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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伦多有条羊街——张铁锅【完结】

时间:2024-05-28 14:38:29  作者:张铁锅【完结】
  选手们胸前的号码牌上,都有主办方赠送的四张免费酒票,品酒会上可以换四杯酒。快跑到中城时,安童才猛然想起,拿渗满汗的手一股脑扯下来,递给发小,作为补偿,反正自己也用不着。
  “她真幸运......遇到你...希望...她别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样满头大汗的发小喘着粗气,感慨。
  他见过陈飒几次,她人前人后对安童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心里多少有点为好兄弟不平。最让人生气的是,受虐的这位还常常贱兮兮地赔笑给她捧场,更叫她怡然自得、趾高气扬的。
  他绝想不到,早上,陈飒的两位室友也发出类似的评价。
  一得知安童可能要中途放弃马拉松,去给陈飒当御用司机,兰珍和小蝶都非常羡慕:“他竟然牺牲自己最大的兴趣爱好,来帮助你。”
  “没大出息的男人,要不再勤快点儿,能找到女人吗?”陈飒没心没肺。
  “哇,这个女人真是没有良心。”兰珍摇头叹道。
  “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小蝶附议。她不敢奢望让路亚放弃任何大小事,来迁就她,连试都没敢试过,怕这份感情试不起。
  兰珍本想提点陈飒,别忘了安童在她爹地去世最困难的时候,是怎么毫无怨言地为她家奔忙,但她不是个爱揭人疮疤的性子,所以就在脑子里过了几过,吐出口的话含蓄很多:“总之,不要辜负真心对你的人。”
  没想到,陈飒立刻嬉皮笑脸地反问:“说给你自己听呢?你说我以前也这么劝你,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啊?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
  兰珍没料到会引火烧身,忙垂眼闭嘴,怕嘴不把门的那位,爆出更多的旁枝末节。
  毕竟,小蝶还不知道她和先武如何相识。那天和先勇打完电话后,她悄悄搜索过“乱伦”两个字的定义,发现她和先武的结合,全然不属于那个范畴。可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她好过些,那两个字还是时不时地迸进她的脑子,刀刻一样醒目。
  小蝶确实听在耳里,也觉蹊跷,但也没闲心深究,上午路亚要来接她出去玩,她正琢磨要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能让他每次见到她,都有不一样的惊喜。换句话说,每次见完,总给他留下点念想和对下一次的期待。
  陈飒往嘴里倒了昨天剩的半碗小米粥,就背上电脑包,匆匆出门了。
  她这几天,都在忙着为“顶点项目”做用户调研。
  所谓“顶点项目”,具体到她的这个短期突击课,就是一个毕业作品――根据自己的设计命题和用户痛点,设计一款手机应用程序,以满足目标用户的渴求,解决他们的痛点。
  她选的设计命题是自己熟悉的领域:如何帮助受过海外高等教育、工作经验丰富、英语又流利的新移民女性在加拿大职场找到合适的工作?
  今天午夜十二点前,就要在网上交调研报告。
  所以这个周末,她东南西北地满城跑,要面对面深度访谈五位女性移民好友,文化背景各异,移民后的职场之路确是一样的艰难。昨天已经访了三个,一回家,便一头扎进房里,对白天的访谈进行提炼分类,把房间的门后、衣橱上、墙上贴满各色易事贴,每一张上面都有写写画画,最后又把写写画画精炼出来......
  今天还得访问两个,都是以前来她们机构找工作认识的,私底下互留了联系方式。
  第一个约在了离她不远的“羊雪柏”的咖啡厅,沿着羊街,往南步行半小时就能到。
  是个三十出头的伊朗姑娘,在母国时是英语教师,大龄未婚,受不了家人的闲言碎语,更受不了一个极度男尊女卑的社会。
  “你相信吗?我们出门不能穿太显身材的衣服,还得戴头巾,不然万一被人非礼了,就是我们自己不检点。”她忿忿地告诉陈飒。
  所以她想移民来加拿大,体验体验男女平等,要是能顺道解决婚恋,那就太棒了。
  谁知来了以后才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头一个致命打击,就是她无法回归本行――哪有外国人在人家的土地上,教人家母语的?要再干别的行当,又两眼一抹黑,工作机会似乎挺多,可能让她够上,又可心的,却一个都没有。没稳定合适的工作,生活就处处受限,花钱不敢大手大脚,社交也无法顺利拓展。婚恋只能依赖网络,可网上十个有九个都是蛤蟆,就算哪天真遇上了王子,胃口估计也已经让蛤蟆喷射的毒汁败光了。是来了加拿大,她才明白,婚恋老大难到哪儿都是老大难,只是程度的轻重......
  正事聊完,陈飒把那台磕碜的苹果电脑一合,就开始给人出馊主意:“你的‘职业痛点’,我要回去好好研究研究。但是你的‘情感痛点’,我或许可以给你点意见。――你接受跨种族恋爱吗?喜欢中国男人吗?我告诉你,中国人十个有九个都有房子,你要嫁了中国人,婚姻解决了,房子也解决了。齐活!”
