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父没有阻拦她,江絮雾走得顺顺利利,身后的抱梅和青衣都迅速地跟上。
这时,江母已经带人赶上,发现江絮雾面色淡定,不由拘谨道:“阿雾你去哪里了?”
“我在外头随意走动。”江絮雾随便敷衍几声,便回了自个的院子。
在来到厢房内,抱梅知道她心情不善,命抱玉端来几碟糕点过来。
于是几碟肉丝糕、丰糖糕、乳糕、栗糕枣糕、重阳糕、镜面糕……成群的上桌。
绕是江絮雾在生闷气,看到这些糕点后,难免露出无奈的神色,“抱梅,你们把我当什么来喂养了。”
抱梅见她心情尚好,便命抱玉撤掉了几碟,留下的尽是江絮雾最爱的糕点。
“我这不是担心小娘子食欲不佳,多呈上来,供小娘子慢慢吃。”
主仆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哄得江絮雾郁气消退。
青衣伫立在身旁,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
江絮雾吃了几块乳糕,剩余的全赏给她们吃,剩下的江絮雾想一个人待着,令她们都在外头伺候,不要打搅她。
抱梅她们领了命,全都退了出去。
江絮雾待人走后,慢悠悠地来到内室,摸了摸锦被,确认东西还在后,她转身回到外头的正厅,寻了几块香料,慢慢碾压成灰。
原本是想静静心,可厢房里的梨花香,让她昏昏欲睡,久而久之,江絮雾趴在紫檀案几上,乌黑长发垂落下,娉婷如玉的身子越发单薄,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从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香炉中钻出来。
裴少韫步履轻慢,踏步进来时,他身后的青衣拦住要阻拦他的抱梅。
他在这一室静谧中,见到江絮雾沉睡的画面,他眉眼轻佻,想到江絮雾之前一脸愤慨,还想将他推入湖畔,转而她跟个没事人一般,玉臂当枕,憨憨入睡,走进时,云鬟雾鬓,桃腮粉脸。
他起了恶劣心思,半俯身,想要惊扰她香甜美梦。
可在俯身凑近,浓郁的梨花席卷他的全身,令他稍微一顿,眼眸里也看到玉颈如白藕,纤细柔美,忍不住让人采撷。
目光一下子暗哑,他探出手想要摩挲玉颈,想知道若是折断,江絮雾定然哭得很惨。
因忆美人泣下,梦中之画,浮现于前。
梦中江絮雾甚爱哭,于床榻间,羞怯难当,被逼至泪,舐之贪之。
眼前的画面,与面前重叠,令他露出了阴鸷的表情。
将摩玉颈,或捻眼尾,令她战栗不已。门外抱梅恐江絮雾出事,欲提醒小娘子,方大叫一声。
“小娘……”就被青衣堵住嘴。
也正是她这句话却,令江絮雾从睡梦中挣脱出来。
她云鬓颤动被惊醒,仰起头,眼眸惺忪,“抱梅。”可听到一声轻笑,她猛然惊醒,发现裴少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
“大胆,裴大人不知道男子不能随意出现在女子闺房吗?”江絮雾整理衣衫,唯恐衣衫不整,万幸并无出格,可她转眼想到裴少韫不清自来,强压抑=愤怒,可眼里的怒意遮都遮不住。
裴少韫看眼前,醒来就要问罪的小娘子,唇角的笑意拉长。
“我与小娘子定亲,自可出入闺房。”
裴少韫这番话,令她心下一沉,“裴大人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见小娘子咬唇,死活不信的样子,裴少韫心情愉悦,温温柔柔地道:“我今天来自是跟小娘子的父母商议订亲之事。”
“可我父母没有跟我说。”江絮雾忽然想到之前抱梅说她母亲眉开眼笑,想来母亲早知道这件事,却瞒着不跟她说。
眼下裴少韫来找她,估摸她的父母应允着。
江絮雾心烦意乱。
裴少韫轻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我最不认同这句话。”江絮雾仰起头看他,鬓角的青丝散落出来,今日的江絮雾身着绿波薄衫胭脂襦裙,未施粉黛,素净清雅,在回眸间,裴少韫眼眸注意到有一缕青丝落入了玉颈,格外惹眼,他攥紧了修长的手,隐隐约约骨节声作响。
江絮雾还以为是听错,正要细听,便听到裴少韫温笑:“自古以来,父母之命恐难为,小娘子,你想忤逆父母?”
