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看到他衣服口袋里那一串钥匙。
我蹲下身子,给予他最后一个拥抱,可我并非同情,而是在于那一串可以让我逃离的钥匙。我与他的关系,这一生好像都是摆脱不了利用二字。
王鹏颤抖着双手全是不敢相信,即使我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温度向我逼近,但在我目的达到之时,我还是果断地抽身离开,于他而言是无情地将他推开。
可是,我没想到,这一个推开,到底还是他先一步。
轰隆隆的巨响恍如从身后袭来,我还没来得及回身探个究竟,一股决然的力量几乎在一瞬间将我推上车。脑袋还处在空白的状态,抬眼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这才看见一架推土机朝我们驶来。
不管是速度还是方向,都不像是普通的机器失灵,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距离逐渐缩近,推土机的压迫感只需要片刻的功夫就将整一小片区域笼罩。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王鹏好像已经先一步想好了此刻所有可以进行的退路。
随着距离的不断缩小,推土机驾驶位上那个人影也开始变得清晰,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份文件上面的一张照片。
“这就是聂芸的老公?”
“嗯。本来在当地也算是个有钱人家,可惜啊,早些年因为工程事故,现在成残疾了。所以现在一家人的生活都基本靠着聂芸一个女人支撑。后来这男的又染上了酒瘾,喝醉了就总是打打骂骂,真是可怜了聂芸一个女人了……”
他是,聂芸的老公?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如此怒气冲天,这般模样绝非是碰巧遇上,更像是来寻仇一般。回想起到聂芸的离开,如今将这一看似反态的事情联系起来,好像就说得通了。
人在正常情况下都尚且未能做到百分之百的理智,更别说像她老公这样因为意外而残疾,致使日常生活都尚且不能自理的人来说。聂芸的离开,断然是有我从中怂恿的原因,所以如今要被人来寻仇倒也说得通。
可我还是不能理解,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怎能如此迅速,除非……
一瞬间,我想到了早上送花的那个陌生男人。
“快走,沿着海边那条路开,千万不要走山路!”
沉思之间王鹏大声地叫喊了一句将我的思绪瞬间拉扯回来,他已经将车钥匙掏了出来,手脚麻利地替我起火、挂挡……
惊魂未定之间,王鹏的举动已经让我彻底打消了他们是“共犯”的想法。
“快走啊,来不及了!记得到了分岔路口的时候,往左边跑。”
我还没听懂他这声催促,忽然间,王鹏的嘶吼声被一阵从头而降的嘈杂声掩盖,他先一步用东西压住了油门,替我推了一把方向盘,顷刻间的功夫,车子像是没有任何预备地驶了出去。
求生意识的本能反应,我迅速稳住方向盘,踩下了刹车,车子立刻停在了一旁。
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轰隆隆的一声巨响直接袭击而来。
我猛地回头,眼前只留下一堆废弃的砖头瓦片……
推土机上的废弃工地物料,只需一个小小的按钮,瞬间砸了下来,一个人的生命,他的漫长人生也终止在了这一瞬间。
陨落的速度之快,快到我根本还没来得及看到他最后的面容,快到我没听到他生前最后的一句遗言……我的大脑彻底像宕机那般,就连呼吸都已经忘记。看着眼前那堆废墟,我实在难以想象底下会埋着一个人,我根本想象不到上一秒还在相互对峙的两个人,此刻已经是天人一方。
我呆愣在原地,全身仿佛被钉子钉住那样,浑身的血液都似是被抽空,头大如斗间,脑子里忽然发出嗡嗡的声响,好似有无数的蚊虫在耳边乱飞,不停地啃噬着我。我木然地看着那片废墟,多想开口唤一声他的姓名,可是哆嗦的嘴唇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惊恐之余,此刻的我更多是震惊。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般危险的关头,在二选一的情况之下,王鹏还是将我一把推开。
“方槐,你这个贱人!如果不是你,我今天也不至于沦落成这个样子,都是你这个死婆娘,害得我妻离子散,如果没有你的教唆,聂芸那婆娘哪来的底气溜走?!都是你他妈害成我这样!我今天不杀了你,我誓不为人!”
