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安抚了一个时辰,江辞睢的眉头松开。
而后,夜深人静,江辞睢不能再待下去,江絮雾送他离去,为他掌灯,兄妹两个人一前一后。
江絮雾发髻上的绦线乘风掠起,细腻的瓷白和绛红的唇色在夜色中惹眼。
江辞睢看得久,在想,曾经不足膝下的女童,生得这般貌美,引得诸多惦记,他作为兄长一定要护住阿妹。
夜色中,廊檐下的白纱灯笼迎风而舞,兄妹俩的影子形影不离,树影婆娑。
翌日。
江絮雾出府去寺庙烧香,顺便看看自己名下的香料铺子近况。
可她没成想,登阶往寺庙前院烧香后,往后院走动想要捐赠香火时,却遇到了裴少韫。
亦或者,他恭候多时。
江絮雾见到他身边没有随从,孤身一人,眉眼孱弱,身体应当还未痊愈,但他一袭长衫圆领,走动间佩环攒动,伴随偶尔的咳嗽声,让她少了几分戒心。
可眼前芝兰玉树的郎君,见她的第一面说的话便是。
“听说,江小娘子要嫁给旁人?”
第42章 去见他
“裴大人, 你听谁说的?”
江絮雾一袭碧青对襟长衫,臂弯挽着湘叶披帛,未施粉黛, 身形纤细,身边跟着几名婢女和护卫, 浩浩荡荡出行, 不像是她的做派,倒像是江辞睢担忧江絮雾, 才能作出这样的吩咐。
裴少韫不动声色地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浅笑地说。
“江小娘子觉得此事可真?”
寺庙后院,香客寥寥无几,江絮雾从容淡定地仰头凝视他。
“无论这件事是否是真的,裴大人何故这般在意。”江絮雾疏离淡漠的语气, 令裴少韫笑了笑。
江絮雾朝他行礼,“裴大人, 我还有要事在身, 先行告退。”
她这副避而不及的姿态, 与之前两人一起遇刺的画面截然相反, 他明明记得江絮雾在那期间,对他关心问切。
可转眼却与自己是陌路人。
裴少韫掩下眼底的阴鸷, 在她身后轻笑道:“江小娘子, 不用走这么快,我只是想跟你闲聊几句, 在给江小娘子提个醒, 颜国公并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他轻佻的语气, 令江絮雾攥紧绢帕,侧身露出温婉的笑容。
“不劳裴大人费心, 无论我嫁谁,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是吗?”裴少韫咳嗽了好几声,手骨节惨白,眉眼的病气,多了脆弱,但在江絮雾面前,不过是一条毒蛇披上了温和的羊毛而已。
因此她话音落下,便径直往前走。
她深怕裴少韫会锲而不舍,可身后丝毫动静都没有。
抱梅觑见刚刚那慕,惊奇道,“裴大人怎么跟之前不太一样。”
之前见到裴大人,恍若天上明月,虽近在咫尺,却难以接近,可眼下,他睨小娘子的目光,抱梅打了一个寒颤。
关于抱梅的一番言论,江絮雾并未听进去,反正裴少韫与她毫不相干。
江絮雾捐了香火后,转道就去香料铺子,而后闲来无事又去了书坊添置了一些文房笔墨还有一些诗经。
待到江絮雾回到江府,俨然夜色初显。
今夜江辞睢没有来,江絮雾便调香,调了几款帐中香。
江絮雾最喜调香,而调香先要修、制、蒸、煮、炒……,每每调香制香步骤繁琐,让她心中安宁不少。
也不知忙了几刻,江絮雾发觉这蜡烛都烧完一半,这才止住,匆匆忙忙上床歇去。
一夜无眠,她白日里继续将昨晚未制好的香料,接着调,直到午时,江絮雾用午饭。
而后江絮雾来到廊檐下,踱步赏翠绿花草,不多时,她有点犯困,倚在栏杆,想要回去小憩,可身后传来步履声。
“阿兄。”
江絮雾匆忙回头,却发觉阿兄拧着眉头,跟昨日的神色一样,她当即轻声过问。
“阿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我的婚事让你犯难了?”
