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薛寒迟毫无波澜的表情,他又有些不明白了。
薛寒迟打量着信封,黄色的信封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写着“薛寒迟亲启”几个大字。
将信封撕开后,他直接将其中的信纸抽了出来,在眼前展开。
李轻舟送完信,正准备离开,却在回头的时候又被他叫住了。
薛寒迟手里拿着信纸,正直直地看向他这里。
“这是谢如晦送来的信。”
彼时,顾情和萧煜两人恰好正在府中。
江楚月还没有醒来,薛寒迟不想打扰她,于是几人便围坐在后院商量对策。
薛寒迟将信件传给几人,萧煜看过之后,面容绷紧。
“谢如晦说他要离开楚州了,想在离开前再见薛公子一面。”
顾情从他手中将信接过,看了之后神色也不轻松。
按理来说,谢如晦为了他师姐,短时间内是不会离开楚州的,可是为什么又突然变卦,传信给薛寒迟呢?
“薛公子,你觉得谢如晦此举是试探还是真的要走了?”
谢如晦此人心思诡变难猜,虽然几人猜测他不会离开楚州,但凭借此人在楚州多年的经营谋划,早有准备也说不准。
若是他此番逃窜跑出了楚州,恐怕日后他们若是想寻回乾坤镜,希望就更渺茫了。
薛寒迟食指瞧着桌面,相比于萧煜两人,他的状态就要放松许多。
“他想用乾坤镜复活那个死魂,却不得其法,此次大约是真的想破釜沉舟了。”
无论谢如晦心思如何,顾情他们若是想夺回乾坤镜,恐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薛公子去吗?”
顾情和萧煜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毕竟受邀的人是他。
而且,若是他能过去,对于他们也有助力。
“这样热闹的事,我当然要去了。”
薛寒迟看着他们,水色眼眸里溢满了笑意与期待。
虽然他已经不再需要乾坤镜,但这是江楚月想要得到的东西。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赴约呢。
萧煜看着他唇边的笑容,转头和顾情对视一眼。
“好,既然如此,我们与薛公子同去。”
既然要背水一战,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李轻舟点点头,对萧煜的话表示赞同,忽然,他顿了顿,将目光移到薛寒迟身上。
“那江姑娘呢?”
“她?”
薛寒迟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轻松,仿佛这件事情与江楚月没有半点关系。
“她还在睡觉,这样的事,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这些纷乱的事情,不值得让她操心。
顾情和萧煜也一致同意,此次前去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江楚月还是待在李宅更加安全。
因为担心江楚月醒来见不到人,薛寒迟特意给她留了一张字条。
准备妥当后,顾情握着剑柄,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面。
“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出发吧。”
*
被众人留在府中的江楚月此时依旧躺在床上,和梦境作斗争。
在亲眼目睹薛寒迟拔剑自刎后,江楚月的心上泛起一阵钝刀割肉般的疼痛。
她冲过去想要阻止他,却忘了自己尚在梦中。
在她触到薛寒迟的那一刻,周围的景致忽然变换,薛府的一切如飞烟消散,就连这院子里的大火也都顷刻不见。
然后,江楚月便发觉自己站在了另一处陌生的宅院。
江楚月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中没缓过来,她捂着心口,慢慢地在院子里探路。
与薛府逼仄的高墙不同,这里的院墙并不高,和李宅的差不多。
檐下挂着的灯笼有些破旧泛黄,这里的装饰也陈旧许多。
院中的树叶大多枯败,院子里的泥地上还残留着积雪,像是昨日刚刚下过了一场雪,天色灰压压的。
在江楚月方才做的那场梦中,那里的时间分明还只是秋日,但是眼下竟已成了白雪皑皑的冬日了。
所有的这些迹象都表明,江楚月并未醒来,她此时还在梦中。
之前,她的梦境都是围绕着薛寒迟展开的,就是不知道,这次的梦境是否也是与薛寒迟有关……
“昨夜的雪下得真大,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下雪。”
回廊上走过来两个侍女,她们并肩走着,像是在闲聊。
“听说今天徽州薛府有客人前来。”
“是啊,听说薛府家主也来了,家主收到消息后,准备了大半个月。”
这府上的气氛和薛府的死气沉沉完全不同,这两个小侍女话很密,说起八卦来一点顾忌都没有。
其中一个小侍女歪着脑袋,转过脑袋问身边的人。
“不过,我们这一系旁支和徽州关系并不密切,徽州家主怎的突然来了?”