当我还没从这份意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时,聂芸的丈夫已经从推土机一瘸一拐地走了下来,嘴里还大声的叫骂。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一辆废弃的汽车,敞着车门直直地朝我加速开来,恍如一个走投无路的亡命徒。
他不要命地朝我驶来,我根本没有功夫和时间去悼念这个尚且对我还有一份真情的人。我连忙关上车门,发动车子,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迅速地将车子驶了出去。
后视镜上那片废墟渐行渐远,外头的风呼啸进来,我的眼泪像是雨水那般不停地冲刷我的视线,我别无他法地甩掉我这辈子最憎恨的泪水去逃命。
身后的人没有丝毫放过我的打算,死命相追,崩溃的情绪之下,我像是一头被压抑了许久的狮子大喊着狂奔。
极限的速度使车子几分钟之后就来到了王鹏所说的那个分岔路口。
他的提醒还是清晰地萦绕在我的脑海间。
“快走,往海边的方向跑,千万不要走山路。”
“记得到了分岔路口的时候,往左拐!”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身后的车依旧以死相逼,越来越近的距离,不但没有使我感到压迫,反而还让我逐渐清醒。
眼前忽然闪现出那堆废墟,我甚至好像看到王鹏在底下的尸体,我的眼泪固然停止。
顷刻间,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这般逃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我活了这几十年里,生我育我与我相依为命的母亲在我还未学会开口言说的时候已经死了;那一道一直被我信奉的光,已经陨落了;慢慢的我已经不相信所谓的真情与人间,可就在刚刚,我好像遇到了,可遇到的代价却是以他的性命作为条件。
此刻,我或许能够补偿他的,就只有腹中的孩子。
可是,这究竟是补偿还是另一场悲剧的开端?
车子已经开到了分岔路口,我猛地将方向盘朝右边打去,车子一个漂移驶进了右岔口,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那居然不是山路而是沿海的那条路。
“到了分岔路口的时候往左拐,千万不要走山路……”
短暂的错愕几秒后,我忽然笑了,可笑着笑着,眼泪突然就奔涌而出。
最后的那句叮嘱他明明说得如此……
我看了眼车后镜里头那辆残破的车,我心知他就算踩足了油门也不会追得上来。只是,此时此刻,我厌倦了你追我赶的戏码,也厌倦了这尔虞我诈、你欺我瞒的人间。
我大笑一声,再一次打转反向盘,一个急回头朝着反方向踩足油门开去。
“不就是同归于尽吗?那老娘就成全你们!”
大吼一声,车子极速地往前冲去,那辆残破的车顿时琢磨不透地停在了原地,可惜为时已晚。
“砰―”的一声巨响,两辆车剧烈相撞,碧蓝的天空中弥漫着灰色的烟,而我也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如果可以,我多么想这辈子的所有恩怨纠纷,就停在这一刻……
我趴在安全气囊上,意识已经逐渐开始迷离,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我好像看到了我母亲的模样,她好像在呼唤我,我伸手想要把她抓住,可是我怎么跑,好像都追不上她的脚步。
一不小心地,我被绊倒在地,一个男孩子将我扶起,他的样子好像我四岁那年遇见的梁宇。
不知怎的,他从身后抽出一朵玫瑰花递给我。
是白色的,他说,白色的玫瑰花是纯洁的,很像我。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可我的掌心早就因为刚刚那一个跟头摔得血流直下,我的血慢慢地滴落在那朵白色的玫瑰花上……
第七十章 番外 轮回
“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你是云、是海、是忘却,你也是你曾经失去的每一个自己……”
春末夏初,院子里的红玫瑰又开了。半开着的窗户,飘进来的玫瑰花香掩盖了医院病房里的药水味道。医院空旷的走廊上时而传来悲鸣的痛哭声,时而又传来婴儿诞生的哭啼声,明明都是哭声,却夹杂着不同的喜怒哀乐,是新生亦是结束。
世界上的每一天都是不断重复上演悲欢离合,可却没有人能够保证下一秒是悲还是喜。
同样的房间,可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离开,又会有不同的人进来。 只不过再怎么纷纷扰扰、欢声悲凉都好,医院里那间 1701 号房始终都是安静得没有任何人光临,除了日常检查巡逻的医生和护士之外,几乎就没有别的人踏足过。
不知不觉间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小芳今天是第一天过来这家医院报道的实习护士,由于这是她第一份实习,所以经验尚浅的她加上心情多少有些紧张,就连护士服都穿得格外慢一些。
“一看就是新兵新上阵,连帽子都戴反啦。”身旁有个前辈忍不住笑道。
小芳意识到是自己时,连忙跑到镜子前照了照,看到自己窘样的时候,满脸的羞愧,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可是人越慌乱就越容易出错,本来发髻盘得就不是很紧,如今这样拉扯几下后,直接乱糟糟的散了开来。
这下倒是惹得前辈们笑得更大声了些,小芳越发觉得尴尬,刚好护士长这时候进来了。
“护士长,早上好。”
几个小姑娘见到护士长全都噤了声,毕恭毕敬地站成一排,小芳见状连忙跑到队伍的后面站好。护士长像是将军审阅士兵那样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小芳面前。
“你是今天刚过来报道的实习护士对吧?”
