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之后温顺地没有吐出来,像卸了獠牙的蛇,任人宰割。
江絮雾一勺一勺地舀出来喂给他喝后,吩咐婢女们进来收拾,而后江絮雾在宋一的威胁下,暂时只能待在他身边。
屋内四角点上了莲花托底的银烛灯,江絮雾双腿曲起,靠在床边,手里翻阅起几本书卷,屋内静谧只剩下蜡油噼里啪啦的声音。
江絮雾原以为他会昏迷很久,也就没有多关注他,直到半夜醒来,才发觉自己躺在屋内另一张的床榻上,她被惊醒地回望过去,只见之前昏迷脆弱的男人,披着素衫,坐在案几前,翻阅起她之前看的书。
她想起之前绘制的海棠图,忧心忡忡地担心被他看出端倪,起身走到他的跟前,状若无意地挡住在烛台前,遮住了他一大半的光。
“你不是身体不适,怎么这么快下床。”
江絮雾一双剪水秋瞳,望着他,在昏黄的烛光下,多了几分柔美,裴少韫身子动了一下,肩胛骨传来的疼痛,令他咳嗽了一下。
她见此,担心地往前,顺势袖口一甩,案几上的书卷和这几日她作画的一些小画像全部落在地上。
“你要不继续躺着。”
“小娘子怎么对我这么关心。”裴少韫若有所思地瞥见她,却见江絮雾理所当然地道:“你侍卫威胁我,要是你过得不好,我的性命倒是有问题。”
江絮雾的恼怒也不知是否打消了裴少韫的狐疑,总之裴少韫轻描淡写地一句,“哦。”
看似将此事揭过去,江絮雾心里放松下来,趁着这个机会顺势问了一句,“裴大人你怎么好几天没回来,还带了一身的伤回来。”
裴少韫搁下书卷,俊朗的面容下,在这几日都瘦削了点,看样子过得应当不好。
江絮雾心里猜测,却听闻裴少韫直言:“我这身伤势,倒是拜小娘子的兄长所为。”
“我兄长?”
江絮雾一听到兄长,紧张地抬眸,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面容。
她心中暗道不好,“我阿兄做了什么。”
裴少韫哑然一笑,“江小娘子别担心。”
“你阿兄只不过是想陷害我,利用三年前我办的案子,再以重查旧案的名义,审讯逼问,想问出你的下落。”
裴少韫说这话时,身上的长衫飘飘,再看他面色霜白,活脱脱是被老虎吃掉爬上来的伥鬼。
“所以我阿兄他?”
江絮雾见他这般模样,心神不宁,可裴少韫则是含笑地看她。
“明明我被诬陷,小娘子为何率先关心江辞睢。”裴少韫虽还是含笑,可他直呼江辞睢的名字,江絮雾想也不想地后退。
可这时裴少韫勾住她的腰间粉紫柔丝串明珠带,一个察觉不当江絮雾被困在他的腰间。
烛火几乎要被推开,裴少韫修长的手扶正了烛台,在窗外细雨斜风里,江絮雾呵斥他,“你在干什么?”