被问的那人摇了摇头,“不清楚。”
江楚月在她们身后跟着,大约听出了些有用的信息。
看来,这里并不是徽州,这家恐怕是徽州薛府的旁支,而且还是与本家疏远已久的那种。
不过,这和薛寒迟有什么关系?
江楚月压下心里的疑惑,继续跟着她们向前走去。
这院子比不上薛府宽广,没走两步便拐到了另一间院子。
如果说刚才路过的几间院子还只是有些陈旧,但好歹是有人在用心打理。
可是眼前的这间院子就有些太不像话了,回廊上落满枯叶,墙上还缺了好几道口子,活像个被废弃的宅院。
要想通往其他院落,这里是必经之路。
经过这里的时候,一名小侍女脸色忽然神秘起来,她看向那堆杂草群里,对着另一人低声问道。
“我听闻薛府家主此番就是为了他而来的……那孩子应该还活着吧。”
“应该吧,我记得上次路过这里的时候,他还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两人的声音放得很低,似乎话中的孩子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禁忌。
小侍女踩在青石板上,还准备和身边人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了一抹身影,立刻便噤声了。
“快走快走。”
两人的反应太过反常,江楚月心中好奇,沿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院子里的枯树上,一个小男孩正坐在上面,似乎很是悠闲地晃着双腿。
树枝上还压着冰冷的积雪,在枯树周围的地上散着许多被压折的枝干。
数九寒冬天里,小男孩身上的衣裳并不厚,甚至还打着好几个布丁,就连穿着鞋履也有些大得不合脚,松垮的裤管直往上漏风。
但是对于这些,小男孩都不在意,他依旧晃着双腿,仰头看着不远处的景色。
他的脸,相比于十岁时更为稚嫩,但江楚月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前不久,她才在薛府的大火中见过他,心脏似乎又疼起来了。
但是,在此之外,另一种情绪压过酸涩,在江楚月心里占据了上风。
刚才那两名侍女说,薛府家主今日才来,可薛寒迟不是薛府的小公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说,薛云城其实根本就不是薛寒迟的亲生父亲?
第80章 梦断之时(五)
原文中, 薛寒迟出身高贵,是徽州薛府独生的小公子。
如果不是因为薛府的丑事,他在读者心中的地位, 应当是与萧煜不相上下的。
无论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 这一点都是毋庸置疑的。
即使江楚月因为乾坤镜数次梦到过薛寒迟的过去,也从未对他的身份有过怀疑。
如果不是现在亲眼所见的话……
江楚月站在树下, 抬头望向树上的小男孩。
这个时候的他年纪还小,寒冬腊月里穿得很少,因为寒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薛寒迟感知不到江楚月的存在, 依旧自顾自地坐在树上晃着双腿。
他仰头看着远处连绵的雪色, 嘴里还在小声哼着歌,似乎很是开心。
这样鲜活的表情, 是他在薛府里不曾有过的, 也只有这个时候,江楚月才罕见地从他脸上瞧出来几分童真。
听着这不知名的歌谣, 江楚月钝痛的心都缓和了不少。
她看着薛寒迟,心里的疑惑还是挥之不去。
他是这家旁支的孩子, 可方才那两名侍女对他的事情似乎讳莫如深。
从他现在的穿着来看,他在这座府邸里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既然他不是薛云城的孩子,那他又是如何成为徽州薛府的小公子的?