小芳小声应了句,“嗯。”
护士长轻叹了一声,说道:“转过身。”
小芳虽然不太知道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听话地转了过去,护士长熟练地替她盘起头发,语气很是平淡地说:“第一天上岗,紧张会在所难免的,可也不至于把学校里学过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作为医护人员,如果遇到点事情就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那就真的枉费了身上这套衣服。”
说完,头发已经盘好,护士帽也正正当当地戴在了头上。
小芳缓缓地转回身,护士长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稍稍看了一眼其他人,就开始如常地分配工作。
“你今天刚过来,还是先熟悉一下环境吧,待会叫个‘老兵’带带你,先去巡巡房。”说完,护士长看了眼刚刚打趣小芳的女孩子。
女孩子低声笑了笑,爽脆地应了声好。
交代了几句之后,大家伙都开始各自的任务。
女孩走到小芳面前,看了眼小芳的工牌,“小芳是吧?走吧,我们一起巡房。”
说完,女孩已经带齐东西往门口走去,小芳不敢怠慢地赶紧跟了上去。
在等电梯的间隙,女孩粗略地给小芳介绍医院的每一层布局和其他同事日常负责的内容,看着缓缓上升的电梯数字,悠悠地说:“其实巡房呢,还是相对来说比较轻松的,尤其是到了 17 楼。”
“为什么?”
女孩看了一眼小芳,明明两人的年纪相差也没多少,可还是颇有一副老人带新人的得意,笑道:“因为 17 楼一般都是住着一些重症昏迷的病人,俗称植物人。”
小芳点点头。
女孩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句:“不过最近还是要注意一下 1707 那号房。”
“为什么?”
此刻电梯已经停在了 17 楼。
“因为……她怀孕了。”
还没等小芳给予惊讶的反应,女孩已经大步地走出了电梯,拐角就是 1701 号房。明明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可今天就偏偏出奇地刚到门口,就听到房间里头传来急促的警报声。
“糟了。”女孩脱口而出,迅速地推门进去,看了眼床前的显示器,粗略检查一下得知是临产胎动之后立马转头吩咐小芳:“你在这里候着,时刻关注她的安全和各项指数,我现在立刻去叫医生。”
“好。”小芳虽然还没回过神来,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小事情。
女孩此刻已经冲了出去,小芳不停地深呼吸让自己稳定下来,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天上班就碰到这样的事情,植物妈妈本来就比较罕见,更别说是临产的植物妈妈。
半分钟不到,女孩带着几个医生护士跑了进来,确认是临产之后,由于是植物妈妈,不能做正常的顺产,只能挪移到手术室进行剖腹产。
小芳连忙往后退去,给予接生的医生护士足够的空间,病床往手术室移动的时候,小芳看到了床头边上挂着病人的名字:方槐。
小芳已经将所有的病房都巡过一遍之后,趁着午饭时间她还是去到了手术室门口候着,只可惜,外头的手术灯一直都是亮着,看来这场剖腹产手术似乎并不算特别顺利。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手术室里边的人与自己非亲非故,可她自从亲眼看到这一幕之后,脑子里好像就再也抹不去这段记忆,或许是出于同情和人性的那点悲悯,所以她午饭都没吃自己一个人来到了门外默默地给手术室的母亲祈祷。
“第一天过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没有被吓到吧?”
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小芳回过头,见到是护士长之后,连忙打了声招呼,又赶紧摇头否认,证明自己没有被吓到。
“手术进行多久了?”
小芳看了眼表,“快两小时了。”
护士长叹了口气,“不容易啊,希望她母子平安吧……”
大概是在医院这种地方工作久了,对于生死也早已看淡了许多,这句话好像已经花费了她所有的悲悯,护士长脸上的平静,似是一种职业的麻木,小芳心想若干年后的自己看到这样的情景时,会不会也是这般模样。
小芳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还是叫住了欲要离开的护士长。
“她的家人呢?”
护士长闻言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刚进来的女孩,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话。
“她没有家人。”
语毕,手术室的灯灭了。
护士长和小芳一样投去期待的目光,心情都是不约而同的紧张。
门敞开了,婴儿的哭啼声瞬间充斥了整条走道,护士长和小芳悬着的那颗心总算安定了下来,几秒之后,病床上的人还是被盖着白布地推出来……
“是个女孩儿,不过母亲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实在是没有办法……”
护士长抱过婴孩,那张麻木的脸还是流出了眼泪。她看了眼床上的白布,哑着嗓子问道:“我能过去看看她么?”
接产医生点点头,护士长步履沉重地走了过去,掀开白布,还是忍不住痛哭涕零地说了一声:“安心去吧孩子,你总算解脱了。”
小芳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叫方槐的人,当年出生的时候正好也是护士长上岗的第一天,然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方槐离世的这一天正好也是护士长最后一天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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