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烟的宫殿漆黑阴冷,但向萸不害怕,她还要折回几朵昙花放在床边,为他添香。
恍然回首,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
刚来那会儿,觉得这里又乱又脏又不体面,杂草野花到处疯长,好端端的皇帝居然住在废墟里,多么可笑。如今人去楼空,手上的灯一熄灭,彷佛把回家的路都给封没了,一时间有些猪徨。
心底……也有恨!
恨这个讨人厌的后宫,住着一个她喜欢的男人,让她觉得这里有了几分可爱。恨记忆埋入土里,恨离别在即,恨那个男人就要抛下自己离去。
眼泪淌下,她仍然坚持为他折一捧昙花。
突然,一棒子从她后颈处砸下,向萸失去了意识……
第九章 自此都是真实
第七天,没有药物抑制,血脉瞬间畅通,冰冷的身子涌进一股热流。
紧闭的双眼张开,原以为触目所及会是密闭的棺材,但是并没有,棺盖被打开了,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入棺内。
意识恢复,但身躯仍然无法动弹,闭上眼睛运行内功,在呼吸吐纳间,手脚、身子渐渐恢复知觉。
怀里有人?怎么可能?
他低头一眼,是皇后吗?竟然选中她来殉葬,是杨萧两家合计出来的结果?
不对……就算殉葬,她也不该躺在自己身旁。
轻轻推开,细微光线照在她脸上,心头咚的一声,是向萸!她怎么会在这里?小顺子怎么没把她从地道带出去?
她死了吗?石磨瞬间压心,沉重得他无法喘息。
恐慌让他的血管剧烈收缩,全身颤栗不已,不会的、不该是这样的,他精心计算过每个环节,不可能会……
咸水漫过脸颊,额头青筋浮现,眼底红丝密布,炽烈的恨意狂袭,他想杀人!
终于,他能够动了,起身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齐沐谦这才发现她的胸口有微微的起伏,抓起她的手腕号脉。
呼……憋着的气通了,太好了,她没死!
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他亲亲她的额头、亲亲她的脸颊,他温柔地对她说:“没事了,我们都会没事。”
起身盘腿吐呐运功,约莫两个时辰,一只肥硕的紫金色虫子缓缓从耳朵爬出来,顺着他的脖子肩膀手臂往下攀。
紫金蛊养成不易,是周承拿齐沐谦的血养的,足足养了三年才养出一寸大小。
齐沐谦从腰带中取出缝在里头的红色蜡丸,让顺着手臂往下走的紫金蛊爬回熟悉的小窝,再收回腰带中。
是的,他从没打算就范,从进宫那天起他就在筹谋今日,因为他答应过娘要好好活着。
他做到了,他不但会好好活着,还要翻转局面,要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最好的报仇方法是什么?是把对方耗尽毕生精力谋取的东西一点一滴箍出来,是让他们多年的算计成为一场笑话。
这是当年义结金兰的齐沐谦、杨磬、周承的共同认定。
所以大齐江山早晚会回到他手中,杨磬将亲手摧毁杨家的繁荣,而周承……周王的其他儿子全废了,皇位只能传给当年被舍弃的他。
体力恢复,齐沐谦将向萸抱出棺木坐在高台上,他想起“齐沐”、“齐谦”,她说要把他组装回来;想起她的霸凌犯规,想起本能催促了她爱他……
亲亲她的额头,他说:“答应了,答应许给你一个完美结局,答应对你一辈子专心。但是肖战是什么东西?长得很好看吗?有我好看吗?不至于吧……”
把人皮面具揭下,那张肖似先帝的脸瞬间天翻地覆大改变。
长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一双丹凤眼散发着勾魂魅力,眼眉如画、风流俊俏,事实上他长得不像先帝,他的五官更像母亲,现在他的长相完全符合向萸对审美的要求。
俯下身,他也想要犯规加霸凌,吻上她的唇,感觉和印象中一样柔软甜美。
他又说:“我会的,会跑到杨磬面前,狠狠把他比下去,会抬头挺胸对他傲娇的说在美貌面前,能力是个屁!”
知道不?其实霸凌这种事很容易上瘾的,于是他一霸再霸,霸到最后,昏睡中的她嘴唇肿了起来,如果不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他还不打算止霸。
一块石砖挪动,又一块、再一块……不久黑洞成形,黑衣人从里面钻出来。
“主子久等了。”撕去“小顺子”脸皮的郑明单膝跪在齐沐谦跟前。
“外面情况如何?”
郑明看一眼主子怀里的向萸,再瞄一眼空空如也的后棺,瞬间想通——原来如此,他怎么会没有想到?