“裴大人说笑了,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嫁人,我还想在父母跟前尽孝。”江絮雾知道自古孝道压人一头,委婉地换了一套说辞。
裴少韫闻言轻笑,“我还以为小娘子是心中还有别人。”
江絮雾一哽,疑心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可她观裴少韫面容含笑,并无端倪,江絮雾暗自猜想,不动声色地道:“裴大人说笑了。”
裴少韫笑而不语,扫了厢房一圈,这不是他头一次来江絮雾的厢房闺阁,可这次却是以未婚夫的名义而来。
到底有些不同。
裴少韫心情尚好,狭长眉眼下的笑意有了点真心实意。
江絮雾注意到这一点,终于抱着不理解的想法,再度询问他。
“我能冒昧问下裴大人为何想娶我。我的家世在京州上不了台面,我的才情浅薄,貌美的小娘子自是有比我强的,所以裴大人为何会看上我。”
江絮雾手撑着紫檀案几,站起身时,东风从支摘窗悄悄溜进来,衣带裙袂飘起,裴少韫的白玉腰带下端的穗子飘飘飞起,与她的秋香蓝丝绦正好纠缠在一起。
裴少韫察觉到,修长如玉的手指捻着纠缠的线绦和穗子,“也许是缘分。”
“我从不信缘分。”江絮雾没注意这点小插曲,她全神贯注裴少韫的应答。
裴少韫则是回想到梦里的点点滴滴,梦中的小娘子温柔似水,待他情深意切,再看眼前一心想要婉拒的人,他将线绦收紧,江絮雾这才注意到,着急忙慌地解开。
“小娘子不信缘分,我也不信,不过有些是我的,自然应是我的。”
江絮雾垂头解开,因天气转温,她身上都多出薄汗,鬓角冒出汗珠,见解开烦琐,再听他如此强势的话,江絮雾不假思索地从案几上抽出剪子。
穗子和秋香蓝丝线绦,垂落在地下。
好似两人的牵绊被剪断。
江絮雾心情甚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裴少韫见被剪断的穗子,狭长的眼眸睨向句江絮雾:“那江小娘子可听过,人有所好,以好诱之无不取,人有所惧,以惧迫之无不纳。”
“你――”如此明晃晃的威胁,江絮雾脸颊生粉,娇俏可人。
裴少韫似觉得眼前的江絮雾鲜活,禁不住再三逗弄,以至于江絮雾察觉到他的故意,下达了逐客令。
“既然裴大人这般说,我也无从反驳,但我这边无好茶招待裴大人,还请裴大人先行告退。”
江絮雾退后几步,身后是青鸟山水屏风,她的身形纤细,原本束缚在腰间的线绦垂落在地上,显得空荡荡,可裴少韫曾经搂过,也知其细腰,又见她别过脸,一副不欲交谈的模样。
裴少韫笑了笑,“之前江小娘子为了兄长求我时,百般隐忍,如今我欲取小娘子,小娘子不堪其辱,竟连装都不装下去,真是让我在想,江小娘子置于令兄在前头,把自己置于身后,倒是令人诧异。”
好好的,他怎么说的话怪异,令江絮雾听不懂。
“他是我兄长。”
“兄妹情深。”裴少韫定定看她,两者对视,江絮雾坦坦荡荡,越发显得他小人之心,可他本就是小人,裴少韫讥讽地想着。
面上依旧风淡云轻。
“我明白。”
他明白什么? 江絮雾觉得他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吗?
