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沙弥“嘿嘿”一笑:“副寺有一招擎天霹,据说从前跟着广化住持游历四方时,连虎也能打死呢。”
到了门前就听到吵闹声,赵钦明看着冷着脸的苏见深正拽着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往他这处来。
“这是……”赵钦明问。
那疯癫的人先一步开口:“我叫季天风,诶这小和尚,我让你去找一个叫崔岫云的姑娘,怎的不去找来!”
兔子沙弥苦着脸:“没有此人啊。”
他们用的是化名借住在此,赵钦明见状赶走了沙弥,叫苏见深带着人到后山去了。
赵钦明听崔岫云提起过季天风,知道是她请来的,便问苏见深:“你们怎么一道来了?”
“是我要来,他说他也要来。我没钱,就让他带我过来了。”季天风说着,得了苏见深一个白眼。
苏见深行礼道:“这位季道长,是苏协叔父在连吟山的师弟,二十年前来过京城,医术高超,曾治过先皇后的喘疾,我父亲认得他。他现在每日都来我们府上,想让我爹将他举荐给陛下。”
赵钦明皱眉,见苏见深对赵钦明如此态度,季天风“嘶”了一声,打量着赵钦明:“有点儿面熟啊……”
二十年前皇帝都还只是个王爷,赵钦明显然不记得那时候的事,问道:“举荐给陛下做什么?”
季天风拦住了苏见深,一脸高深莫测说:“我有长生不老之计,可献于陛下。”
季天风一脸诚恳,赵钦明闭上眼,没直接露出自己的白眼。
怨不得苏见深一脸一言难尽看着季天风。
“哎呀,”季天风突然一拍掌,凑上前揪了揪赵钦明的假胡子,“是苏协的外甥吧,当年你才三岁,就只有这么大,现在是……”
本嬉皮笑脸的季天风表情僵硬,收回了自己的手讪讪说:“是太子了哈……”
……
崔岫云上哪儿叫来的这人!
赵钦明冷静了片刻后问:“听闻道长与广化住持曾是旧友。”
“那丫头给我的信里都说了。我呢,一是来拜祭故人,二者,你们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问了,反正丫头答应了给我一锭金的。”季天风说这话时才正常了一些。
赵钦明压着脾气,看着季天风特意换下了道袍,尽量尊重道:“如此,有劳道长了。今夜请你随我前去广化住持的房间一探。”
“没事儿,我身手不错,能自己去,两个人有点儿碍眼了。”季天风说着。
见状赵钦明也应下,交代道:“窗口有一盆文殊兰,进去时小心些,莫碰倒了。”
“文殊兰?你看岔了吧。”季天风皱眉。
“为何这般说?”
“广化最不能近花草,一旦碰了花粉花叶,浑身起疹子闹热毒,严重时还会喉头肿胀。他若养文殊兰,早该死了。”季天风笑着说完这句,才同赵钦明一道神色沉沉起来。
第49章 私奔
季天风难得沉默了片刻,便问道:“这个广化,有画像吗?”
苏见深摇头:“当年请广化大师入京,半路上他们一行人在驿站遇到大火,广化大师容貌烧毁,如今就没留下画像。”
“若这广化是假的,那许多事情倒解释得清了。”季天风低眼嘲道。
“何事?”赵钦明问。
“殿下可知,当今天下寺庙之辉煌已到了何种程度?”
“何意?”
季天风轻摇着头:“我在雍州的山里修行十数年,这几年来,躲到山中的饥民愈来愈多,他们的土地被寺庙吞并,交给寺庙的税款也越来越重。而各家寺庙的钱,也有不少是要送到这罗鸣寺里来的。我几番思索不通,当初认识的广化怎么会做出这般的事。”
所以他救下了被害的崔衡,借机上京,本想找广化一叙,却得知了广化的死讯。
赵钦明还不敢笃定此事,偷偷让季天风换下了道士的装扮,住进了他的房间。
继而赵钦明带着苏见深到后山,正欲问京中之事,却听到一阵阵不绝的马车声。
看到后山庭院里驾驶而来的一架架马车,苏见深说道:“明日萧贵妃将携后宫一些女眷来此处拜佛,将有一日无法接待香客,京中的人都赶着今日来拜。这些应该都是罗鸣寺的大香客,才能把马车停到此处来。”
苏见深递上一册绢纸:“这是臣在户部记下的几家勋贵购置的土地,也去他们府上拜会过了。殿下所言这寺庙下的村庄之事,的确是他们干的,不过这也是……寻常之事吧。”
这话苏见深也说得勉强。
“谁指使他们来此购地的?”赵钦明问。
“他们说,当时京中专门给贵人介绍土地买卖的人引他们过来的。而且……前几个月,陛下有些病症,就关心起了陵寝建造之事,方士重算了宝地,本该向西延伸的陵墓,如今改为向东扩建,就包括这底下的村子。”
苏见深想起那些勋贵旧友同他说起,到时候皇帝要征地了,他们将其献出,还能为太子挣一份脸面,也头疼万分。
“不过,”苏见深接着道,“臣发现,除了山脚下这些外,这周遭的地虽名义上都是寺庙的,但是管理这些土地的人似乎都是……”
“说!”