“小娘子为何不关心我。”裴少韫苍白的脸上布满了不愉,唇角的笑意荡然无存。
江絮雾不明所以,“你不是没死吗?”眼见他搂着自己的腰加紧力道,江絮雾转而换了一套说辞,“我其实是担心你的,你看都是我给你喂的药。”至于是被宋一威胁的话才喂药的话,江絮雾并没有说出来。
裴少韫果然被取悦到,松开了几分力道,才娓娓道来,“可惜江辞睢没算到,我早早就等着他,所以等他要对我严刑逼供时,枢密使的人赶到,你阿兄也被人赃并获,估摸没有一个月的时日,他倒是很难出来。”
江絮雾面色惨白,裴少韫见她这副担忧的模样,心中恶念陡然横生,“明明始作俑者是你阿兄,你怎么这么担忧。”
“他是我阿兄,再说若不是抢走我,阿兄也不会怪你。”江絮雾病怏怏地垂下眼眸,心里全都是关于阿兄的事情。
裴少韫却扼住她下颚,苍白的脸上浮现几分笑意,“可小娘子本来就是我。”
江絮雾别过脸,而裴少韫还在她耳边道:“你知道你阿兄怎么对我行刑的吗?他本来是用鞭刑,而后见我不松嘴,用对我用于梳洗。”
裴少韫说这话,没有怨恨愤慨,犹如局外人,令江絮雾察觉到古怪,狐疑地看他。
“这一切是不是你的苦肉计。”江絮雾清楚地看到他身子一顿,好歹与他做过夫妻几年,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动作。
转眼江絮雾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得几乎与江辞睢审讯他人时的目光一模一样。
该说不说,除去长相不一样,在某些方面,他们兄妹倒是如出一辙。
“小娘子,你觉得我在对你用苦肉计?你有什么值得我谋划的呢?”
裴少韫漫不经心地说,唇角弯弯,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江絮雾陡然贴近,余温伴随着梨花的香味,侵入裴少韫的理智,令他目光暗沉下来。
“你当然有想谋划的东西。”江絮雾见他不松动的模样,笃定一笑。
裴少韫淡定自若:“愿闻其详。”
“其一,你对我阿兄早就看不惯,你应该早早知道我阿兄的计划,于是你想用苦肉计,让我阿兄中计,其二,你想对我示弱。”
江絮雾说到这里,清晰地听到裴少韫失笑,旋即看到他嗤笑地说,“小娘子,我怎么会向你示弱。”
“你要是不向我示弱,你会甘愿入局还带着伤来见我。”
“裴少韫――”江絮雾忽然喊着住他的名字,在他似笑非笑地目光下,她将裴少韫推到在铺了桐油的地板,之前还因阿兄出事惶恐不安的小娘子,转眼间犹如抓到把柄,笑得肆意,令裴少韫顾不得伤势的疼痛,只余下胸腔内有什么在震动。
“其实,裴大人是喜欢我吧?喜欢我才将我困在这里。”
江絮雾贴近他的唇瓣,见他薄唇紧抿,难得笑意全无,蛊惑地道:“如果裴大人愿意说喜欢我,我会主动亲大人。”
见裴少韫不开口,江絮雾缠上他的身子,纤细柔荑的十指牵引他的手腕,眼眸的恶意映入在他的面前。
“裴大人快说啊。”
他清楚地明白眼前的江絮雾是在逗弄自己,可一向游刃有余的裴少韫,莫名地心动了一下,若是……
江絮雾松开他的手腕,起身整理散乱的云鬓,“我跟裴大人开玩笑的,我知道裴大人不喜欢我,肯定不会想让我亲你。”
她还未整理几下,却被裴少韫重新拉入怀里,只是这一次,裴少韫难抑中莫名的恼意,不顾及身上的伤势,直接亲了上去。
“你――”
江絮雾没料到他受伤还不忘记这一茬,手脚并用地逃走,可脚腕被他轻而易举拖回去。
“别跑啊,我就是喜欢江小娘子,那又如何。”
原以为很难说出口的话,却还是被他说出来。
裴少韫意外地不反感,甚至在江絮雾的惊讶的目光下,解下了她的腰间,温柔又不容置喙地道。
“你――”江絮雾被抵在紫檀案几,十指掐紧案几的边缘,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自己绘制的海棠图就跌落在那堆书卷中,心神被海棠图牵引的她,并没有听到裴少韫那句。