裴少韫其实今天来府邸自是为了两人婚事而来,随便看望一下江絮雾。
见到她一如既往地不喜欢自己,裴少韫表面不在乎,毕竟江絮雾迟早是自己的妻子。
但见到江絮雾这般疏离,还是抑制不住地逗弄,甚至彰显自己的存在,一想到这里,裴少韫笑意淡了些。
为何要对她这般在意。
裴少韫兀自生出郁气,江絮雾观他一言不发,便急不可耐地提醒他是否可以走了。
“时辰还早。”裴少韫不急着走。
江絮雾双瞳睁大,似没料到他没皮没脸,只得好声好气地道:“无论我们是否订亲,你是否是我的未婚夫,你一个郎君在我一个小娘子的闺阁中待这么久,传出去我的名声怎么办?”
“你我想见,怎么会传到外面,若是传到外面,便是你院子里有人心思不干不净,正巧一并收拾。”
裴少韫心里不好过,也不想让江絮雾好过,这不见到江絮雾被自己气得要晕厥,他这才拢了拢笑意,怕逗弄过头,万一又想把他推入湖中,那就不好了。
虽然这里没有湖畔,是女子闺阁,可下次要是相见,裴少韫并不想江絮雾每次都有这个心思。 然而他一点都不知道,明明是他自己做成这个样子。
还好宋一在门口扣门,“大人。”避免了两人继续的争吵。
裴少韫歇了留下来的打算,可他临走还不忘故意地对她道。
“我明天再来看小娘子。”引得江絮雾生气地剐她一眼。
他走后,随行的侍从和奴仆搬进来一堆盈箱溢箧。
江絮雾纳罕,命人开之,金钗玉石,数箧锦布,穷奢极目。
她命人合上,心道,他这是财神上门了,转眼一想,是为了娶她,才想方设法哄她才拿来这些,顿时心里厌烦,可她又跟银子过不去,便让人收起来,改天卖掉换钱。
她打得算盘精光响,转眼想到裴少韫的话。
裴少韫要娶她。
她不自觉瞥向窗外的芭蕉和花砖,再往前便是院子里稀稀疏疏摆放的各种盆景花栽,在透过方格纹路的花窗看向院外,几只野鸟从晴蓝上方飞跃。
屋檐下的铜陵发出簌簌响声,这是抱梅前几日吩咐下人装的,彼时抱梅炫耀一般地说,“小娘子,我老家村子有个谣言说屋檐下装铜陵,来年引大福。”
可她的福气真的要明年来吗?
可是明明一切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了。
抱梅从走廊迈进来,见小娘子愁容满面地匍伏在支摘窗,纤纤玉手,如藕节白嫩,用力抓住支摘窗的边缘,好似要从中逃走。
“小娘子。”抱梅莫名惶恐,担忧地走上前,“裴家馈赠的礼品都被我锁在库房里。”
“嗯,抱梅你去前院打听,裴少韫今日上门来是否是为了求亲之事。”江絮雾的鬓发散乱,少了往日的规矩端庄,可抱梅在听闻这话,心里一跳,没有想帮忙打理的心思,立马去外头打探。
待抱梅走后,江絮雾收起愁容,她在想自己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上辈子嫁给他,落得那般下场,这次绝对不要再嫁给他。
她要想想办法,但她转眼想到沈长安,想到上次写了那封断绝信,不知道沈长安那边尚好?
