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兰珍的小公寓里的三位确是好事频传。
兰珍毫无悬念地拿到新职位,薪水缓步上了一个小台阶,三周后入职。工作大环境不变,和以前一样零压力,就是内容上有些挑战和新意,每两周一张的工资单上能多出几十块钱,对本就没有什么事业心的她已经非常满足。
如果不出意外,她这回真的打算,就在这个位子上干到退休。要说真有一点不满,那就是新职位的手底下要管一个初级助理,在有工会做后台的单位,小领导最不好当,下属做得好要及时赞美感谢,做得不好要耐心引导。她想想,就不由得要皱一皱眉。
陈飒找了个老奸巨猾又舌灿莲花的房产经纪,把楼花高价转让了出去。
去年,为了安抚民怨,抑制坐了火箭的房价,安省政府效仿西海岸的温哥华,瞄准腰缠万贯、大肆炒房的外国人,出台了一个“海外买家税”,就是所有非加拿大公民或永久居民如要在此地买房,必须额外缴纳 15%的税。
这个政策一出,独立屋和半独立屋这样的低层住宅的价格,立刻众望所归地滑铁卢。谁知按下葫芦浮起瓢,人们把目光转向一直不太吃香的共管公寓,新公寓的楼花更是逆天的高价,陈飒就赶上了这个猪都能上天的牛市,没费什么功夫就卖掉了,虽然被经纪人挖掉一块丰厚的佣金,最后能到手的钱还是十分可观的。她后顾无忧地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用户体验突击课程”。
小蝶连轴转的加班生活终于接近尾声,诊所里新招了个专门的前台小妹,比她还小,九七年的,她被彻底从前台解放出来了,以后只要和爱马轮流给赵医生“四手操作”就够了。
这么忙的一段日子,她还是偷闲读完了人生中的第一本英文原版书――世界名著《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同时,雅思考了个高分,比两年前出国时多了整整一分半,要知道,雅思的总分一共才是九。其中,阅读和口语的提高最为显著。她懂得知恩图报,把冯爱的印尼燕窝一式三份,自己留一份,另两份分别给了房东和恩师陈飒。
虽然没吃过,那两位也知道这燕窝的珍贵,受宠若惊地致谢。
房东忽然想到,不知不觉,小蝶搬进来整一年了,三人都惊叹时光飞逝。可细细数来,这一年也发生了不少事。陈飒提议,月中的“圣帕特里克”节,好久没一起出行的三人,可以去中城的一家爱尔兰酒吧庆祝庆祝。
这是爱尔兰的国庆节,为纪念爱尔兰的守护神圣帕特里克而设立的,北美有许多的爱尔兰后裔,像华人把春节带到世界各地一样,他们也把这个节日带来了北美。庆祝方式简单粗暴:戴绿帽、喝啤酒,狂欢跳舞。因此又被人戏称为“绿帽子节”。
当然,不论什么民族节日,只要够闹腾,有吃有喝的,到了多伦多这样的种族大杂烩之地,都会迅速被其它民族的人来凑热闹。所以每年此时,此地的爱尔兰酒吧内就坐满了戴绿帽、喝啤酒的黑白黄棕的人。
房东带歉笑道:“那天我去不了。”
“为什么?”陈飒问,埋头一想,脸上又浮起一堆不怀好意的笑,“难道是某人又熬不住相思之苦,要飞来了?”
房东和先武一过了明路,她就乞求:“我快憋不住了,真的,让我帮你把这个事告诉小丫头吧。”还恶人先告状,“要不是因为怕你有思想负担,安童那个 dumpling party(饺子派对),我怎么会不请小丫头呢?”
房东哭笑不得,想想小蝶平时很信任她,也不是乱讲话的性子,就同意了。
小蝶听闻后,乾坤颠倒,大为震惊。
没想到一向看着慢热又循规蹈矩的房东,在不惑的年纪,能这么快就焕发第二春,还玩起了近十岁之差的姐弟恋?而且只听过女的喜欢找老的,很少听说男的也好这个――除非有所图,而且通常是金钱上。可是房东也没什么钱,而且听陈飒咋呼,那男的经济条件还不错呢!
房东近来似乎也很快乐,她说话、做事还是一贯稳稳当当的样子,只是眉眼之间忽然都像点了彩似的,亮汪汪的,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的。不过小蝶还是不大看好女大男小的感情,她多少有点为兰珍担心,怕她哪天被小弟弟耍了。
“他们怎么认识的?你介绍的?”小蝶问陈飒,笑容里带着极力克制的惊讶。
陈飒脑筋急转弯了一下:“哦,是他们俩一个共同的朋友介绍的。”所以她现在可以当着小蝶的面,时不时拿房东的情事N瑟两句了。令她们都惊讶的是,只要不过火,房东也就一笑置之。大约人逢喜事心也宽吧。
比如,这时候,兰珍就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承认:“对。”
“叫他一起啊!”陈飒激动得一拍案。
小蝶立刻怼一下她的胳膊:“人家二人世界,我们去当什么电灯泡?”
