”
  妈嗔怒道:“还洗脑?没大没小!阿玲说了,你在中国是老师呀,还是学中文的,你的口才和组织能力应该是很强的。我一想,她说的对呀,我以前可是重点中学的语文教师......”
  爹地一面收着桌上的剩汤冷菜、杯盘碗碟,一面捧场地笑。
  一会儿他就该动身上夜班去了。
  陈飒瞅空给安童发了个信息:“对不起啊,我好久没在家里住了,不知道我妈什么时候搞起了传销,我希望她没骚扰到你。”
  安童回了一个咯咯笑的表情符号,附加了一句:“没事,我觉得你的家人很有趣,做饭也很好吃。” 陈飒无情戳穿:“后半句才是你心里话吧?”
  须臾,安童回了个害羞的笑脸表情符号。
  兰珍是个遇事冷静又淡定,独立又能干的女人。
  许多认识她的人都这么想,包括陈飒,甚至包括先勇。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很多时候她是为生活所迫,逼不得已。一个经济不是特别宽裕的女人独自住在加拿大,还当包租婆,天长日久,不论多不情愿,家里的小修小补都得硬着头皮上,不然就得承担高昂到咋舌的人工费,所以换灯泡、通马桶,甚至刷墙这类事必须完全不在话下。
  然而,她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家里的微波炉坏了几个礼拜了,换个新的比找人来修贵不了多少钱,可是麻烦就是不好换。因为这个微波炉悬吊在一个齐人高的架子上,又大又宽又重,她和陈飒站在梯子和凳子上合力,使出吃奶的劲也没搬下来,还差点把底下的四眼电磁炉灶台给砸了,比她还势单力薄的小蝶在一旁爱莫能助地瞅着。更别提再把新的搬回家,然后装上去了。
  但是微波炉不能用,还能将就,实在没办法,就买个小的轻便的,搁在台子上将就着用。她一直纠结着没买,是因为厨房台子上、柜子里都已经摆满了三个人的电饭煲和各类锅具家什,实在没地方了。但总的来说,这是小困难,总可以克服。可是地板鼓了,绝对是大事――对她而言。
  在陈飒房里打了一夜地铺后,一大早,她回主卧去整理上班的东西的途中,发现主卧近卫生间的地板全鼓起来了,颜色也较深,还发出一股子味。
  她感觉很不妙,赶紧去查看主卧和客厅其它被水光顾过的区域,客厅暂时幸免,可主卧的好几处地方,不是鼓了就是凹了。她知道,被水泡过的地板,如果处理不当,天长日久,很可能长霉。可没听说过有这么快的。
  漏水的这两天,她心里一直是风霜雨雪的,这时候的心情更是跌至冰点。她本来想请个病假,把地板撬开来检查一下,但今天有两个给省府项目拨款的重要会议,不能缺席,因为她是负责会议纪要的。
  还好,她凭借多年的职业素养,到底把这一天的两场会给熬下来了。
  下班到家的时候,她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去主卧,拿手去试鼓起的地板,地板已经发了软,轻轻一戳,像橡皮一样,竟可以动弹。
  她想了一想,去厨房抽屉里找出一把不锈钢平底锅铲,没费什么力气,就在这块软烂的地板上挖出条口子。她最不想看到的事发生了――下面已经有了黑的绿的霉,看着不像是新长出的。可她一向小心翼翼,不让卫生间渗水,难道前户主造的孽?!所以新伤叠着旧伤,双双携手显现了?