  “你说的是在中国的中国人,还是在这里的?”
  “都是!就连唐人街中餐馆里那些端盘子的阿叔阿婶,看着潦倒,指不定家里倒腾了几套房子呢......”
  和伊朗姑娘告别后,她就从咖啡店出来,戳在“满地可银行”门口,等安童的车来接――那旁边碰巧有条小路,方便短暂停车接人。然后他们得赶着去东约克,见她的最后一位访谈对象――一个哥伦比亚大姐。
  这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马拉松的大部队早跑过去了,羊街上的车辆又熙攘了起来。
  “满地可银行”门口碰巧有道红绿灯,她就立在春寒料峭的四月里,罩着薄羽绒服的帽子,戴着墨镜,望着车们在眼前停停行行。墨镜后的一双眼,正八卦地暗数有多少奥迪奔驰宝马野马保时捷里坐着的是中国人。结论是――很多。
  来加拿大这么多年,她还是能一眼从满大街的中日韩国人中一眼辨认出同胞。这个国家的白人黑人棕人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对他们来说长得很像的东亚人,彼此总能一眼区分出对方是不是自己人。
  又一道红灯拦下了一批车。
  一辆半旧的“本田思域”进入了她的视野。这么烂大街的便宜货,她的目光本来是要掠过去的,可是这车偏偏停在了她视野的正前方,她墨镜后的双眼不经意地瞟到驾驶座上的男孩,心里还没对上,脑子深处已经一阵电闪雷鸣。
  再一定睛,可不就是他?像妈上回说的:“这边的华人小伙子都晒得黑不溜秋的,就他个别,少有的白!”
  这么多年,他的皮肤还是那么白,像她当年初见他时一样。
  那是个秋天的午后,她正在出租屋的厨房烧水下速冻饺子,就是唐木的房子――一幢爱德华七世时代的老别墅,上下有三层。
  外头忽然一阵熙攘,很快楼梯上就响起了“咚咚”的杂乱的脚步声。
  她往外一探头,正看见直通大门的楼梯下,一个中年妇女正站在前门廊子上,操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指挥着两个华人大汉往三楼搬东西。
  是阁楼上的新租户搬进来了,那里已经空了一个多月了。
  不等她看明白,炉子上的水饺汤就了出来,她忙奔过去收拾。
  手忙脚乱地擦拭的时候,一个高大的华裔男孩双手抄进裤兜,晃着膀子踱进厨房,一见里头有人,略略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镇定地吐出一口字正腔圆的加拿大英语:“哦,嘿,我刚搬进来,三楼。我叫‘亚’,很高兴认识你。”
  她溜他一眼,一点不见外:“轧?轧马路的‘轧’?”心里直叹:这男的真白,都晃我眼了!还白里透红的。
  男孩听她张嘴就是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不由一怔,看她那晒得铜亮的肤色和一身“清凉”的打扮,真不像概念里的中国姑娘。他甩了一下搭到前额的一绺毛,也换中文笑道:“不是,亚细亚的‘亚’,您也可以叫我北极兔,我同学给我的外号。”
  “为什么?是觉得你跟北极兔似的,又高又白,还生长在靠近北极的地方吗?”
  他乐呵呵地笑了:“您说对了,不过后来我上网查了下,北极兔也有灰的,可他们都叫顺口了。――对了,您也是中国人?”
  “别跟我‘您’来‘您’去的,我有那么老么?”
  “没有,敬称、敬称。――那您,不,你怎么称呼?”
  “飒琳娜。”
  “‘飒琳娜戈麦斯’的‘萨琳娜’?”
  “不,是 S.H.E.的飒琳娜,以前特火的一个唱歌的组合――算了,估计你出国也挺早的,中文世界的东西你也不知道了。”
  “我怎么不知道呢?不就是那个‘你是光,你是电,你是唯一的神话’吗?”他一字一句地把歌词读出来,然后又甩一下头发,“我初中毕业才移的民,出来不过三四年。”
  她咧开嘴乐:“那英语说得挺溜啊。”
  “还凑合吧。”
  “跟唐木一样读大学?”她心里粗粗一估算。
  “对,他是我同学。”
  “那你也十九?”
  “对,上上个月刚到合法去 LCBO(安省酒管局,满 19 岁才允许在里面买酒)打酒的年龄。你呢?也读大学?”
  “毕业工作都好几年了。”
  “是吗?真一点看不出来。”
  “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他俩你一来我一往聊得正入港,刚才在楼下指挥搬运的中年妇女忽然闪了进来:“亚亚,妈给你都――”
  她一下刹住了话头,目光直直地打在陈飒身上。
  不用问,陈飒都知道,这个妈也像许多妈一样,正用眼神审判她呢,还有她身上那件露出大半个背部的黑白条纹吊带衫。其实,衣服买来时不这样,是她别出机杼,把胸前一整块深 V 蕾丝全铰了,然后前后反穿,才成了这样。
  也许,他妈一开始就在心里就给她判了死刑,将近十岁的年龄差只是雪上加霜。
  ……
  陈飒现在才想明白。
  车里的男孩正用等红绿灯的机会,拿车载蓝牙和谁打了个电话,没聊两句,就挂了,笑得倒是很开心的样子。是他的小女朋友吗?