“颜之淮之前向我求娶你,今日传出他跟国子祭酒的于大人之女结姻亲的消息。”
江辞睢说到这里,不禁冷哼:“他明知道娶妻对小娘子不公,却还是愿意娶,当初也怪你阿兄眼瞎,将这人推给你。”
江絮雾仰起头看江辞睢面容严肃,忧虑再三道,“阿兄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跟我说。”
江辞睢闻言,瞥了一眼院子的婢女们,见她们都是规规矩矩垂首伺候在一旁,旋即沉声道:“我听闻这件事,裴少韫那厮掺和了其中。”
“阿兄的意思是颜之淮的婚事跟裴少韫有关?”江絮雾想到昨日见到裴少韫。
他古怪的态度,令江絮雾捉摸不定。
可见阿兄这般说,江絮雾伫立在廊下,绛红披帛在挽在臂弯,鬓角耳垂下的金丝白玉耳环因风晃动了几下。
江辞睢不免失神望去,旋即想到阿妹的话,眉头紧皱地说:“我也不确定,总之这人你还是少跟他接触。”
“嗯。”
江絮雾自是不会跟他有任何接触,她这乖巧温顺的样子,江辞睢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他像往常一般,抚摸阿妹的脑袋,俨然慈兄的做派。
“这几日的谣言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帮你寻到一处山庄,你在山庄待上一两个月,等到谣言散去,我再送你回来。”
江辞睢本身不想阿妹离开他身边,可事已至此,他只能出此下策。
江絮雾心里神会,露出浅浅一笑,“嗯,一切听阿兄的吩咐。”
兄妹俩个在廊檐下,闲聊了几句,江辞睢因公务在身,很快离去。
江絮雾则是回到厢房,绣着香囊,闻着梨花香,享受着难得安宁,可倚在窗棂边,风微微拂过发髻上的流苏簪子,发出叮当响声。
忽然,针不小心刺入指腹,血珠子地滴出来,抱梅惊呼,“小娘子。”连忙用绢帕帮她止血。
“别担心。”江絮雾看抱梅大惊小怪,不免失笑,可心中升起不妙的想法,像蚂蚁一样,爬入她的心底。
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江絮雾望向窗棂外,天色俨然暗沉,仿佛香匣子里摆放的螺子黛,阴沉晦暗,令他揪心不已。
“抱梅,我总觉得有事发生。”
抱梅用绢帕细细为她擦拭指腹的血,闻言一愣,“小娘子,我们最近不是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她莫名的心慌。
这份不安,延续了好几日,江絮雾寝食难安。
直到翌日,江絮雾正绣完玉兰花,正要取剪刀剪掉红线,而门口却传来抱玉焦急的声音。
“不好了,大公子出事了。”
江絮雾手中的剪刀落在地上,先前的不安被放大,她难以遏制心中的惧怕,站起身,面色担忧。 “怎么了?”
抱玉急匆匆地从外头赶来,鬓角冒汗,气喘吁吁,来到江絮雾的面前来不及上下喘气。
江絮雾攥紧绢帕,终于等到抱玉缓过神,便听到抱玉咽了咽口水说道:“我路过老爷的书房听说大公子出事,老爷正着急忙慌地穿着官服去面朝圣上。”
江絮雾神色一凝,不由地抿唇,“抱梅你去父亲那边院子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抱梅屈膝行礼,“是。”
江絮雾转头对抱玉道:“你先歇下,守在这里。”
她吩咐完后,便领着抱香一同去母亲的院子。
江母的院落是四进院子,走进去便绕过抄手游廊,正巧觑见侍弄花草的江母还有江溪生。
“母亲。”江絮雾对着江母行礼,而江母正在跟儿子享受母子之情,乍然见到江絮雾,再想到上次受过的气,轻哼道:“你不是有了哥哥就忘了娘吗?”
