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拔出剑:“我让他们还。”
他被拽得踉踉跄跄,跟在她身后,一户一户找人要银子去。
“太子殿……哦不是,陛下,还好吗?”秦宛问。
“还没登位呢,陛下说送信的事记你一功,可以给你个爵位。”
“这倒不必,商人贱籍,我已习惯。”
她抱剑皱眉。
秦宛摸了摸自己的头,又问道:“崔……哦不是,云……也不对,哎,她如何了?”
“在宫中,明日她出城,要去帮着劝降。”
“这要是都安定下来了,陛下得赏她什么啊。”秦宛笑。
“他们的事,轮不到咱们开口。”
“也是。”
天色渐暗,来路渐明。
第59章 (番外)年华复去来,不觉满衣雪
贴金的铜炉上升出袅袅的烟,崔岫云翻了个身,口中轻噎,混混沌沌醒转来,揉揉眼睛看着拿着奏折的赵钦明。
他坐在榻上,让出了腿给她枕着,提笔写下几个字问:“醒了?”
她伸了伸懒腰点头:“白日坐公堂,夜卧帝王膝。我这日子呀……”
她声音懒洋洋的,因着外州民变闹事她去了一趟,午后才回了京。
“这本参你刻薄寡恩的,你做什么了?”他给她瞧了一眼。
看了看那末尾的名,她撇嘴:“来了好几趟让我给你吹吹枕边风,求求情。我嫌烦了,就说我在枕头上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劝不了你,把人吓走了。”
盯了一眼他略迷惘的神情,崔岫云支吾着说:“夸陛下威武。”
……
他拿起上一本:“原来说你粗鄙庸俗,不堪为主天下,是这样一回事啊。”
枕在他膝上,把玩着他的衣裳系带,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距大婚想来,也有五年了。
那是天下大定后的三个月,拖了那样久,是她一直不松口。
赵钦明以为她是想做回云袖袖,却也知道若是她成了云袖袖,未免给他惹出祸患来,加上她大抵还是想回云州,故而迟迟不决。
“我是云袖袖,但崔家爹娘也是我爹娘,我早就想好了做一辈子崔岫云。”她知此时不宜再将云氏推向风口浪尖,只想族人安稳度日。
崔家对她有恩,爹娘姐弟,怎么不算亲人呢。
这几年云家在云州地也种上,也有子女当了小吏,或是来京考取功名。
这般情状,就很好了。
赵钦明那时想不出她还在犹豫什么,却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从季天风口中得知当日崔岫云设计让皇帝赦了云家人的事,上弦月隐隐猜出了崔岫云的身份。
“你若是觉得为难于苏协被云家逼死的事,而不肯应他的情,实在不必了。为此而死,是苏协的决定,他是为了守住太子,守住这个从出生起尽心培养的君主。”上弦月摆了摆手。
苏协身份的事,终究崔岫云没有对赵钦明开口。
苏协为守秘而死,上弦月也为自己的承诺奔波多年,她纵然心有所愧,也实在不能违背他们的心意。
“赵钦明。”
见完上弦月后,她找到了靠在椅上就疲惫得昏昏睡去的他,在他半梦半醒时在他耳边呢喃:“我们成亲吧。”
他恍然睁开眼。
此时赵钦明终于放下了纸笔,扶着靠在他膝上的人:“换换吧,该我卧你的膝了。”
说着将她抱起往榻上走。
“诶,我答应了小宝今晚跟她睡的。”她推了一把。
“告诉公主,明早皇后再去看她,叫她早点睡下。若是不睡,让她哥去给她念书听。”赵钦明对门外的内侍说着。
“她管我要了小半年的娘,怎么劝都没用,”他将她放在床榻上,放下床幔吻着额头,“我也天天上朝,让那群干不来事的早日把我的皇后还来。”
四年前添了这对儿女,赵钦明对他们总不是太亲近。
“没学过怎么当爹,也不能不当。”崔岫云是按着他去抱孩子,逗孩子玩。
直到小女儿第一次开口叫的是“爹”,他抱着孩子,长久冷肃的脸上露出一些憨傻笑意。
但这事儿又把崔岫云气着了,辛辛苦苦养着,小孩子不叫娘,她却气赵钦明,半个月没理他。
总是念起那年在牢里秦学士同崔岫云讲,不得人爱者,无以爱人。
大概赵钦明的父亲为着皇位和天下顾及不了他,而对他稍好的母亲和舅舅也只是在养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君主,他是没学会怎样爱人的。
“慢慢学吧。”崔岫云看着他抱着儿女摘树上的花时,浅笑喃喃。
他对她的态度也是慢慢变着,起初不能一天不见她,现下也坦然多了,只是一旦重逢,也热忱得过分。
“慢点儿……”她无奈扶着他的肩,抚着他的眉眼,“这段日子没犯病吧?”