  她又撬起相连的两块,下面都有霉。
  她扔了锅铲,一下瘫软在地上,望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在那几台大功率烘干机的轰鸣声中,无助地哭了。
  白天的时候,两位室友一前一后告知,这几天她们都不回来住了。反正家里没人,她索性哭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过了一会儿,手机里忽然进来一条讯息,是个陌生的号码。她点开一看,是一串噼里啪啦的英语:
  “嘿,珍。好久不见。我明晚会到多伦多,并且会在那里呆上几天。你哪天有空,愿意一起出去见面吃顿饭吗?我有些礼物带给你。
  贾思腾”
  她觉得好头大,现在哪有心情!于是赶紧给先勇去了条讯息:“你堂弟刚给我传简讯了,说是明晚会来多伦多。这次我可不可以不见他?我现在真的很没有心情,我刚刚发现地板全都长霉了。”
  这些天,她和先勇都没有好好打过一个电话,因为他最近人在欧洲,也很忙――每天鞍前马后地伺候一个过气的大陆影星在西欧各大名城购物、游览,只能见缝插针地和她发讯息。
  他知道她房子漏水的事,可是除了口头的安慰,什么也做不了。别说他人不在加拿大,就是在,也帮不了多少忙。
  常家的这一支虽然败落了,可先勇依然是个被娇生惯养大的少爷,在生活技能上比兰珍差远了。他家里人有多宠他?台湾常年湿润,可有一段时间,他忽然心血来潮,想在房里铺地毯,家人二话不说,就给他铺。结果一个雨季下来,那地毯长霉烂掉,也没谁舍得说他一个字。
  先勇那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还在悲催地陪着影星泡罗马的夜店,可是一看到兰珍的讯息,赶紧利用上厕所的时间回:“拜托!你都答应好我的,而且我早就告诉他,你很欢迎他去呀,而且人家是特别带了阿嬷的礼物给你嗳。”
  她本来很想骂他不体贴,可是转念一想,他那样一个生活白痴,也没有什么亲身体会,又不知道漏水这种事多么耗费人的心力,骂他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而且确实是她事先答应好的,临时改主意不见人家,确实不太好,也对不起阿嬷上次的款待。
  于是不情不愿地回复了先武,问他住哪里,明晚就近找个地方吃饭,给他接风云云。既然要见,那就尽快见,见完好让她集中心力处理地板的事。她想。
  她也不打算叫陈飒和小蝶了,因为现在她完全没有了聚餐和给陈飒当红娘的心情,何况陈飒的脚还崴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是在菠萝大街上的一家爱尔兰酒吧重逢的。
  一见面,他就猝不及防地给了她一个很美式的拥抱。
  他还是那样,脑袋上箍个“汤包”,一身休闲装扮,只是大半个夏天过去了,他的皮肤被炽烈的加州阳光灼成了一种深褐色,衬得一双略含笑意的眼睛更加明亮有神。
第30章 紫砂壶和威士忌
  哇,他的肤色再深一些,就像紫砂壶了。在他对面坐下的兰珍想。
  他问了她的近况,她机械地说“好”。出于礼貌,也问了他此次的行程。
  他是咨询师,这次是被公司派来见一个新客户――一间位于多伦多的医药公司,帮助他们建立一个新系统。
  一个金发女招待看他们都稍稍坐定了,便甜笑着走过来询问他们要不要什么喝的。先武要了一杯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是格兰菲迪的单一纯麦。
  兰珍嘴上没说,心里不由暗暗叫苦,看他这架势,一会儿还得续杯。
  看来这次要大出血了,虽然先勇说了,这顿饭钱他来付,可是他的钱将来也是她的钱。怪不得人家说“水房破财”,接下来她还要修地板,她口袋里的钱还会持续不断地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出去。
  她要了酒单上最便宜的“银子弹”啤酒,今晚点这个酒还有折扣。
  女招待走开后,他从搁在脚边的双肩包里拿出一方小小的黑丝绒扁盒,递过去给兰珍,笑道:“这是奶奶让我带给你的礼物。”
  兰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根项链,细细的白金链子下坠着一颗蓝宝石,宝石的四周还细细密密地镶了碎钻,在黑丝绒的衬托下光彩夺目。
  她想起先勇说过,老太太原本给她准备了一对耳环作见面礼,因为看她没有耳洞,才去改了项链,于是由衷地对先武说:“这个看起来非常贵重,请你转告阿嬷,我非常非常喜欢,谢谢她的礼物。”
  “我会帮你转告她的。”先武说完,又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蓝色礼盒,“这是我送给你的。”
  兰珍心里很惊讶,他好有心,还单独为她准备了礼物。这家人情商真高。
  她好奇地接过来,慢慢拆开那包装纸,里面是个长方形的盒子。又打开盒盖,里面竟是个木制的古典唱机形状的八音盒,她忍不住轻轻“哇”了一声,说:“真可爱,我非常喜欢,谢谢。”又很不好意思道,“我都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抽点时间带我出去观光一下这座城市。”他笑说。
  兰珍的笑脸一下僵住了。她现在哪有那个时间和兴致?!
