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不必那么急着下去,我看江大人你的妹妹和沈大人其实也算郎才女貌,可惜我闻言沈大人无宗亲荫蔽,为官三载,一袖清风。”
他言尽于此,原以为江辞睢会认同
不料江辞睢伫立在他身后,沉声道,“若是我阿妹喜欢,那又如何。”
裴少韫笑意未散,并未作答,只是余光瞥见上辈子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小娘子,如今却跟另一个男人交谈甚欢,甚至相约要往外走。
他眼底的阴鸷藏也藏不住,攥紧了手,就差把白玉扳指弄碎。
裴少韫也不知心中的怒火何来,不过他竭力克制,摸到了藏在袖子里的香囊,眼底才有积分胜券在握的笑意。
他可不认为,沈长安真的能入江辞睢的眼,据悉江辞睢最疼爱江絮雾这个妹妹。
裴少韫面上云淡风轻,心底无一不恶意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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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江絮雾今日恰巧要去香料铺子送上新的一批香料,旋即听闻隔壁的胭脂水粉店铺要转让,江絮雾起了心思,欲要买下。
一来二去,江絮雾为了此事,耗了几个时辰,干脆不回府,就在醉仙楼用食。
可令她意外,在酒楼撞见了沈长安。
沈长安孑然一身,一袭陈旧的霜白圆领长袍,乏味如晾干的果子,但她一眼注意到。
“沈大人。”
江絮雾叫住了他,沈长安也认出她。
隔着白纱,外加酒楼人多眼杂,两人一时无言。
抱梅见状主动提出,“小娘子,这家酒楼人多,听说隔壁新开了一家酒楼,要不我们换别的酒楼。”
“好。”
江絮雾应下,抱梅识趣地充当红娘,对着沈长安道:“不知沈大人,可否一起。”
沈长安为人沉闷,这时也是点头,于是她们几人刚迈入酒楼,去往雅间,一进去,却不曾想,江辞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来到江絮雾的面前,眼神一转,犀利地看向沈长安。
江絮雾扯住江辞睢的袖子,怕他吓到沈长安,可沈长安貌似认出江辞睢的身份,作揖行礼道:“江大人。”
江辞睢锐利地眼神宛如鹰犬,上下打量他一番,沉声道,“你与我家阿妹是什么关系。”
“阿兄。”
江絮雾没想到江辞睢开门见山,怕吓坏沈长安,急得扯住江辞睢的袖子,就差要扯坏。
沈长安却不卑不亢地拱手道:“我对江小娘子,一见如故,故此惊扰小娘子。”
第23章 阿妹
“你是冒犯,还是心怀不轨。”
江絮雾以为阿兄动怒,扯着他的衣袖,将人迎进来,抱梅趁此机会,探头探脑,确信走廊四下无人,这才关上雅间门。
她们坐在楠木方桌上,有一壶清茶,瓶身褐红,肚子圆鼓鼓,不知装了多少茶水,抱梅为她们斟茶,伫立在黑漆牙雕屏风边上。
“阿兄。”江絮雾讨好地将茶杯递给江辞睢,眼见阿兄接了过去,她这才放下心。
江辞睢轻哼:“我又不是棒打鸳鸯的人,不必小心翼翼。”
随即他呷了一口茶水,搁下茶杯后,开门见山,像每个操碎心的父母一样,不留余地向沈长安问话。
沈长安实诚,全盘托出,态度一直不卑不亢,脊背直挺,宛如坚不可摧,江絮雾无意觑见他捏紧的拳头,再看他淡定自若,她不免觉得好笑,连连呷了几口茶水,凝神观察眼前一幕。
江辞睢一心试探眼前之人。
沈长安则是故作镇定地面对未来的大舅哥。
半晌,江辞睢经过一番旁敲侧击,也就不再过问。
江絮雾猜不透阿兄心中所想。
待到用完食,江絮雾就被江辞睢带回了江府。
紫扶院子,梨花覆廊下,灯火青荧。
抱梅和抱玉在厢房垂首而立。
江絮雾坐在绣墩上,坐如针毡,揪着绢帕。
江辞睢漫不经心地从书案上,翻起她近日临帖的字帖。
“阿兄,你觉得此人如何。”江絮雾见他不紧不慢,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他的家世我一早就托人问过,虽无宗亲,也无父母,但我嫁进去,不必侍奉他的双亲,也是好事。”
江絮雾的睫毛如黑色羽扇,一排排颤动,江辞睢瞥了一眼,“赵孟\《黄庭经》的书法可谓一绝,你临摹的倒是有三分相似,可你看人的眼光也只有五分。”
“阿兄是觉得他不算良人吗?”