“齐沐瑱在群臣的簇拥下登基为帝,朝臣百姓齐声欢呼。永福宫传来消息,太后娘娘精神不济、性情暴躁,近日来已虐杀十几名宫女。”
“姑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禀主子,『旧帝』驾崩当晚,向姑娘在德兴宫里失踪,属下等人几乎把后宫翻遍了,都没有找到姑娘,我们猜测姑娘被齐沐瑱带走,阿无到敬王府找过好几趟却始终无果。但是今天下午,月影在准备离京的商队里找到乔装改扮的皇后娘娘,属下猜测姑娘的失踪会不会与皇后有关,但皇后嘴巴严实,套不出半句话。”
如果可以打皇后娘娘的玉屁,应该多少能套出几句,只不过没人敢动这个手,毕竟是主子名义上的合法妻子。
齐沐谦笑容里藏着冷酷,原来向萸不是被杨玉琼拦截,而是替皇后挡了死劫,只是……宫女那么多,她为什么非要向萸不可?
“他们怎么解释旧帝之死?”
“如同主子猜测的那样,向萸为父报仇,潜入宫中刺杀皇上,太后娘娘悯其孝心,留她全屍,午门绞杀后与向文聪葬在一处。”
“知道了,走吧。”
“是。”
从京城到临州,飞马狂奔、十余日可入境,但是带了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车马走走停停,近二十日方踏入临州。
齐沐谦天天喂药,让她一路昏睡兼调养身体,他把自己病在床上那段时期,她对他做的全为她做一遍。
也在她耳边悄声说情话,也试着做出告白动作,当然罗,犯规的事必须从早到晚重复重复地做,虽然马车内部条件有限,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犯规上瘾,因此某个昏昏沉沉、醒醒睡睡的女人,嘴唇始终肿胀不已。
心存罪恶吗?当然不,话是她亲口说的——谁让你无力反抗,弱者就是要被强者霸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亘古不变的道理。
道理是用来干么的?用来遵守的呀,他当然得趁机霸凌个够,否则太对不起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此时赶马车的两人,正用气音对着话。
月影问:“你觉得咱们主子这样……正常吗?”
对一个没有反应的女人如此痴迷,跟与屍体做那啥啥啥有什么不同?
郑明莫测高深道:“如果主子正常,现在就得在地宫里躺到地老天荒。”
月影叹了口气。也对,拱手把权力让出去再抢回来,跟脱裤子放屁异曲同工,正常人不这么干的。“你觉得向姑娘会变成未来的皇后娘娘吗?”
郑明瞄了眼,淡定回答,“会。”
“为什么?”
“向姑娘是主子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这样的话主子亏大了。
“对。”主子早就饥人家小姑娘很久,她还没进宫之前就派人盯着、守着、护着,如果不是太想把人家据为己有,干么护食到这等程度。
“所以咧,我们要怎么做?”
“讨好、巴结、蒙着眼夸奖她长得很美。”
“她又不丑,干么要蒙着眼睛夸?”
“看过主子真容后,你还能觉得她美?”
这是大实话,不比不知道,一比就像鲜花插在牛粪上、暴殄天物、月下老人瞎了眼……
月影又叹了一口气,“往好处想,她会画墙。”
“我三岁就会画墙,被我老娘拿帚子打到不敢画。”早知道这样也能勾人,就该把这才艺给好好栽培,郑明暗暗想着。
“如果你有本事让主子笑成那样,我就喊你娘娘。”
想起主子的笑,忽然觉得春风拂过墙面,春花朵朵开,春燕处处飞……其实认真想想,呃,向姑娘挺不错的。
她没死?都埋进地宫里了,还能再活回来?不可能,除非不是肉体凡胎。
所以二度穿越了吗?向萸不敢动作太大,生怕动能改变空间,她转动眼珠,张望、忖度。
这是间奢华度爆表的房间,瞧那桌、那椅、那柜,全是昂贵作料精致雕工,再感受一下身子,背后的床软呼呼的,如果不是独立筒就是垫了无数层丝滑柔软的被子。
小小地抬一下手臂,看一眼身上穿的,依旧是古装,面料是高级绸缎,手腕上戴着个翡翠手蠲,这个、这个是……沐谦亲娘要给媳妇的,是他的求亲信物啊,她始终戴着,从来没有拔下来过。
所以是手躅带领她穿越了?它将要为自己圆满爱情?换言之,沐谦也穿越了,他们将在另一个崭新的时空里相遇?
所以呢?这一世的她是名媛淑女还是青楼名妓?如果是后者她定要哭给老天爷看,她没事业心啊,当当韦春花那种过气妓女还行,让她当正牌名妓,天天用各种马赛克技巧在男人身上摇晃……杀了她吧,重新穿越比较省事。
视线转向床侧,那里坐着一个酣睡的男人,她鼓起勇气撑起上半身,试着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个夭寿帅的男人。
正常男人长不出这等样貌,除非是玉皇大帝来投胎,或者狐狸精成形。
她没有夸张,除尘若仙,雍容贵气,长身玉立,朱面丹唇,浑身透着股书卷气,对着他,不禁让人想要开口大声欢唱对你爱爱爱不完……
他会是穿越后的沐谦吗?如果不是呢,如果他只是男配……找这种长相的人当男配,是对男主的辗压与欺辱啊。
不管男主或男配,重点是对于二度穿越的自己,他是恩客还是相公?