  她猛然想起过年回家,妈在厨房里跟她偶然提起,在加州的比克斯比桥,撞见他搂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照相的事。同样记起的,还有妈那句让她扎心的话:“......你看他到底还是找了个小的,有几个男的真会找个比他大几岁的女的?”
  也许妈至始至终都是对的。何况这么多年,她都换了好几茬男友,人家不该吗?虽这么想着,她心里却还是泛起一阵没来由的酸楚。
  其实,她猜得没错,男孩刚刚确实是在给他现在的女友电话。电话里,他告诉对方:“小蝴蝶,我刚下高速,一会儿就到了,啊?......”
  他恍惚感知到了有人在瞅他,正要偏过脸去证实,红灯就转了绿,他的脚忙从刹车上一松,跟着车潮朝北绝尘而去。
  那个瞅他的人还立在那里,目送着他的车屁股。
  “羊雪柏”近高速,所以他是下高速顺道路过,还是碰巧也住在这一带的某幢共管公寓里――像这段路上满街老老少少的华人一样?要么是他现在的女朋友――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住在这一带?可她怎么从没在街上见过他或他们?
  见不到也正常,共管公寓的过道本来就像酒店里的过道,她在兰珍的楼里住了几年,同一层楼的邻居的脸,都还没认全。
  而且真想再见吗?再见又能怎样,不过是让自己的心再难受一回......
第84章 父母之爱子
  手机忽然在裤兜里一个劲地挣,是安童到了。
  陈飒拢拢神,扭脸朝旁边的小路望去,那位的车已经静静地候在那里了,像他的人一样低调。
  安童在车里含笑望着女友朝他走来。
  女友一上车就数落起了他:“脑袋上怎么罩个‘熨斗’啊?”
  “这是‘测谎仪’,傻子。没看‘吉米法伦秀’吗?”安童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帽子。
  还熨斗?她可真会招笑。他厚起嗓子笑。跟她在一起,就没有无聊的时刻。
  “摘了摘了,一会儿给我朋友看到,丢死人了。”她没好气道。
  “好好。”他听话地摘下来,见她心绪不佳,估摸是课业负担太重,有心逗耍她一下,便把帽子罩在她的脑袋上。
  “哎呀。”她嘬一下牙花子,反应很大地把帽子扯下来,往后座上一扔,“我头皮疼,别碰。”
  “咦,头皮咋还会疼呢?”安童还笑。
  “叫‘头皮触痛’。――行了行了,开车吧你。”
  “好好。地址给我,我搜一下。”
  是东约克“捂得白”沙滩边的国民连锁咖啡店。
  “我今年五十了。”一见面,哥伦比亚大姐就爽朗自曝。
  “五十?你?”陈飒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拉丁女人,一颦一笑尽是南美洲的热情。可细细一打量,她的脸上确实饱经风霜,染得黄烘烘的一头毛的尽头,是新长出的灰白的发根。
  谈话一深入,陈飒很快就明白,她为什么一脸风霜?
  她的人生是以 2008 年为分界点的。
  那之前,她是波哥大当地一家银行的分行经理,嫁了个商人老公,英俊多金,生活养尊处优的,直至北美洲的那场金融海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凶猛地扑来,一夜之间席卷了她的事业和所有的投资。不等她喘口气,又愕然发现,老公竟然一直有个秘密情人,是他多年的一位女性生意伙伴,也是因为他的生意受次贷危机的影响,才让这事浮出水面......
  还好,十年过去了,她终于可以笑着告诉陈飒:“金融危机拿走了我的一切。”豁达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于是,失去一切、年过不惑的她,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只身来到多伦多,要换个活法。
  只是逢上金融危机,英文又不好,在本地银行找到工作,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只能先干“累脖工”(Labour,体力劳动者)――她在北边一家专门承办婚庆派对的宴会中心端起了盘子。就这工作都不好找,幸亏领班自己也是南美洲同胞,勉强要了她。
  “你知道,约克区的公交车,车上不卖票,车站好像有售票机,可我又不会用。大雪天的,街上又没几个人,尽是车。我看到远处有个华人商场,就一路走过去问,谁知他们又听不懂我的英文,我也听不懂他们的英文。终于遇上个修手机的店铺里的华人姑娘,很热心,告诉我,可以去附近的小便利店里买专坐这一区公交车的车票......你不知道那天我在大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多久,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有多冷。”哥伦比亚大姐劫后余生地笑。
  “买完票出来,我就哭了,在雪地里。”她红着眼圈笑。刚刚提到“金融海啸”时,眼圈倒没红。
  陈飒心里本来有事,这时候不免也很难过。
  大概是这份艰难,所以明明知道那份工作不合适,她还是老老实实端了两年盘子,长期站立带来的腰腿疼不说,小腿上也全是难看的静脉曲张。好在两年下来,英文提高了不少。等终于有了点积蓄,能喘口气了,她想换份可以在电脑前坐着的工作,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腰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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