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什么会在众多的小孩子里选中她,除去她那所谓的乖巧聪明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据说是因为一朵玫瑰花,可据我所知,琪琪并不会什么手工玩意,好巧不巧,梁宇情人节那天送我的那朵玫瑰花也在那天离奇消失。
本是一直被我深藏在柜子里的那朵玫瑰花,明明早上还在,可到了晚上却不见了。我发疯似的将整个福利院都翻找了一遍,依旧不见踪影。哪怕到了晚上休息的时间,我仍旧不肯放弃,重复又重复地翻找自己的柜子,可还是没有找到。
我的执着惹来一群小孩的不满,可我也并不在乎他们如何看我,直到惊扰到了福利院的老师们。
“方槐,这么晚你不睡觉,在做什么?!”
话语刚落,一束手电筒的光直直地打在的脸上。我扭头看着老师满脸的不悦,小声嘀咕道:“我在找东西……”
“这么晚还找什么东西?”
“玫瑰花。”
老师皱眉,不耐地连声反问,似是质疑我的回答:“玫瑰花?什么玫瑰花?你又哪来的玫瑰花?”还没等我开口解释,她便忍着哈欠连连摆,“我不管你什么花,反正现在你就得给我回去睡觉。”末了,我还听见她小声的嘀咕:“真是烦死,就为了一朵不值钱的花在这里搞来搞去……”
“可是找不到,我睡不着。”
我难得强硬一次,可却激起她更多的不满。
老师看了一眼乱糟糟的柜子,极其不耐,“你就算睡不着也不应该在这里胡来,你看看你自己把这里折腾成什么样子,即使你自己不休息,别的小朋友也是要休息的。你懂不懂什么叫做礼貌?早些天老师才讲过做人要将心比心,怎么你还是学不会?”
将心比心?我该将心比给谁?你?还是这些小孩?那么你和这些小孩的心也会比给我吗?
很显然,不会。
即使小时候的我不懂什么叫做等价交换,但我好歹知道自己不会是那种做亏本买卖的人。
我的眼里噙着泪水,手却握成拳头,使劲地不让泪水落下。
我的倔强到了最后非但没有换成理解,反而还被罚站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风。
洁白的月光洒在我身上,彻底击溃了我最后的一丝防线,眼泪终究还是难忍地流了下来。我的抽泣声被夜里无情的风声深深掩盖,没有人知道我在深夜里痛哭,更没有人知道那朵玫瑰花对我的意义。
第二天醒来因为躺在了门口的阶梯上堵住别人的去路,不知道被谁有意无意的一脚踢醒。我像是一坨令人憎恨的烂泥,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往屋里走去。
“琪琪,你就好啦,没过多久就可以有爸爸妈妈了,而且我听院长说,那家人挺好的,我还听说他们可是有好多好多的钱。”
“好多的钱?那是不是会给你买很多漂亮的衣服,裙子?”
“你看看他们昨天过来开的车、穿的衣服、背的包包就知道价格不便宜。”
“那也是……哎呀,我什么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你们也不看看琪琪长得多好看,又聪明,院里的老师都喜欢她。那家人肯定会喜欢她。像我们这种人,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离开这里呢。”
七嘴八舌的一群人,无一不是在羡慕这个孤儿即将有家庭的温暖幸福,我向来不感冒他们的对话,更不好奇他们的生活点滴,尤其是吹了一夜冷风,脑子更是混混沌沌的,不以为然地哆嗦着身体想赶紧回去缓缓。
“我看啊,最关键的还是琪琪心灵手巧又会拿意思,知道那个阿姨喜欢玫瑰花,特意给她折了一朵红玫瑰……”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仿佛在我头顶上炸出一个响雷,雷轰电掣地直击我灵魂深处,本是踏进屋里的那半步随之顿住往后收了回去。
“既然是属于你,那就好好保管它,不能让它被别人夺走。”
梁宇的话适时地浮现在我脑海前。
琪琪立马惊慌地“嘘”了一声,本想伸手堵住那女孩的嘴,可我一回头,她却又连忙把手收回去,眼神躲闪着满是心虚,朝我大声吼道:“看什么看?小哑巴。”
她的声音虽大,可语气却没了以往的嚣张。
“刚刚你们在说什么红玫瑰?”
我话刚出口,方才那个说漏嘴的女孩子立马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什么什么红玫瑰,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琪琪的眼里弥漫着不安与惊讶,似是没想到我会开口质问。只是她的嗓门越大,心里的底数就越低。如果换做平时,此刻的她断不会选择转头就走。
我上前一把拽住她,再次质问:“刚刚你们在说什么红玫瑰?”
我的执拗惊到了在场的人,就连琪琪都难以相信地瞪着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甩开我的手,“喂,小哑巴,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我们在说什么凭什么要告诉你?!”
“我再问你一次,你们刚刚在说什么红玫瑰?”