思虑之间,江絮雾抓紧的窗边,掌心被指甲刺破,几滴血珠子洇染在支摘窗,还有几滴血掉落在灰鼠毡子上。
“沈大人,你怎么受伤了。”
沈长安盯着被瓷碗弄伤的手指,再看看毡子上滴落了几滴血,还有地上破碎的青瓷碎片,坐在高台,左拥右抱的翊王注意到他那边的异样,瞥过去,见到他手指冒出血,佯装关切地问候。
“不碍事,多谢翊王关心。”沈长安颔首。
翊王闻言也就不管,毕竟沈长安在这批官员中官职低下。
起初翊王派人调查过这一批的官员,在知道沈长安还有一位同行的官员清正廉洁,难以贿赂外,其余都算不上麻烦。
这不一个月下来,从京州赈灾的官员们无一都被他威胁利诱,而赈灾的银两也被他吞并了一大半。
但是除了沈长安还有姓徐的那位,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这让翊王深感棘手,正要好好“处理”这两个官员时,沈长安临阵倒戈,而姓徐的已经被他找借口关在牢狱中。
翊王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心情大好,便邀请梁州大小官员一起观赏百花灯会,而在高楼酒宴之外,无数的难民挤在一起,苦待饥寒交迫。
酒过三巡,美酒家宴,灯火阑珊,在宴会的中央有一妩媚美人踩在七尺锣鼓上,舞袖歌裙。
身侧乐师丝竹管弦,弄竹弹丝,鼓乐喧天。
沈长安借故不胜酒力离席,在场的人喝得人仰马翻,甚至沉沦美色之中,无人在乎他的离去。
在他走出楼阁,一路来到某处后院大门,他沉思片刻,翻墙进入,几声鸟啼响起,随后狸猫“喵喵”混迹在夜色中。
他敬小慎微,在这几日里早就摸透翊王府中的大小位置,趁着夜色正浓。
沈长安乔装打扮,终于来到翊王的书房,发觉门外有人守着,他便伺机等待时辰,待到巡逻的侍从交换时,他一个翻身从窗户跳进去。
几经探寻,当移开白月骨书架,书房一扇暗门悄无声息地出现,沈长安不假思索地进去,在翻到白皮账本后,他换上准备好的账本,从书房出来,跳窗时,没承想巡逻的侍卫发现他,怒吼一声,“有贼人。”
他当仁不让地迅速脱身,可身后巡逻的侍卫紧追不舍,沈长安眼眸如墨水,来到翊王府中的水亭,再听身后赶来的侍卫,他不假思索地用脚边的石头踢进湖中,一个闪身藏匿在屋檐之上。
紧随其后的侍从们听到了一声水响,再看水面掀起层层涟漪。
他们知道水流下方往东郊而去,领头的人当即命人去东郊,待到人全部离去,沈长安从屋檐下一跃而下,翻墙离去。
为了避免被人发觉,他并没直接回到驿站,反而先回到宴席,见到三五成群的官员们个个醉得不省人事,他混迹在其中,给自己泼了一身的酒,佯装喝醉。
隔日醒来,他便听闻翊王府失窃,兵荒马乱。
沈长安从人心慌乱中,来到了牢狱,见到被关押在牢房里的徐大人。
徐大人浑身污泥,身上脸上有伤势,想来在牢狱中受尽苦难,他一见到沈长安,“呸――”了一声,“亏老夫对你刮目相看,原来你也是贪慕虚荣的小人一个。”
沈长安沉稳冷静,被人辱骂,面不改色地将藏在袖子里的文书拿出来。
徐大人看到他的文书,脸色一变,收起脸上愤愤不平,而沈长安将文书摊开,上面赫然印有圣上的玉玺印章。
“臣承圣旨,彻查翊王行贿之案,兹事体大,须密为之,而徐公亦受旨与下官一同,要为明示?”
徐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是圣上的人,还有我怎么不知道圣上居然派你。”
他感慨万分捋着胡子,沈长安平静地道:“徐大人官居三品,行事老练,自当不会这般冲突,一直不给翊王面子。”
“我老糊涂不行吗?”
沈长安冷静地道:“下官读过徐大人《昌平集》当年徐大人撰写此书,论述国事和百姓民生,其豪情胸襟令下官自愧不如。”
徐大人一愣,少年风光,早已藏于过往,今日忽听眼前小官在他面前恭维,用的还是当年豪情万丈,少不更事留下的诗词论,他心下愁绪万千,对眼前的年轻人,欣慰之际还多出了赞赏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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