兰珍带笑解释:“这次他来,我们会去‘猛戳不浪’(Mont Tremblant)玩几天,所以那天不在多伦多。”
“哇!”小蝶和陈飒异口同声地羡慕。都知道“猛戳不浪”是东部首屈一指的滑雪胜地,还是个充满欧陆风情的法语小镇。本意是“颤抖的山”,华人们赐其一雅号――翠湖山庄。别说,那里依山傍湖的,还真景如其名。
“你们这么快就一起出去旅游啊?”小蝶骇笑。她觉得这和兰珍一贯的矜持简直背道而驰。
兰珍点点头:“嗯,以前没去过,所以蛮感兴趣的。”
“看,老姐姐泡男人,就没你们这些小孩那么多顾虑。学着点!”陈飒也怼了下小蝶的胳膊。
小蝶“嗯”一声,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问:“那你会滑雪么?”
兰珍“嗯”了一声,说:“基本每年冬天都会去 Blue Mountain(蓝山)玩几天。”多伦多人每年冬天必去的一个价格亲民的滑雪村。
小蝶“哦”一声,路亚家不就在“蓝山”?她心里一阵莫名怅然。
陈飒关注的是更为实质的问题:“那你们睡一张床吗?”
小蝶闻言,也盯着房东,等她作答。
房东居然连这个问题也没回避,面色如常道:“应该不会。――他订的那个地方分上下两层,所以可以两人各占一层,不过要共用洗手间和浴室。”
陈飒痛不欲生地“哎呀”了一声。
小蝶却觉得这才比较符合兰珍一贯的端庄。谁知,人世无常――
“不过,”房东说,“到时一切顺其自然。”还是那么慢条斯理的。
这下别说小蝶,陈飒的下巴都差点脱了臼。她们一直以为,阅历在房东身上没有太多烙印,可是怎么可能?在俗世和红尘里滚,没有谁的年龄是虚长的。
房东还看着大惊小怪的她们,故意令人发指地补充:“咦,如果两个人有哪方面不合适,早一点发现不是很好吗?”
半天,找回自己的下巴的陈飒,才笑着冲房东“靠”了一声:“亲爱的,我觉得你最近简直‘裂变’了。” 这也正是小蝶的心声。
房东含笑,不置可否。
“这才是正确的人生态度,保持啊!”陈飒鼓励,然后转向小蝶,“人家有安排了,那到那天咱俩去酒吧!”
小蝶刚要说“好”。
陈飒就又出来个新点子:“咦,要不咱们来个 double date(两对情侣一起出去约会)?你没见过我家那颗‘东北酸菜’,我也还没见过你家那‘鼻血男’,都拉出来溜溜!”
小蝶一下犯了难:“他......不知道那天行不行,我问问吧。”
说完,她几乎是立刻想到对策――过两天就告诉陈飒,路亚那天已经有别的安排了。以后她要再约,就和兰珍商议商议,让兰珍帮她挡驾。
从加州回来以后,她就觉得她和路亚的关系每况愈下的。当然,是她的心里每况愈下。
她努力地想迎合他,找到加州那段时间的默契感,但却始终碰不上节奏;越碰不上,心里越不甘心,越患得患失的。她也想学冯爱关注阿蛋的工作一样,去关注路亚每天敲敲打打的那些乱码,可下了一番功夫去网上检索,还是一知半解。极端的时候,她甚至对他的职业和野心产生了一点恼恨和抵触情绪。
路亚感觉出了她的变化,问她,她就说是这段时间加班太多,累得人不想说话,说的时候还带着点笑意。她恨自己如此卑微,可又无可奈何。
生活中的这些成就,比如读完第一本英文书,雅思获得高分,在诊所里很老居地独当一面,这些以前她根本不敢想的事,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现实,可喜可贺。然而一对比他的那些宏伟蓝图,她就觉得她生活里的一切都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她试着轻描淡写地告诉路亚,过几个月,自己要回学校读“洗牙师”。
“挺好的。”他机械地回答,顿了一顿,又问,“那个和你现在的工作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心里马上四分五裂的。
他可能也感觉到了哪里不妥,要命地补救了一句:“就是你现在的职位,不能给别人洗牙对吗?”
她真怀念他们刚认识的那会儿,那份风轻云淡的怦然心动。
她怀念头一回见到他的那天,毫无心理负担地用一口六安英语,从容地跟他核对过往的健康纪录;怀念他的鼻子“吧嗒吧嗒”狼狈地流血时,她果断地给他递抽纸,又急中生智地拿止血棉卷,帮着塞进他的鼻子止血,还被赵医生夸来着。那份伶俐劲儿哪儿去了?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一对着他,就钝了。像古偶剧里那些人讲的一样,“关心则乱”,她现在是深深地体会到了。
冯爱跟她分享了一本书,叫《秘密》,神神忽忽的一本书,讲宇宙中有种叫“吸引力法则”的力量,能帮想法积极的人吸引到正能量;反之亦然。说来简单,做来何其难。总之,不知是不是近来心态消极,吸引了宇宙中的负能量,这天上班的时候,她就和爱马那个碧池大大地碰擦了一下。
忙完上午最后一个病人,正好到了她午休的点。
自打前台来了“九七”小妹后,她和爱马、小妹轮替着午休。这样,三人中,总有两个人能前台后台地罩着。这会儿,九七小妹刚休完回来,于是,小蝶就让她帮着收拾诊室,简单交待了几句后,便去厨房热饭了。
今天她带的是昨晚外卖多要的一盒卤肉饭,里面还有半颗卤蛋,她设了一分半钟,打算三十秒的时候停一下,把蛋夹出来,再接着热饭。
饭盒在微波炉里“嗡”地打转时,她靠在一旁玩起了手机,本能地去看路亚有没有给她发什么短信。
没有。
明知他可能在忙,她心里还是禁不住一阵小小的失落。
手一贱,又进入“脸书”,总算有了点收获――他更新了一条状态。确切地说,是他的一个女性朋友写了两句英文,“爱特”了他的名字,所以在他的状态里显示了出来:
- Why do Java Developers wear glasses?(为什么 Java‘程序猿’要戴眼镜?)
