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是她,先勇早就是尘封的历史了。所以,只要先武对兰珍是认真的,她绝对支持他狠狠搅动一下兰珍的荷尔蒙,打破房东守戒一样的生活。
她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压下为房东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欲望,是安童告诫她的:“他们都是有经验的成年人,如果你真的想让他们在一起,就让他们顺其自然――而且那家伙看起来不像是个害羞的男人......”
所以,星期六一大早,她就给兰珍发短信,说自己的脚背又肿了,不能来了。
兰珍倒有点惋惜,但还是半开玩笑地安抚她:“没事,你好好休息,反正你的尤物以后会常常来多伦多出差,你养好脚伤,才能追得上他。”
这个大姐完全蒙在鼓里,枉费我一腔赤诚地为她拉皮条。陈飒无奈地想。
她是故意不去当电灯泡,给先武和兰珍制造更多独处的机会的。
不但自己没回去,她还给小蝶也发了信息:“这几天别回去,家里要修地板,又是霉,又是灰,脏死了。你等修好了再回去。”
小蝶连连应着,她一想起三人在陈飒蒸笼一样的房间里那噩梦般的一夜就有心理阴影。
她俩是在一周后的星期五回家的。
白天,三人就在群里决定晚上吃家庭自制火锅,暑天吃火锅,也别有一番风味。当然,大家首先获得了小蝶的许可,毕竟,火锅味会毫无保留地入侵她的“蛋”。
小蝶最近心情好,立刻就表示无异议。而且不就点火锅味儿吗?打开阳台的门散散就没了,还能比漏水、把东西搬得乱七八糟的更糟心?
她一下班就马不停蹄往家赶,心情不像是回出租屋,倒像是周末的晚上要和闺蜜们去哪儿聚会。
快两周没见了,她想跟室友们更新一下她的动态――她在情感上辞旧了,而且决定留在加拿大,学洗牙。她紧赶慢赶,却还是最晚一个到家,把钥匙插进锁眼里,“咔”的一声,那锁就利落又润滑地往边一让。
她一愣,少了一声“嗒”,还真不习惯。以前开门,她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力气一大,钥匙折在锁眼里。
她推开门,大楼烘干墙壁的机器全都没了,家里收拾回了旧时的模样,她房间的帘子也重新放下来了。
先下班的兰珍和陈飒已经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忙活开了。
“微波炉修好啦?”这是她跟室友们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带着惊喜。她换拖鞋的时候,就看见微波炉上消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提示居然又回来了。
“哦,这是新的,旧的那个已经扔掉了。”兰珍说。
“哇,谁帮你搬的?那么重。”小蝶又仔细瞅一眼微波炉,这才留心到和原来的那个外形和颜色类似,但按键有些许不同。而且锃亮无比。
兰珍的表情忽然落寞了一下,说:“哦,是我男朋友的堂弟。”先武来帮她修地板的那几天,有天热咖啡的时候,发现微波炉不工作了,问了她原委,自告奋勇地要帮她去换新的......
“那个堂弟太能耐了,把我房间的衣橱门也修好了,现在开关的时候,下面的滚轮不卡了。”陈飒一边搅动灶台上嘟嘟的火锅汤底,一边偷眼去看正在切豆腐的兰珍的反应。
兰珍一脸的心事重重。
“你男朋友堂弟在美国是搞装修的啊?”小蝶又问兰珍。
陈飒“吭哧”一下笑了出来。
兰珍也笑了,然后说:“不是,他只是比较手巧,懂得修缮房屋上的一些东西。”
“他回美国了?”陈飒问。
“是。”兰珍说。
怪不得心事重重的,处出感情来了呗!陈飒得意地想,幸亏她听了安童的,没胡乱插手帮倒忙。安童你小子平时不吭不哈的,真太神了嘿!她在心里给他竖一大拇指。
小蝶放下东西,洗了手,就开始帮着摆桌子、调酱料、倒啤酒......
很快,三个人就围着那“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火锅坐了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蝶正要告诉室友们自己分手的事,谁知兰珍却先她一步,宣布了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我可能要搬回台湾了。”
“啊?”小蝶和陈飒面面相觑,等待着房东的下文。
兰珍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先武离开多伦多的那天,也是先勇从欧洲返台的日子,终于有时间和她视讯了。她处理漏水的这段日子,他断断续续地跟她简讯的大部分话题,不是旅途的新进程,就是对要求繁多的影星的吐槽。
这一天也不例外,不过这次他是说此行赚了多少佣金。直到他看到她又如常地坐在房内的地板上,才猛然想起什么,问了句:“对了,你的地板长霉要怎样处理?是要找那种装修师傅吗?”
兰珍一点没有为他的后知后觉而生气,反倒惊讶他居然还记得有这回事,顿了一顿,告诉他:“哦,已经处理完了。――这个事情我还没有机会告诉你,是先武帮助我的。”
“先武帮助你的?”视讯那头的先勇重复了一遍,以帮助自己消化理解,“怎么帮?”