我的声音一字一句阴沉得可怕,眼神阴冷得没有一丝血色地死死盯住她,我感觉到她的身子往后退去,仿佛连一句利索的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旁边一个人颤颤巍巍地将我俩的距离稍稍隔开替她回答:“我们刚刚说的不过就是昨天琪琪自己亲手折了一朵红玫瑰送给一个阿姨而已,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再次欺身上前拽住琪琪,“我昨天丢了一朵红玫瑰,是不是你偷的?”
“方槐,你不要乱讲话,你什么意思啊,琪琪才不会偷你的东西咧,再说了,你每天折那么多玫瑰花,说不定是你自己不小心弄丢了。”
我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说话的小孩,“不可能!玫瑰花可以有很多朵,但是红玫瑰只能有那一朵。”
琪琪眼珠子一转,再一次挣脱,“我怎么知道你的红玫瑰在哪里,你少来自己弄丢了就怪在我的头上。”
“好啊,既然你说是你折的,那就再折一次,如果你折得出来,我就信你。”
“神经,我凭什么要听你说的做,你又不是老师。”
“那你就是不敢!”
“我不是不敢,我是懒得理你。”
“那好,到时候我就会告诉你那个所谓有钱的爸妈,你不过就是一个爱说谎而且还会偷东西的小孩,你看看他们到时候还会带你回家不?”
“你敢?”
琪琪咬牙切齿地说,我却出人意料般平静地回了一句。
“你就尽管看看我敢不敢。”
我完全没有任何退缩的争锋相对,到底多少还是给琪琪带来了一些恐慌与不安。同时她似乎还是没能接受平时一言不发的我,今日会这般疯狂地咄咄逼人,她知道在这样纠缠下去,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我才懒得理你,不就是一朵红玫瑰吗,待会给你弄一朵就是了。”
依她的性格,这样找台阶的话不像是会出于她之口。
说完,她捋了捋衣服准备走,可我还是一把抓住她。
“我只要我柜子里的那一朵,快还给我。”
她又想挣脱,可是这次我却死死地拽紧,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放开我,方槐!”
“把红玫瑰还给我!”
小孩子的世界里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理智可言,愤怒被逼到顶点,就连纯澈的瞳孔里都会缠绕出红丝。
我的死缠烂打似是也激怒了琪琪,她使劲地想要将我挣脱,可我像是一把枷锁紧紧地捆住她。两人争执之下,琪琪一不小心踩空了一级台阶,我也连带着摔了下去。
所幸,仅有几层台阶,两人并无大碍,只是难免会有些疼痛。我也难忍地憋出几滴生理眼泪,只是脑海里再次浮现起梁宇的那句话。
“既然是属于你,那就好好保管它,不能让它被别人夺走。”
本来带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娇气的琪琪,此刻只会倒在地上哭,那些小孩还没来得及过来搀扶,我早已自己拍了下灰尘独自站起,她连绵不断的哭声,像是一声声咒语不停地唤醒沉睡在我心底的那只恶魔,趔趄地走到她跟前。
“哭什么哭!给我闭嘴!快还我红玫瑰!”
方才早晨唤醒我的那一脚如今加倍地还在了她身上。
琪琪满脸惊愕地侧身看着我,看着我准备再次抬脚,她立刻抓住我的脚,使劲地把我拽到地上,我摔得生疼,咬牙强忍着爬起,立马扑过去阻止了她起身,她反应很快地甩开我,像发了疯地朝我拳打脚踢。
不管是身高还是体重,甚至是帮手,在这场斗争中我都不占据任何优势,这也是我一直以来为何要躲开与她们争执的原因。可即使我明知道这是一场不可能会赢的斗争,我都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去面对,因为我只是想守护好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即使身处弱势,我仍旧不愿轻易服输。
我挑准时机,一把抓住她那引以为傲的头发,她痛呼一声,随即停止了对我的攻击。
挨打了本能地还击,是人最初的本性。至于这还击的力度何为重何为轻,一切随心的小孩子根本就不会懂。
我恍如一头野兽,死死地扯住她的头发,我听到她的哭声越是凄惨,心里却越感到轻松。
一年多的凌辱,似是到了这一刻才得到了释放……
没过多久,她那本来在上边看热闹的朋友见着形势不对,匆匆赶了下来,奋力要松开我和琪琪,可又不忘对我拳打脚踢。
即使我神志已有些不清,可我手上的力度仍旧没有减轻过丝毫……
第八章 深藏
许是那些讲究江湖道义的男孩子也看不下去一对多的场面,或许是当时的状况实在太过}人,又或者有人突然喊了一句:“老师来了!”很快我不知道被谁拉扯开。
朦胧的记忆里还是能够清晰地记得我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与之相比,琪琪的情况远比我严重得多,时隔多年,我仍旧能够感受到手里紧紧握住那把属于琪琪的亮丽长发。
福利院打架的事情很快就被传开,毫无意外,我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将我逐出这个福利院,但念在我初犯,可怜我身世悲惨,加上秉着福利院“抚养孤儿,救助贫困,努力行善,共建和谐” 的宗旨……最后也不过是决定罚我独自一人住在小黑屋一个星期并且要负责整层楼的地板卫生。我本就是身处在黑暗的人,又怎会恐惧这十来平米的封闭空间?至于他们那一连串冠冕堂皇的解释修辞,在我看来不过是他们碍于法律,不好违背规则和所谓的道德将我赶出去的掩饰罢了。
就算他们可以将我逐出院,我也无所谓。毕竟一个连死都不会怕的人,难不成还会害怕流落街头么?