- Because they cannot C#.(因为他们不能 C#。)
小蝶把这两句话翻过来倒过去地研读,也没明白笑点在哪里。可路亚点赞不说,还很夸张地回复了一串爆笑的表情符号。
她点开女孩的个人页面,也是某大厂的程序猿,看着像拉丁裔,长得不丑。
她心里立刻升腾起一阵难以描述的不安和心酸。为什么能和他旗鼓相当,频率共振的那个人不是她?
心里正五味杂陈着,微波炉里忽然“嘭”的一声――
她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卤蛋热过头,炸了。她赶紧揣起手机,打开微波炉的门,头更大了――卤蛋的尸体天上地下、七零八碎地溅得到处都是。
她五心烦躁地撕下一张厨房纸,刚要擦,在前台替班的爱马忽然闯了进来:“爱娃,你上午那个病人回来了,说她一条手链丢在诊室了,你去帮着找找。”
小蝶悄悄翻了个白眼,只得匆匆擦拭了一下微波炉,把饭盒匆匆盖好,搁厨房台子上,直奔前台,面见失主。
是午休前来补牙的一位病人,一个操东欧口音的老太。小蝶上前询问原委,她说遗失了一条“施华洛世奇”的手链,是她在澳洲工作的女儿送的生日礼物。小蝶放下心来,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顶多让赵医生赔偿,对身家丰厚的老赵来说,九牛一毛。
“非常遗憾!”她表达了一下同理心,又说,“我去诊室帮你找找,你要跟着一起来吗?”
她引着老太步入诊室,前台不那么忙,爱马也八卦地跟了过来,要是有人进来,门口会响铃。
九七小妹边收拾边玩手机,听见有人进来,一慌张,手机“啪”地掉到了地上。她忙拾起来,胡乱揣进兜里,有些尴尬地转过身。
小蝶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上班开小差,她以前也干过。
后跟过来的爱马和老太却狐疑地瞅了她一眼。
小蝶问小妹有没有看到这么一条链子,小妹直摇头。于是,两人便在老太太刚做过的牙科椅周围重点搜索。
老太太也戴上小坤包里的老花镜,母鸡觅食一样四处搜寻。
无果。
小蝶无奈地冲老太摊摊巴掌。
“要不翻翻垃圾桶,看看里面有没有。”爱马从门口探进身子热心提议。
小蝶恨不得一脚踹死她。但也只能忍住,耐着性子,戴着手套,忍着恶心,和小妹在垃圾桶里一阵扒拉,里面除了一堆牙科垃圾,什么都没有。
“有没有可能你丢在了别的地方?比如你刚刚出去的时候?”小蝶好心提点老太。
“不会,我一出去就发现手链没了,就回来了。”老太太说得很笃定,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盯住一脸懵逼的九七小妹。
“刚刚谁最后离开的?”闻言赶来的赵医生当着老太的面用英文问。
“呃...我刚刚一直在这个房间收拾。”九七小妹怯懦地用中文答,又气若游丝地补了句,“但是我真的没看见。”
当着一个老外,还是病人,说她听不懂的语言,是很不礼貌的。小蝶替她捏把汗。
果然,老太太不满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能用英文重复一遍吗?”
小妹像被人掐住喉咙似的,出不了声。
真是不做贼心也虚。
小蝶看不过眼,替她用英文答:“她说她没看见,我们都没看见。”
老太重重叹了口气。
赵医生阴沉着脸。
“要不你就把口袋翻出来给她看看。”爱马唯恐天下不乱地望着小妹,用一口中式英文提议。
小妹没有照做,只是不知所措地瞅着她,脸白了,眼却红了。
欺人太甚!
“你刚是不是在水泥地上摔了一跤,把脑子磕坏了?要么就是三百年没逛过街?”小蝶冲爱马冷冷发问。
众人皆惊。
第78章 穿普拉达的恶魔
小蝶把比她高半个头的九七小妹拉过来,冲众人道:“她戴的是‘梵克雅宝’的项链和耳环,为什么要去偷一个‘施华洛世奇’?” 她不敢相信诊所里这几个土鳖竟然不认识那个著名的四叶草。
55/76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