江絮雾蹙眉,不知觉咬唇,这是她一紧张的小动作。
“他家境清贫,你嫁进去只会受苦,你知他在京州几年连正经的宅府都未曾有。”
“几年没有宅府,这不说明他清正廉洁,是个好人。”江絮雾想也不想地说。
江辞睢拢起眉头,心中不悦,江絮雾会为了另一个男子,反驳他。
但江絮雾是他的妹妹,一想到这点,他收敛了几分寒意,轻声道,“你确定是清正廉洁,而不是不思进取,不敢往上争。”
江絮雾听出江辞睢的不满,强硬的态度软下三分,看江辞睢的目光里都含几分温柔和恳求,“阿兄,我了解他,他不是不思进取之人。”
“你们相识短短几日,你何来了解他。”
“相识几日,我也能看清一个人,阿兄莫恼,我知阿兄是为我着想。可我迟早要嫁出去,你也知道依我的家世,不会嫁入簪缨世家去当妾。母亲她们送来的郎君人选,我又不中意,所以我想亲自挑,此人也是我看了好久再定下来的。”
“我知阿兄深怕我嫁人过得不好,可阿兄我也不是吃一肚子亏还要咽下去的人,他要是待我不好,我也能跟他和离,反正他的家世不好,和离也是轻而易举。”
江絮雾字字真情,用手帕挡住阿兄的手背,覆了上去,宛如曾经的相处。
江辞睢眼皮子一跳,他余光注意到江絮雾的动作,若是以前,他们不必生分到用手帕隔绝男女之别,也正是这一点。
他才反应过来,当年不足膝盖高的女童,俨然长大。
“你当真看上他。”江辞睢神色严肃问她,“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江絮雾坚决地点头,“阿兄,我不后悔。”
言尽于此,江辞睢不再多言,抽出手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好好在家,你与他的事情,我会好好斟酌一番。”
见江辞睢退让,江絮雾眼眸一亮,不自觉地凑近,梨花香气馥郁,令江辞睢往后一躲。
江絮雾一愣,阿兄怎么避开她,可江辞睢绷紧脸道,“你都快嫁人,要懂分寸。”
“好。”莫名地训斥一顿,江絮雾很无辜,可见阿兄拧眉,她也意识到,他们已经长大了。
她会嫁人,阿兄也会娶亲,他们往后的路会分开走。
江絮雾惆怅了一下,旋即就被江辞睢掏出一叠银票给惊住。
“听闻你去买了一间香料铺子,身上的银票应当没有多少,我身为兄长,理应照顾你,这些银票你收着,阿兄会好好为你准备出嫁的嫁妆。”
这些彩礼的嫁妆一般都是由父母安排。
可在江絮雾这里,却是江辞睢准备。
只因既无父母庇护,他身为兄长理应照拂。
江絮雾思觉他的想法,水雾泛起,轻声叹道,“阿兄。”
江辞睢最受不了她这般柔弱,泪眼婆娑地望她的模样,用粗糙的指腹,为她擦掉眼尾的泪水。
“有阿兄在,你别哭。”
“我只是心疼阿兄,这么照顾我。”
“谁让你是我阿妹。”
两人又聊了体己话。
待江辞睢走后,江絮雾将银票收起后,猛然想起阿兄怎么这么有钱。
左思右想后,江絮雾想着下次去问问阿兄。
抱梅在跟前伺候她时,忍不住道:“大少爷对小娘子可谓无微不至。”
江絮雾闲来无事,正巧翻出绣棚,在绣着香囊,当金丝线穿过草白绸布,一朵栩栩如生的梨花浮现,她知晓送于阿兄的香囊不见,打算再绣一只香囊。
听闻抱梅花此话,她轻声应道,“嗯。”
所以她绝对不会让阿兄遭遇上辈子的惨状。
不过距离阿兄出事还有几年,就算江絮雾提前准备也不知如何下手,于是她先去寺庙,想为阿兄祈福。
这次她去的是护国寺。
护国寺香火络绎不绝,江絮雾去到庙前,云雾罩住护国寺,远远看去,护国寺像一粒黄米。