比起三餐两宿如常地苟活在这世上,不知方向意义的迷茫游荡才更可怕。
幸好,我现在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人生意义。
我拾起地上的小石头,在光滑的水泥墙壁上一笔一划地刻写出“梁宇”二字,一遍又一遍,手上的力度一次比一次要深……
打架这件事,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斗争,而且最后我还是没有拿回梁宇送我的那朵红玫瑰,但是损失的那八百,无意间却换来了我之后在院里相对安稳的日子。
明明我是挨罚而擦地板,可只要我身子一蹲下,不管是早早就站在走廊上聊天玩闹还是恰好路过,所有人都纷纷绕路而行,一时间倒是替我加快了完成任务的速度。可即便我知道他们对我开始有些忌惮,但我中途喝水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反复确认多遍后才敢放心喝下。
世间万物皆需平衡,人间百事不出舍得。
这样安稳的日子也让我逐渐被边缘化,没有小孩愿意再与我亲近, 就连之前还和我说上几句话的那几个小孩,如今见到我也像是碰到鬼见愁那般,提脚就走。
不过没关系, 从梁宇出现的那一天,从他闯入我世界的那一天起,我在意的就只有梁宇一个人。至于其他人,根本不值一提,也不值得我记念。
话虽如此,可那段时间到底还有一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留着寸头,身体瘦高的男孩,估摸着年纪应该要比我年长个几岁。
我因为手上有伤,所以每次提水都会格外费劲,可他却总是适时地提着一桶干净的水出现,每次都是把水放下,也不跟我多说一句话。
我瞅着他只觉得几分眼熟,可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后来一次的劳动中我才知道他叫王鹏。
在我最后一天负责楼道地板的时候,临时被叫去帮忙除草。
我虽然在一群年纪比我大的孩子里面一眼就认出王鹏,但我也没有往他身边走去。自顾自地就找了一块地开始蹲着拔草。我看到自己的脚边有一堆鼓起来的土堆,很是异样。
莫名地,好奇心驱使着我伸手想探个究竟。
“别碰!”身后突然传来制止的声音吓得我一个激灵,扑腾一下直接坐到了地上。
我迷惑地回头看说话的人,是王鹏。
他走到我身旁,拽起我衣袖一把将我从地上捞起,顺带着走了几步,与那堆土拉开距离。不知为何,他拽起我的那个感觉,我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那是红火蚁巢,碰了是会遭殃的。”明是善意的一句话,可却让人听得冰冷。
站在王鹏的身侧,他眼神里的冷漠让我似是嗅到了同类人的气息。我这才看清他的侧脸上有着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
“遭殃?”
“你试试有人拆了你家的房,你会怎样?”
他的答非所问,让我听得云里雾里,可还是知道那是不可以碰的东西。
明是凉薄的人,看了我一眼还是耐着性子说:“那堆土就是红火蚁的家,这地儿很多,你如果碰了,一不走运就会被它们缠上,被这些东西缠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会死吗?”我脱口问道。
王鹏闪过一丝诧异地睨了我一眼,“死倒不至于,疼痛瘙痒、红肿起泡是在所难免的。”末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儿的笑容,“你想试试?”
“我才不要。”我断然拒绝,“你这么了解,是被咬过吗?”
“这种巢穴在我家那边很常见。”
“那你家在哪?”
我无意的一句追问,迎来的是王鹏}人的沉默。我虽然没有感到多害怕,可还是无意冒犯,安静地准备离开,可他却又把我叫住。
“喂,这手帕是你的吗?”
我回头,那是梁宇当时给我包扎的手帕!
我立马取回,又忙补上一句谢谢。
自从那朵红玫瑰被人偷走之后,这条手帕就一直被我贴身携带。
“你是叫方槐吗?”
我有些疑惑地抬头看这个男孩,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可还是点头承认。
“我叫王鹏。”说完,他转身就走。
这场莫名其妙的相遇,还是让我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我将手帕洗晒干净后,小心翼翼地折叠好,紧紧地存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我不容许再有人把有关他的东西再次从我身边偷走,手帕上淡淡的香味,是我孤苦人生里的最后一丝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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