他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
江楚月想得入神, 在她思索的间隙, 树上的小男孩已经翻身从树上跃了下来。
虽然年纪小, 但他做起这样的动作来倒是分外熟练。
小薛寒迟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脚步轻快地朝着屋内走去。
这宅院从外面看起来像是废弃已久, 但是好在屋内的布置倒还是应有尽有。
推开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供桌, 桌上摆着一个牌位,右手边就是卧榻。
左手边是一张圆桌,上面摆着已经凉透的饭菜,应该是下人之前送来的。
看样子,这府里有专门的人来给薛寒迟送吃食。
进门后,小薛寒迟便朝着圆桌走去,拿起碗筷便夹着饭菜吃起来。
这些饭菜看起来并不美味,而且都冷掉了,可是薛寒迟却没有丝毫介意。
原来薛寒迟不挑食的习惯是从小养成的。
江楚月坐在桌边看着他,目光却不自觉移到他细弱的脖颈上。
如果不是真的心死,他恐怕也不会挥剑自刎。
刀剑割破血肉的时候,他该有多痛啊。
这些事,薛寒迟从未对她主动提起过,原著里也从未写明。
薛寒迟承受过的痛,至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知道。
江楚月打量着这间屋子,目光忽然扫到了供桌上的牌位。
这间屋子摆设单调,这张牌位前却供奉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果,看起来格外醒目。
江楚月慢慢走过去,牌位上刻着的几个大字,“爱妻周韫容之位”。
从这几个字来看,这牌位应该是这薛容的丈夫所立。
供奉新鲜花果,说明是有人刻意打理,但是却被放在这荒凉的院落,真是矛盾。
江楚月读不懂立这牌位之人的心思,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和薛寒迟应该脱不了关系。
吃完饭后,小薛寒迟便放下碗筷又出了门。
这一次,他没有爬上树,而是蹲在院子里,双手支在膝盖上,默默地看着这些消融的积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看得太入神,以至于江楚月都有些担心他。
这天气太冷了,他穿得又少,在外面这样吹着迟早得冻坏。
不过,还没等她继续关注薛寒迟,院子边的走廊上走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江楚月原先还以为是看错了,定睛看过去才发现,这不正是薛云城和那个狗头军师吗?
她这才想起来,似乎听刚才带着她过来的那两个小侍女说过,今日府上有大客,正是他们两个。
两人背着手走过来,互相在低语着什么。
薛云城看着院子里那一个小小的身影,眉峰紧皱,看向张师的眼眸里有些怀疑。
“这个孩子真的可以吗?”
这个时候距离薛府那场大火还有数年的时间,恐怕是两人最初开始谋划的时候。
张师笑得从容,“这是乾坤镜选出来的孩子,家主不必怀疑。”
见他面色未消,张师又解释道,“属下之前查证过,这孩子体质特殊,可震慑邪祟,也可诱引妖魔,这样的容器,魔物最喜欢了。”
“最好是这样。”
薛云城看着院中的薛寒迟,忽而打量起这处荒芜的院落,嗤笑一声。
“别人的孩子,能在这院子里长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这家家主也是太心慈了,若是我府上出了这等丑事,定不会留下这孽种的性命。”
张师站在一旁,笑着颔首。
“家主说得是。”
屋里的牌位,供奉的花果,两人口中的孽种……
所有这些要素组合在一起,江楚月已经能大致还原事情的真相了。
她转头看向院子里小小的影子,心情复杂。
“方才席间,他们说这孩子叫什么来着?”
他不是这家的孩子,薛云城只记得那人说过这孩子从母姓,姓周。
至于后面的名字,他有些记不清了。
“这孩子出生的当日,他母亲便过世了,在往生前,周夫人给他留了一个名字。”
灰暗的天空又压深了几分,不一会,空中便飘下来鹅毛大雪。
冷风吹向张师,他眯了眯眼,忽然笑着道。
“说起来,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白雪漫漫的冬日。”
张师拢了拢一袖,视线从远方的白雪移到院中的那个小男孩身上。
“冬日风起时,寒意迟迟。这孩子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寒迟。
“周寒迟……”
薛云城将这个名字在反复念了数遍,而后伸手到廊外接了几片雪花。
“既然他今后是我徽州薛府的小公子,又怎么能姓周呢。”
领会到他的意思,张师笑着点了点头。
“是在下失言了。”
从此,周寒迟此人连同这个姓名一同消散在雪地里,世上有的,只是徽州薛府的小公子,薛寒迟。
“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我们今日便启程返回徽州吧。”
在这场只有大人知道的交易里,薛寒迟的未来在三言两语间便被定好了。
没有人来问过他,他便从周芸容之子,变成了徽州薛府的小公子。
这雪越下越大,薛云城和张师站在廊下,就这样无声地看着院子里还在雪中发呆的薛寒迟。
冷风卷着白雪从江楚月透明的身体里飘过,最终落在了薛寒迟的颈弯里。
他还撑着下巴在原地发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除了混着泥土的脏污积雪,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蹲了许久,忽然,他站起身,扬起头看向了天空。
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化成一滴滴水从他的下颔滑落下去,像是泪水一般。
晦暗的天空像是随时要塌下来一般,无端地让人感到压抑。
这个时候的薛寒迟还不知道,未来等着他的将会是黑暗漫长的数年。
这数年的辛酸孤苦,只有他一人默默承受。
这场雪像是他出生时的那场一样,落满了他全部的人生。
在这无遮无拦的大雪中,无人相伴,只有他一人在其中挣扎……
60/73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