“哦,他碰巧知道怎么处理地板长霉的事,所以就帮我来查看了一下,然后帮我修理了一下。”她说得尽量稀松平常,反正生米煮成熟饭,地板修好了,也没花什么钱,就算被他埋怨几句她也认了。
果然,先勇立刻用一连串的问题来轰炸她:“你为什么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不去找专业人士?为什么去麻烦先武?”
“我没有要去麻烦他,是那天吃饭的时候,碰巧聊到这个,然后他人蛮热心的,就提出可以帮我过来看看。”兰珍气定神闲地辩解了一句,然后就闭上嘴,准备承接先勇的下一轮聒噪。
他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拜托!人家可是上东区长大的少爷,你让他帮你看地板?你在想什么?人家客气你就当福气?你想让阿嬷家的人怎么看我们?你这样不是让人家觉得我的女朋友很机车吗?” ......
可出乎她的意料,先勇问的确是:“那天吃饭都有谁?你室友都去了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去,她们都回家或是去亲戚家住了,因为家里一团糟。”
“所以就你一个人在家?”
“对啊。”
“然后先武来帮你查看?”
“是。”
先勇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第36章 八音盒里的秘密
他立刻想起上次在纽约时,堂弟和兰珍用英文相谈甚欢的样子,兰珍那晚笑得特别开心,他印象深刻,不仅仅因为他坐在他们的左手边,也是因为整个的纽约行,兰珍几乎没怎么开笑脸,除了那晚。
“飒布里娜呢?你不是一直说要把她介绍给先武吗?”先勇紧紧盯着视频这头的女友,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兰珍还是一副平淡的样子:“哦,她的脚崴了,又回家住。――不过没事,先武因为工作的关系,以后还会常常来多伦多,所以还会有机会。”
“那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先勇说得阴阳怪气。
兰珍听出来了,也不知他是不是讽刺陈飒,就以沉默作答。她觉得他今天说的话都好奇怪,大概是因为大脑还在倒时差吧!
见她不接招,先勇索性点明:“所以你们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兰珍回味了几秒他的话,不由瞪圆了眼:“常先勇,你在胡说什么?”
她不是一个情绪轻易起伏的人,当她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时,先勇知道她是真的恼了。
兰珍继续愤愤不平:“他是你堂弟嗳,上次是谁让我去接待他,请他吃饭?”
“是,没错,是我让你去请他吃饭,可是我并没有让你叫他帮你修地板啊!我真是不明白,上回你明明很抵触跟他单独吃饭,因为你说跟他不熟,怕没话讲。这才过了多久?你不但跟他单独吃饭,还让他去家里帮你修地板?你不觉得这样很u矩吗?”
兰珍百口莫辩,气得头晕,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那你是在怀疑我对你不忠吗?”
先勇倒被噎住了,兰珍的品性不会允许她这么做。二十年了,这个他比谁都懂。那不是因为这个,他到底在气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就是内心有一种深深的不安,像迷雾笼罩的湖面上的一条船,不知往哪里靠岸。
半天,他才和缓了口吻,说:“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不理解,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专业人士?”
“专业人士?你知道要多少钱吗?”兰珍没好气道。
“那既然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去找他?”
“什么叫钱能解决的问题,你以为你是涡轮巴菲特吗?”
这句话又刺激了他:“你是觉得我不如人家有钱吗?”
“我没有这么说,是你小人之心!”兰珍气得胸脯子一鼓一鼓的,“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对别的女人动心了,所以觉得我也见异思迁!我不要跟你说了,因为你今天非常得不可理喻!我这几天真的很累,明天还要收拾家里,想要早点休息。”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挂断了他的视讯。
她并没有气太久,因为连日来的疲倦很快侵袭了她,不到十点,她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看到先勇传来的一条简讯:“如果现在我想让你回台北,你会为了我回来吗?”
又是老生常谈。
她没回,打算先冷他两天,等他倒完时差,大脑正常运作的时候,再和他沟通。
谁知到了午休的时候,也就是台北的凌晨,他又发了一个问号,还附加一句:“珍珍,如果今天你不能给我一个答复,我没有办法去入睡。”
她心软了,叹了一口气,回:“这个问题我们来来回回扯皮了十年,都没有结果。你觉得现在我们一个人不冷静,另外一个人还在工作,两个人都很 upset(心情不佳)的情况下,能做出一个理智的决定吗?”
“我只要一个答案,如果我非常想要你回来,你会不会回来?”