江溪生被嬷嬷抱在怀里,正是顽劣的年纪,见到江絮雾就想玩她的头发,却被江母瞧见,不悦地对王嬷嬷道。
“外头凉,还不送小少爷进去。”
王嬷嬷得了命令,屈膝后将江溪生抱进去。
江溪生伤心地大哭大闹,“我要玩……不要进去……不要。”
可惜王嬷嬷只听夫人的话。
等人走后,江母瞥向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的江絮雾,心里恼怒,连同眉眼都有几分不耐烦。
“你是为了你兄长的事情来找我?竟也不知说些甜话。”江母直截了当地说出江絮雾来的目的。 江絮雾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道:“母亲不喜欢这些虚话,若是母亲喜欢,我现在就可以说。”
“罢了,我懒得跟你争论。”江母来到院子里的吉祥缸,里头养着几只鲤鱼还有一只荷花。
因未到荷花盛开之节,所以只有绿意,而江母前些日子,闲来无事放了几只鲤鱼进去,眼下一瞧,病殃殃看得她心烦。
江絮雾觑这一幕,只想知道阿兄的近况,“母亲我想知道父亲一大早出府是为了什么?”
“你一个小娘子操心这么多干什么?”
江絮雾沉闷,便见到江母吩咐婢女将吉祥缸里的鲤鱼换掉,一边对她说:“要我说,你也不要多管闲事,你好歹也是我的女儿,我也不计较这几日的流言,但你也要为将来的妹妹考虑才对,往后她说亲,要是有个品行不端的阿姐,多令她难堪。”
江母好说歹说,想着江絮雾要不找人随便嫁了。
江絮雾本就忧心阿兄,可听母亲这般态度,她不免有了恼意,“阿妹还小,尚未婚配。母亲你是忧虑过多,还是只想一心打发我。”
“你――”
江母捂住胸口,气得身子发抖。
江絮雾佯装没看到,见母亲不肯告知,她心中焦急不安,不能留下耽误时辰,便告辞离去。
回到紫扶院,江絮雾在厢房里走来走去,绢帕都快被撕烂。
“抱香,备车。”江絮雾实在是等不到抱梅她们回来,打算备车去皇城外看看究竟发生何事。
抱香见江絮雾这般忧心,立马去吩咐车夫。
江絮雾坐在车舆,她一路上忧心忡忡,来到皇城外,命车夫停靠在隐蔽之处,而她掀起一角青灰色布帘子,细细观察。
不多时,几名官员陆陆续续地走出来,江絮雾瞧着人群中没有她见到的江辞睢,心情愈发害怕。
万幸,半盏茶的功夫,江絮雾见到了父亲,可她名义上的父亲居然是被太监搀扶出来时不时发出哀嚎。
江絮雾顿感不妙,而她的父亲被搀扶上了江府的车舆,转眼就消失在江絮雾的面前。
“阿兄,你不会有事。”江絮雾喃喃自语,又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后,眼见再无人出来。
江絮雾面色沉下来,吩咐车夫回江府。
回到江府后,她想直奔父亲那边探听阿兄出何事,正巧抱梅早早等候她多时。
“小娘子你终于回来了。”抱梅紧张地冲到她的面前,低声细语道。
“抱玉在外头打听到,大公子貌似是因为朝堂之事,惹恼了圣上,而老爷那边有大夫过去,我悄悄塞了银子给老爷房中的人,听说老爷是在宫中被责罚。”
江絮雾闻言,差点晕厥,“阿兄。”还好被搀扶,才避免她失态,正好她瞥见抱梅欲言又止。
“怎么了?”江絮雾仿佛找到希望,钳住抱梅的手臂,一时失察,用力过猛,不过抱梅并未注意到这点。
“抱玉在外头探听,遇到了裴大人身边的随从,而裴大人的随从说:若是小娘子想救阿兄,可与裴大人在醉仙楼一聚。”她将所见所闻告知了江絮雾。