江絮雾跪在蒲团上,潜心拜佛,上方的菩萨慈悲和善,左右两侧的十八罗汉各显神通,唯妙唯肖。
她拜佛上香后,又掷了几锭银两,又将前几日抄写的佛经携来。护国寺有一传统,香客可以携抄写好的佛经,烧在佛堂前,为求祈福。
江絮雾抄的是金刚经,黄卷掷入金盆,燃起熊熊火焰,仿佛吞噬了人世间的罪恶。
烧完抄写的佛经后,江絮雾便要回江府,途径闹市,又闲来无事,便想着下车去闹市走动。
云蒸霞蔚,本朝不设宵禁,故铺子早早大门齐开,馄饨摊和一些吃食的铺子前,人群络绎不绝。
江絮雾停在煮着沸腾的面食馆的摊前,要来一份抄手,因为是女郎,所以她们去了二楼的雅间,正巧雅间的窗户是支摘窗,从她们这个位置能看到,各个精美绝伦的花灯悄然挂上各个铺子屋檐下。
一眼望去,京州繁华如梦。
江絮雾吃食间,臂弯长长的云纱披帛,宛如云团误闯入窗外的京州盛景。
她站起身,依在窗边,将披帛收回,却不承想,遇到熟人。
男人冥冥之中,也仰头望去,宽大的袖口,欲要乘风归去,花灯模糊了男人的面容,却遮不住男人出色的长相,还有唇角上扬。
江絮雾慌张地躲回,不敢再探头,真晦气,在这里都能遇到裴少韫。
“小娘子怎么了?”抱梅见她面色有异样,还以为出事。
江絮雾摇摇头道,“无事,遇到了一只蚊虫。”
“啊?”这里有蚊虫吗?抱梅不解。
江絮雾就当这是小插曲,舀完碗里的抄手,她就起身要回府。
可谁知今夜车夫不知去向。
江絮雾蹙眉,要去寻车夫的影子,就听到有谁在说,“圣人携皇后在登月楼赏月。”
此话一出,人群攒动。
江絮雾看他们激动地往前走,也想去看下热闹,上辈子她其实见过圣上和皇后,不过才一面之缘,那时帝后关系剑拔弩张,江絮雾以诰命夫人进宫,见到帝后一同召见她时,她都战战兢兢。
如今帝后还算得上恩爱,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表面功夫。
江絮雾想着牵着抱梅往前,可越发往前走,人越发多,江絮雾累得香汗淋漓,歇了这份心,想要打道回府。
可车夫不知所终,江絮雾和抱梅齐齐望着繁盛的夜市,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有人掀开车舆帘子,低声道:“原来是江小娘子,你怎么在这里。莫不是不知怎么回府。”
裴少韫一袭青色圆领长衫,佩戴白玉扳指,腰间携带一枚雕花青云坠,面容温柔,宛如好心人。
“若是小娘子不介意,要不我送你去你阿兄那处。江大人跟一干官员在登月楼伴驾。”
江絮雾侧眸看他,见他半个身影都藏着其中,又见他温柔浅笑,她想也不想地拒绝。
可裴少韫看穿她的想法,温和地道:“小娘子莫要担心,裴某只是想送江小娘子一程。再说江小娘子万一一直等不到人接你回府,该如何是好。”
江絮雾攥紧绢帕,见他云淡风轻,宽大的袖袍,随风摇曳。
男人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朴素的海棠簪,她忽想到车夫今天出行,不小心从袖口掉出了这枚海棠簪。
车夫当时窘迫一笑,“让小娘子见笑了,这是我家婆娘想让我在城西铺子里买的。”
她心里一下明白,车夫消失不见,肯定与他有关系。
再看他唇角噙着笑意,捉摸不定。
江絮雾攥紧绢帕,淡定自若地道,“有劳裴大人。”
可在上车舆后,她脚一歪,“诶呀!”大半个身子没站稳,柔荑的手撑住了车帘,可脚用力一踩,踩在裴少韫的布靴上。
“裴大人,你没事吧?”