那毒终究是落下了一些毛病,御医说或许要折寿十年。
“你是要活百岁的人,折寿十年就当与我同寿了,”她掰着手指头算着,“不许早走了,我要是老了走不动路了,找谁去?”
他点头应下,日常吃药不敢马虎。
到了床榻时分,她起身想着换个姿势,都被他推了回去。
“伤膝盖,我来就好,”他不许她多折腾,咬着她的肩,柔情绵绵,眷恋成狂,低声笑,“我倒要看看你说不说得出一句囫囵话来。”
太上皇又病了。
崔岫云听到这个消息时正理着账册,敛眸说:“先不要告诉陛下。”而后自己起身。
他哪里是什么病了。
赵钦明没告诉她,她却知道前段日子这位太上皇又暗地里联系了旧部,想再来一次宫变夺回皇位。
可惜没成,自然是气着了。
苍老易怒的人被紧紧关在这宫殿里,崔岫云闻着那殿里浑浊的气难受,连行礼都免了,望着坐在椅上的人。
她从袖中递出一把匕首:“您总说为了天下安定,没什么不可以牺牲的。可此时此刻天下大定,却总有为难陛下的人想要借您的势扰乱天下。您说,您该不该为此牺牲些微呢?”
“你放肆。”
她浅笑。
三年前她回了一次云州,她的三姑母去世了。
去世前三姑母看着她,又叫起了云袖袖的名字,拉着她坐了一下午,讲了好些话。
人说她糊涂了,崔岫云却觉得老人家那时才格外清醒。
“权势之争,受难的是众民。如今云州的人有的感念咱们的恩情,有的也怨咱们带来了灾祸。终究一切平息了,你千万不要多顾念这些事。天下势已是如此,顺势而为,尽心勉力,云家的孩子得朝前走,站定这方水土,护住水土上的人,莫念往日荣兴。”
三姑母是在劝族人,也是在劝她。
走出大殿,崔岫云没有取回自己的匕首,一旁的内侍担心地多看了两眼。
“怎么,你以为他真的会自尽吗?”她轻笑,这殿里伪善懦弱的人,怎么肯。
她不是不再怨恨,每逢父母忌日,或是赵钦明因那残毒泛起骨疼,她都恨得牙痒。
她要慢慢气他,让他活得不高兴,活着熬命。
真到这殿里的人崩逝的时候,赵钦明让她躲在自己殿里,不用出来了。
她说自己站不起来,躲过了整个丧仪。
她唯一不能为赵钦明尽心之处,或许就是无法开口劝他莫哀,那是他的父亲过世,但她心里是痛快的。
直至两月后,他才肯来找她,不言不语,她给他添茶,喂他吃糕点,解了两月来的互不干扰。
她就跟个扑火的人似的,这个衙门办不好差了,她去坐公堂;那个地界出祸害了,她也得代天子行事。
今日这个大臣说她料理不好后庭的事,明日那个大臣说她结党相争。
这日子早就总是平常过着,却也像是片刻间要天翻地覆。
“盼着天下无事,你才能安生待着,”他总是这样说,抱着她坐在榻上看儿女的功课,而后皱眉说,“你再替他们写功课,太傅又要找我麻烦。”
她装作听不见堵住耳朵。
姜笙有了个孩子。
还没成亲就有的孩子,据说生产那日秦宛站在府门前,姜府的老太太没让他进去一步。
这孩子刚生下来,参姜笙此举有违礼法的人就多了起来。
赵钦明想了想,罚了她一年的俸禄,就此作罢。
而后她就和秦宛回了云州,一个做将军,一个接着做生意,还帮着做通商互市的差。
直至孩子在京中姜府养到八岁,姜家的人才终于同意回京暂住的姜笙和秦宛进门。
没有婚仪,他们从此做了一对不合礼法的夫妻,他们俩也都默认了此事。
情与理横在当中,谁都觉得折磨,不肯负故去的人,也不愿辜负活着的人,就得弄出些不伦不类的处置来。
崔岫云明白姜笙心中所想,就如同她与赵钦明一样。
别别扭扭的,终究是因为难以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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