江絮雾当即捏紧绢帕,缠住手指间,方有疼痛,才回过神,随即她听到抱梅拧着眉头道:“小娘子,我感觉裴大人不怀好意。”
第43章 吃掉她
裴少韫不怀好意, 她要怎么回避。
江絮雾满心惦念阿兄的安危,思忖几下。
她先托抱梅去准备点心,借机去找父亲探听一下阿兄的状况。
不多时, 江絮雾领着抱梅往江父的院子走去,身后的抱梅提着提盒, 里面装了几碟梅子糕和雪糕片。
来到江父的院子里, 发现江母也在,而江母明显记着江絮雾怼她的事情, 再看她身后婢女提着黄木漆提盒,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伫立在门栏,居高临下地道。
“你父亲病重,见不了旁人, 你先行回去吧。”
江絮雾心知肚明母亲恼怒白日之事,便提裙往台阶, 想要来到江母的身侧, 可江母却让身边的赵嬷嬷打发她回去。
“母亲, 我想看下父亲。”江絮雾垂下眼帘, 落在青石碎石上,“若是母亲恼我白日里的话, 女儿在此赔罪。”
江絮雾屈膝行礼道歉, 闻着空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还有厢房内“诶呀――”的痛叫声, 江絮雾遮下眼中对阿兄愈发迫切的担忧。
可江母存了心想给江絮雾一个教训, 往日里要不是江辞睢挡在她面前, 她早有法子让江絮雾知道母亲的艰苦。
眼下江辞睢出事,江母虽然忧心他会不会连累到江府, 可见江絮雾这般担心,她心中更有赌气,愈发不让江絮雾进去见江父。
江絮雾知晓江母的打算,还想再说几句,可江母不耐烦地摆摆手,一直跟在江母身边的赵嬷嬷弯身子来到她跟前。
“三小娘子,这边请。”
江絮雾见母亲一脸不耐烦,无奈之下只能颔首告辞。
回到紫风院后,抱梅愁容满面地道:“小娘子,现在怎么办?”
“我明天去见裴少韫。”
“可是小娘子,万一有危险怎么办?”抱梅担忧她家小娘子的安危,深怕有陷阱。
江絮雾垂下眼帘,打定主意,转身回到厢房,从箱笼里翻出之前的香料,遂后拿出贴身的香囊,将香料装进去,系好,再重新放进描梅黑漆的香匣子里,妥帖放好。
“放心我明日带好防身的香料,至于香囊,随便拿一个就好了。”
江絮雾随手拿起曾经在上元节小摊前买的香囊。
抱梅一愣,犹豫道:“会不会被发现。”
“天底下的香囊这么多,他又哪里知道,这个香囊是我做的。”
江絮雾并不会给裴少韫自己做的香囊。
抱梅闻言,也觉得尚可,此事很快被敲定下来。
翌日,江絮雾早早便出府,可在府见到了郁郁寡欢的江凝雪从府中出去。
两人一见面,江凝雪朝她冷哼一声,便上了车舆,抱梅在她身边道:“小娘子我听说四小娘子本来是要说好亲事,可是亲事黄了,四娘子近日心情才差劲。”
“是吗?她跟谁姻亲?”江絮雾踩在矮杌,上了车舆。
“奴婢也不清楚,我是从晴月那边知道的。”
晴月是江凝雪身边的婢女,三等婢女,做的都是粗实活,抱梅素日与她亲近些,也能知道一些消息。
江絮雾知晓后,没有过多追问。
两人乘坐车舆,来到醉仙楼。
醉仙楼外早有人候着,江絮雾俯身下车,便看到裴少韫的随从宋一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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