江絮雾听到有闷哼声,是裴少韫的声音,她再次恶狠狠地踩了一脚,迅速收回脚,面上还要装作温婉担心的模样。
“裴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江絮雾大惊失色,可裴少韫分明看到她眼底闪过得意。
第24章 沈大人
江絮雾身子单薄, 踩人的力道用足了劲道,因此裴少韫都能看到江絮雾雪肌脖颈处绷紧的线条,再看她装模作样的懊恼。
裴少韫轻嗤, 却难受地作出隐忍姿态,“小娘子莫担心, 只是――”
见他按住小腿, 收紧袖袍,让江絮雾心虚地在想自己的力道有这么大吗?
此时车舆渐渐往前行驶, 抱梅身为婢女在车舆外跟着。
车舆只剩下江絮雾他们。
“裴大人,原来你的身子骨这么弱吗?”江絮雾不傻,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旋即坐在车内离他有几尺开外。
裴少韫装模作样,见江絮雾不上当, 还扬言下车舆后,让江辞睢帮他看看。
“我自小身体弱, 走路都磕磕绊绊, 久而久之, 我的阿兄都会帮我看脚伤。”
他不免失笑, 旋即也不推辞,“那就麻烦小娘子的兄长。”
江絮雾观他从容不迫, 自知拿捏不住他, 也就不再多言。
裴少韫撂下袖袍,端坐在矮几前, 如琢如玉的世家子弟风范, 尽显无疑。
“话说小娘子和江大人关系较好, 倒令人心生艳羡。”
裴少韫温柔地叙说,斟茶抿了一口。
江絮雾想到裴少韫的家世, 其父是户部侍郎,其祖父曾是当今皇上的太傅,其母则是张国公嫡女,簪缨世家出身,可惜裴少韫的亲娘很早去世,只留下裴少韫独子,在裴少韫生母去世三年后,其父再娶,并有了弟弟妹妹。
不过江絮雾上辈子没有见过裴少韫的弟弟妹妹,只见到一个怯弱的小姑子。
据闻裴少韫的弟弟妹妹们皆在十几年前病得病,亡得亡。
但江絮雾曾从裴少韫的继母口中得知,这些人的死跟裴少韫有关。
江絮雾左思右想,佯装不知情地道:“裴大人家中无手足吗?”
她这话问得直白大胆。
裴少韫淡笑:“曾经有,可惜我命里应当无手足。不过我府中有一妹妹,奈何生性胆怯,从不愿见生人。”
江絮雾听不出他话里的漏洞,便歇了探究之心,可这引发了裴少韫的趣味。
“我能否僭越一问。江小娘子与江大人明明不是亲兄妹,却看起来胜似亲兄妹。”
这话莫名地让江絮雾似曾相识,犹记上辈子,她就曾被裴少韫过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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