“江南世家的家奴。”苏见深低头。
苏见深等了许久,听到了赵钦明的冷笑。
“他们这是都在分一杯羹啊,”赵钦明捏紧了手里的绢纸,“去给我再查那个引见他们过来买地的人是谁。”
“是,”苏见深顿了顿,不禁提醒道,“殿下,这事情挖下去一定是一些脏污事,且一定是能把您也拖下水的事。臣不能阻拦殿下要做什么,但一定三思,免得两败俱伤。”
赵钦明瞥他:“苏家也买了?”
良久,苏见深称“是”。
一阵身心俱疲的感觉,漫上赵钦明全身。
赵钦明揉了揉眉心,说“知道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见季天风正坐在桌边翻着那天他从广化房间里拿出来的那本经书。
“这字迹倒是广化的。”季天风也迷乱了。
“道长认识那位副寺吗?”
照着季天风所说,他与广化十数年前便相识,如今的副寺从前是广化的师弟,季天风也是认识的。
“副寺的那招擎天霹,是怎样的招式?”
季天风想了想,拍了拍桌子说:“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喝了口茶,赵钦明手指点在桌上低眸问:“道长与我舅舅从小相识?”
“是啊,我八岁就认识他了,他学礼法,我学医,住一块儿。”季天风笑道。
“你从小相识的,和你二十年前在京城中看到的苏协,是同一个人吗?”他总算问了出来。
季天风怔了怔。
“当然啊。”季天风理所当然答道。
兔子沙弥做完午饭去敲钟的时候,才发现整个寺院的人都跑到殿前去了。
他也跟过去看热闹,才发现是副寺跟一个借住在此的人打起来了。
“这怎么回事啊?”兔子沙弥问着。
一旁的师兄说道:“方才练武时,这个人说副寺是花架子,故而闹起来了。”
兔子沙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是赵钦明。
副寺被赵钦明招惹后本不欲回应,但奈何赵钦明步步相逼。
这寺里的和尚从未见过副寺的招数变得如此凌厉,大概不如此难以应对赵钦明。
直到那棍棒猛地要劈在赵钦明头上,一阵棍风杀得人头皮发麻,那棍棒停在赵钦明头顶,纵然心中有数,他也出了一身冷汗。
“多谢赐教。”他收了手,朝着副寺行礼,副寺也微微点头,不言不语离开了。
赵钦明昨日去过县里的公衙,拿着刑部的令牌要求看了卷宗。
那被打死的书生,是被当头一棒,正中眉心而死。
赵钦明稳下心神来,盯着副寺的背影。
午后许多来敬香的人也到了回城的时候,后山庭院里的马车也都在逐渐驶离。
季天风悄悄地在寺庙里观察着那副寺,的确是从前认识的人,满心的疑惑,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掌。
“哎哟,疯女人你吓死谁啊。”季天风拍拍胸。
上弦月押着他,让他带着自己去找赵钦明。
正在附近几个村子查问土地主管的赵钦明,看到突然出现的上弦月皱起了眉。
“她说该打听的事都打听到了。”上弦月撇嘴说着。
“那你为何不带她回来?”
上弦月轻笑:“我没答应帮你做这事。而且……她今夜挂牌迎客。”
看到赵钦明一怔后就跑离了此处,季天风“嘶”了一声:“你也是的,放小丫头一个人在那个地方。”
“她吃得了亏吗?”上弦月挑眉。
季天风叹说:“也是,那小丫头机灵着呢。她们家啊,大概是被姓萧的一家盯上了。她出城之前说这些日子他们家打点上下钱花了不少,让自家的人去萧家借钱,说自家已经找到了她爹的尸首,但不敢告诉自己的母亲,想先借钱把尸体运回来再说。”
萧家得知了崔享的死讯,这几日再没找过崔家的麻烦。
“聪明,还大方。”季天风捏着怀中的金锭笑。
门外到了夜里是最热闹的。
崔岫云披着一件嫣红的长衫,鸨母已经告知她,客人即刻就到,她把手绢浸在泡了迷药的水里。
听到身后脚步声靠近,她数着声响,准备将沾着迷药的手绢敷在来人脸上。
刚转身,她立刻被人捂住了嘴抵在了墙边。
熟悉的身影轻喘着靠在她身前,伏在她耳边说声音柔柔:“你的苏郎来给你赎身了。”
赵钦明跑来的,浑身出汗,掌心里的唇似乎笑着,他擦了擦汗听到外头鸨母的声音说:“不过我没带钱。”
崔岫云一脸疑惑,他接着说:“恐怕得私奔了。”
他们小心翼翼躲着楼里的龟公,过路旗娘的房间时,崔岫云停下敲门。
旗娘开门之后,听着崔岫云说他们要私奔,掩唇笑,扔了个钥匙给崔岫云:“长得倒俊,难怪你喜欢,去那儿躲躲吧。”