  他看出来了,忙笑着打圆场:“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不用有压力。”
  兰珍望着他的笑脸,心里强烈地纠结着要不要告诉他家里漏水的事。
  不说的话,人家大老远给她带了礼物,想让她尽尽地主之谊,带他出去玩玩,她还不情不愿的,有点伤人。可要是说的话,又可能煞风景,毕竟人家那么有钱,喝的是一点不掺杂的单一纯麦苏格兰威士忌,搞不好也是个生活技能大白痴,对这些琐事不会有兴趣。
  正纠结着,搁在桌上的手机进来一条讯息,是艾琳的,她赶紧划开手机。
  艾琳是她多年前参加台湾同乡会时认识的好友,交际广泛。兰珍白天问了她有没有认识的修地板的师傅,想了解一下,像她家地板这样的情况,除霉要多少钱?
  艾琳很有效率,已经打听到了,这时候在讯息里详细告诉她,自己认识的一个修地板的师傅看了兰珍拍的地板的照片,说这种情况一定要换新地板,而且是要换上中下三层,外加垃圾处理的费用,然后给了一个大概估算的惊人报价,但是具体还要上门去看了后才能定价。
  兰珍看了讯息里的报价,心里“咣当”一声,不由自主地低低一声哀叹。
  先武见她查询了一条讯息后,脸色忽然变得这么差,连晦暗的灯光都没掩住,忙关切地问了句:“你没事吧?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兰珍看他一眼,喝了一大口女招待端上来的啤酒,压一压心里升腾起的新的焦虑,还是告诉了他:“我家最近有漏水的问题,房间和客厅都遭殃了,地板下面也正在发霉,有点头疼。”她说得很简短,这时候倒不是怕他嫌烦,而是心里烦闷又惨然,怕一个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哭出来。
  可他显然比他堂哥懂得多,略略一思索,立刻就问:“那你报保险公司了吗?”
  “我没有买保险。”她非常自责,哪个傻瓜会不买房屋保险?每个月才几十块,现在修地板的钱......
  他也愣住了:怎么会有人不买房屋保险?
  “大楼本身有一份保险,负责墙和天花板,最近他们正在处理墙。如果我自己再买一份,也只会负责地板或是家具之类的。我当时就是为了省一点钱,也没想过地板会出什么问题,因为这里是多伦多,很干燥的。”
  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压一压涌上来的眼泪:“刚刚我朋友给我推荐了一个修地板的人,说可能要全部换新的,我真的觉得很头疼,因为我还有两个房客,如果换地板,不知道需要多久,会给她们的生活也带来很多不便。可是如果不换,我怕地板可能会彻底烂掉,对大家的健康也不利。”
  她说完,无意中一抬眼,发现他正凝视着她,眉头也微微地皱了起来。
  她想,人家大老远飞过来,还要听她讲这些丧气的事,现在肯定很扫兴。正要转移话题,他却又问了句:“你找的这个地板承建商,不会让你三层都换吧?”
  她略略惊讶,没想到他比她想得懂更多,叹了一口气,说:“对。那人是这么说的,因为已经烂掉,最上层的实木,中间的那个垫层,还有底层地板都要换。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但是我知道这么大的工程,肯定要先和管理处去申请,免得扰邻。之后可能还要请假监工――可我的假期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总之,今天上班的时候一直就想着这件事。”
  他也叹了一口气,说:“你现在的压力一定很大,一个人处理这些事情真的很不容易。”
  兰珍闻言不由一阵心酸,眼泪“呼”的一下出来了,她赶紧垂下脑袋,拿起桌上的纸巾在脸上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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