“醒了?”在她胡思乱想间,男人张开眼睛,满脸温柔。
视线相对,心脏狂跳,哇咧变心了哦,太快了……才说要为沐谦守身如玉,才说要领养两个孩子,把他组装回来,此时此刻她却被只野狐狸迷得晕头转向。
呵呵,穿越真是爱情最重大的考验。
这样不好,视觉善于欺骗知觉,她不能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渣女。没错,不是心动,她是被他身上那股带着桂花味的竹叶清香给迷惑,是……沐谦的味道啊……
算了,先别管香气或狐狸精,她必须确定自己是谁、身分为何,确定身处哪个朝代,传承了哪位姑娘的下半生。
“呃,不好意思,能递面镜子给我吗?”
齐沐谦讶然,他怎么都想不到,向萸清醒后要的不是水或食物,而是镜子。
虽然惊讶,他还是顺着她的心意,给她拿了面镜子。
这一照,她还是那个向萸,虽然比起之前好像有点微胖,但整体没有太大差别,所以咧,现在是什么情况?
“公子……”
“不认得我了?真糟,我还决定听你的话,把贤明帝君演得丝丝入扣、动人心弦。我还打算当齐沐、齐谦的亲爹呢。”他冲着她,露出大大笑容。
闻声,她呆滞、癫狂,胳臂陡然出现千斤重量,她的手指抖抖抖,用尽全力好不容易才举到他的鼻子前端,好像在说:你这货,有伪造之嫌。
笑着握住她颤抖不止的手,他将她提抱入怀。“这么惊恐?我还以为你喜欢我,真心想把我给组装回来。”
“你是齐沐谦?”
“怀疑哦。”
“你易容?”
“现在是真容,以前那张脸才是易容。”
“为什么要扮丑?”
“为刺激杨玉琼,她痛恨先帝,我便整出一张先帝脸。”
当然他的脸不是一天就能改变,是日积月累、替换过无数张人皮面具,才慢慢“长”成先帝模样。
“你没死,从地宫里逃出来了?”
“对啊,是你想让世界因为我的存在变得闪亮,是你让我相信自己终有属于我的盛举,是你让我别因为磨难停住脚步,坚持住就会拥有属于我的蓝图。”
呵呵……呵呵……她傻笑个不停。
“吓呆了?”
她摇摇头,回答。“太不真实。”
“没错,爱情不真实,但我会在灯火阑珊处,等待寻觅爱情的你,向萸,从现在起,你过的每一天,看到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实。”
他全听见了,听见她在耳边对他说的每句话。
她又傻笑了。“既然你有计画,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的演技不行,如果让你知道实情,面对杨玉琼那个老人精,肯定会破绽百出。”
理解,他的话句句属实,她确实没有演艺天分。
“这里是哪里?齐沐瑱当上皇帝了吗?他没有一路追杀你?”
“这里是临王府,我现在的身分是临王,他认不出我,自然不会追杀我,何况对天下百姓而言,齐沐谦已经成为先帝。”
临王?她听爹爹说过,先临王是先帝的异母弟弟,被分封到贫瘠穷困的临州,年纪轻轻就抑郁而终,独子继承爵位,却是个人人都说活不过二十岁的病秧子?
“我有点……迷糊。”
“没事,我来帮你理清楚——先帝手中握有虎符,它可以调动飞虎营七千名将官,这些将官都是菁英中的菁英,只受皇帝辖管,旁人命令一概不听。先帝中毒后,自知所剩时日不多,一方面召来辛将军,让他护我坐稳龙椅,一方面让心腹将虎符和玉玺送到母亲手上。母亲认为福王府不安全,便将它们埋在嫁妆中的庄子里,这件事连同我的身世写在信里,缝在娃娃腹中。”
“杨家数度想接手飞虎军,但辛将军坚持只认虎符不认人,几次被拒绝,心胸狭隘的杨丞相竟然罗织罪名想歼灭飞虎军,幸好辛将军有心计、有谋略,在杨丞相动手之前,早一步化整为零,将飞虎军送到临州。之后辛将军找到外祖父,他们合力渗透后宫,在我身边安插人手,这些年飞虎军在临州扩大编制,已经从七千增为五万人。
“三年前,杨玉琼为我挑选萧氏为后、梁氏为妃,为表达不满,婚前我大肆盖行宫征男宠,行宫就盖在母亲的庄子上,目的是想掘取玉玺及虎符,也为了调来飞虎营将官,为逃离皇宫暗暗做准备。”
向萸点头,他好男风的消息就是在那个时候传出来的。
“那临王呢?”
“临王病弱、长年卧榻,极少人见过他的真容,到达临州后,辛将军和临王谈判,之后接管临王府,开始着手治理临州,直到十二岁那年,他把临州的统治权交到我手上,告诉我将临州当起点,学习如何治理一方。”
“这些事情,周承和杨磬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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