“这是那个书生在村子里买下的房子,我想那里头可能有东西,就同旗娘说我要逃跑,借她的房子一用。”崔岫云拎着那钥匙笑。
她正笑着,楼里的龟公瞥到了他们,立刻叫喊起来。
“快跑!”赵钦明拉着她赶紧下楼。
这县里的街道,一入了夜就全暗了,打着灯笼也不知道人影哪里找。
他们跑得累了,躲在窄巷侧面,看着一旁追赶的人绕过了他们跑远了,边喘着,边憋着笑。
忽然人声似乎又倒了回来,赵钦明把她堵进墙间的凹缝里,躲得更深。
胸膛紧贴,咯吱的笑声停了下来,女子发丝间的松脂味道灌了进来。
他缓缓抱上她,她将头埋进他胸前。
“袖袖,我们私奔吧。”他垂首说。
私奔,从这里的一切里逃走。
明明他们都不会跑,不能跑,也跑不掉。
“好啊。”她还是轻声应,满足他此刻的任性,月光下的笑颜净洁真挚。
第50章 佛陀塔颓
至夜半深时,翻墙回到寺庙房间里的崔岫云和季天风都趴在桌子上,大眼瞪小眼。
门“吱呀”一声,赵钦明看着他们俩惊觉的样子,示意他们安心 ,而后拿出了一本账簿。
他一个人去了那书生在村中购置的房子处,的确是找到些东西。
但他的脸色似乎有些隐情,崔岫云没来得及问出口,翻看账簿的季天风就先“嘶”了一声。
“活了那么多年,我都没见过这么多金银财宝啊。”季天风感慨着,这本簿子里的进账出账数额都十分巨大,用的开支名目都是无意义的词,应当是他们的暗号规矩。
而后季天风指着一笔每月都出现的相同代号的入账说:“你们看这个,每个月十三或者十五,怎么都会有一笔入账啊,数额都是一样的。诶,明日不就是此月十三了吗?”
十三,十五……
想起明日萧贵妃就要来寺庙的事,崔岫云望向赵钦明:“后宫每月请人讲经做法的日子,就是这两日吧?”
的确是。
如若真是想的那样,那宫中的钱,就这么运到了宫外。
此时窗边传来异响,跳进来的上弦月看着坐在一起的三人,皱了皱眉:“我是贼嘛。”当然走窗户。
“你来干嘛?”季天风问。
“之前听这臭小子说过那旧塔下面藏的有财宝,刚来的第一日我撬锁进去看了,的确是有半面墙的箱子。我刚进去又看了一眼,那箱子少了一半。”上弦月说着。
赵钦明添了茶水问:“那锁你能打开?”他试了几回都撬不开。
“她是贼嘛,”季天风接话,细想上弦月的话之后说,“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事。今日寺中香客多,我晚间跟着副寺去了趟后院。今日阴雨时不时下,泥土松软,我却看到同样的车辙印来去两个方向的深度是不一样的。”
箱子的重量到了车上,的确是会让车辙印更深的,是他们运走了。
“这是图什么?”上弦月喝着茶。
良久,崔岫云手指在桌上转了三圈,说道:“有一桩前朝案,当年各地贪污横行时,常有当地官员将贪污的钱以香火钱和捐助庙宇的名义送入寺庙。寺庙为其存放,待其取出,这过程里也会收取一些钱财。”
寺庙的地上是江南世家的家奴在管理,宫中每月佛事之后寺庙即有进账……
“狼狈为奸。”赵钦明缓缓说出这四个字。
“可罗鸣寺是皇家寺庙,从不缺银钱,为何要为人做这等脏事?”上弦月摇头。
季天风揉揉眉心:“那就是有把柄呗。”
例如住持是假广化。
四人静默。
静夜深,众人都睡下了,副寺却在佛前打坐。
他望着殿中大佛,感慨颇深,而后起身灭了烛,眷恋地看了看重塑金身的大佛,关上了门。
“广明。”
副寺听到有人叫他的法号,回头见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他近前去看清来人相貌,略有错愕,继而笑道:“季天风,你不是此生立誓要在山中修行吗?如何会到京城来?”
季天风苦笑:“我在雍州山中修行十数年,也无法得到平静,看着周遭的百姓纷纷受难。我只看破了一件事,若要行我所愿之事,必得要名利。我来京城自然是为名,为利。你们当初入京也是为此吧?”
话语里的讽刺之意没有让广明难堪,他只淡笑应着,季天风便开门见山问:“我瞧这寺中花木葱茏。怎么,广化的花粉喘症都治好了?”
“是吧,未曾见他犯过了。”广明低头。
“如今那佛塔里供着的舍利,真的是我从前所认识的那个广化的长相吗?”季天风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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