“如果回台北,你能保证我可以找到一份和现在的待遇和福利一样好的工作吗?我可能连去五百强当 admin(前台,文员)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们会嫌我年龄太大。”
“我可以养你。”
她恨不能立刻回:“你那个生意也不过马马虎虎,拿什么养我?”但是这样的话肯定会伤害他的自尊心。而且除非她答应回台湾,否则不论回什么,都将会是一场无休止的扯皮,就像过去的十年一样。
她放下手机,决定冷处理,不回。如果他要失眠,就让他去失眠好了。
下班后,她很幸运地在捷运上找到一个横过来,和车厢平行的座位――这样见周公的时候,可以头仰靠着车厢壁。
她要抓紧一切时间睡觉,因为晚上还要收拾家里,把小蝶房里因为漏水和修地板搬得乱七八糟的家什都归位,再把陈飒的房间收拾一下,毕竟她在那里睡了好几天。第二天,房客们就要搬回来了。
回家后,她用微波炉加热了一袋爆米花,草草吃完,就开始干活,等一切收拾妥当,洗完澡,已经九点多了。
虽然很累,可是看着元气大伤又恢复原位的家,心里是满满的珍惜和感恩。虽然手指和胳膊都还有点余痛,她还是打开客厅装毛线的柜子,打算像从前那样,在房里边看剧边织几针毛活。
谁知刚拉开柜子,眼前却赫然出现了一只礼盒,是先武送给她的八音盒。那天因为自己的房间里乱七八糟的,所以她就先塞进了这个柜子里,这些天都没顾得上拿出来看看。
这时候,她把它拿出来,心里悠忽泛起一阵温暖,嘴角也浮起一丝柔和的笑意。
她把它捧进房间,把那木制的古典唱机形状的八音盒从盒子里取出来,刚好可以放在同样木制的矮柜上,是个不错的装饰。她想。
她轻轻地摇动八音盒的发条,小小的八音盒里立刻飘出一段“叮叮咚咚”的仙乐,她凝神一听,不由为那旋律震惊。
她不信,又屏气凝听了一会儿,没错了,是《这世界何其美妙》!路易阿母死壮的《这世界何其美妙》!是她最喜欢的那首曲子!那乐声小心翼翼地飘出来,不留神简直会错过去。
在纽约初次见到他的那晚,他在她身边坐下,她告诉他,她很喜欢这首曲子,这首曲子让她想起了纽约的春天,他马上去给她放了这首“纽约的春天”。她记得那一晚,公园大道上那幢战前合作社公寓的餐厅的上空,忽然飘来的那一阵熟悉的旋律,然后是路易阿母死壮那烟熏过一般的沙哑的嗓音:
我看见树木青翠,玫瑰艳红
我见证了它们的盛开,都是为了你我
我在心中对自己说
这世界何其美妙
……
她的心里轰然明了。
过去这一周的点点滴滴,拉洋片似的从她眼前闪过,他的每一句话语,每一个眼神,甚至每一个笑容一下子都有了内容,什么内容,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从来不是一个容易多心的人,所以这一瞬间的顿悟立刻就把她的脑子涨满了,压得她头重脚轻,不堪重负。
她默然坐了良久,八音盒里的发条早已跑到尽头,可那“叮叮咚咚”还一下一下敲击在她的心上。
半天,她站起身,用微微发抖的手把八音盒小心翼翼地装回盒中,然后把盒子重新塞回客厅装毛线的那个柜子里。
这一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渐渐睡去。
一大早起,头像被人闷了一棍似的晕晕沉沉,先勇的视讯邀请就进来了。
他很少在她的早上视讯她,因为知道她要忙着上班,不用说,他那里一定也很难熬吧,为了这个同样折磨她的事由。
她心中莫名抱愧,立刻接听。
他果然熬红了一双眼,开门见山地告诉她:“珍珍,这次我是认真的,每次出完差回到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这样的生活我过了十年,过够了。我希望回家可以看到你,摸到你,不要每天以这样的方式和你沟通。――我也不要下一次,家里再漏水,让别的男人帮你去修理,不管那个男人是谁。你明白吗?”
他说得很冷静,也很笃定,因为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要强硬到底,结束这个荒谬了十年的局面。如果她还是拒绝,他有一肚子决绝的话,像上了膛的机枪一样,随时准备好发射。
半天,她从鼻子里叹出一口气,有点无奈,有点怅然,然后说:“把离职手续办好需要一些时间,我这两天去 HR(人力资源)问一下,我这些年的假期、福利,还有 pension plan(养老计划),都要怎样折算。”
他松了一口气,把准备好的那些决绝的话咽了回去。
眼下,在火锅的袅袅“炊烟”中,面对着两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室友询问的眼神,兰珍说得简明扼要:“我和我男朋友前两天吵了一架,又为了回不回去的事情,这次吵得还蛮厉害的。反正结果就是,我们这次终于决定,我辞职、回台北,不然这段关系很有可能难以为继。”
她不愿意跟她们解释过多,不是不信任她们,实在是因为这次的“导火索”太难以启齿:他们两个四十多岁的老家伙居然揣测他三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堂弟对她有想法?还差点让这点揣测颠覆了他们二十年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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