“所以我喜欢小娘子,小娘子一辈子也别想走。”
第62章 兄长
血腥味萦绕着云阁, 江絮雾被逼到呜咽,咬紧了牙口,似乎这样不会陷入情欲当中。
可裴少韫这段时日, 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折磨人手段,每次都是先帮她, 再不急不慢地继续。
也许是他还在受伤, 这次并没有之前那么激烈。
但一场结束后,江絮雾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 恍恍惚惚间,她在想若是裴少韫失血过多死了,是否很窘迫。
她胡思乱想着,整个人被拖入了梦魇。
梦魇里,是她与裴少韫成婚的第三年, 两人曾有过琴瑟和鸣的日子,他因皇权争斗, 被迫贬去乡野县衙, 江絮雾与他随同。
破落的县城, 黄土茅屋。
这里的百姓虽不富裕, 但也过得自由自在。
两人当时刚去县里,住的地方都是屋檐破落, 晚上下雨会渗透进来, 曾经在官场玩弄权势的裴少韫,第一次看到这情形, 面上流露了苦恼。
可再怎么样, 他们都要在这里待着。
待到天晴, 裴少韫请来县里的老太爷,知道怎么修屋檐上的青砖瓦片, 他就自己上手去修缮。
其实这件事他完全可以请人来,奈何县城十年前经历大旱,年轻人大部分死绝,留下的年轻人又受不了县里的贫瘠,去别的城里。
因此裴少韫需要自己动手,而她觉得好奇,扶着阶梯,见他抿着唇,仿佛面对重大决策,可他只是在换瓦片。
江絮雾觉得稀罕,在底下瞧着。
直到听到瓦片破裂的声音,她探起头,而坐在槐树下的老太爷见多识广,笑着说:“踩破瓦片了。”
“夫君你没事吧?”江絮雾闻言,担心地想要爬上去看看,结果听到裴少韫温笑的声音,“没事。”
可是等他露出自己的半张脸,向来俊朗温润的郎君,如今被乌黑遮住,显得极为狼狈。
她不客气地笑出声,裴少韫一愣,余光注意到掌心,反应过来后,似笑非笑地说:“娘子,你笑得真开心。”
“我……哈哈。”江絮雾忍着笑意,严肃地摇摇头。
可她面对裴少韫一张涂黑的花脸,还是笑得不能自拔。
而后几天里,白日裴少韫去县衙,江絮雾闲来无事在院子里种花缠藤蔓,还学了一点编织竹篓,回来的裴少韫见她喜欢这些,便会帮她去山上砍竹子,寻些野花野草下来。
江絮雾那时完全想象不到,在外人有人芝兰玉树的郎君,是怎么一个人拿着砍刀去上山。
那是两人相处最温馨的一年。
一年后,裴少韫被召回京州。
回到京州的裴少韫忙碌得脚不沾地,昔日的温馨埋在了往事卷轴里。
江絮雾睡得深沉,待到醒来,发觉天色已晴,云阁里原本狼藉一片的案几早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猛然想起海棠图,顾不上披着外衫,下床来到案几,翻了好几下,才从一本画册里看到被压的海棠图。
江絮雾见此松了一口气,正想放回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男声。
“你在找什么?”
江絮雾心中慌张,纤细瓷白的手,悄悄地将海棠图夹在画册里,转身佯装淡定地说:“我闲来无事想找点书,打发时间。”
可裴少韫看她衣衫不整的模样,眉眼轻佻,“哦?”
江絮雾闻言,明白他的意思立马回到屏风内,换回了平日的衣着打扮,但为了防止裴少韫在自己换衣,翻阅起案几上的书,她便隔着屏风与裴少韫对话。
“你的伤势好了吗?”这么快就可以走动,不过这让江絮雾确定,昨晚他直接在搞苦肉计。
江絮雾换上了青衫罗裙,腰间正系着白月如意腰带玉封,刚说完这句话,便听到裴少韫轻笑道:“我的伤势尚可。”
“倒是小娘子昨晚入眠,还会喊我的名字?”
裴少韫一句轻飘飘的话,江絮雾瞬间想到昨晚的梦,原本系着腰封的动作一顿,旋即平淡地问了一句“我昨晚梦到了你吗?我不记得了。”
江絮雾换好衣裳出来,便看到裴少韫坐在靠窗边的案几上,一袭白衫圆领,清风明月,君子温润如玉,可惜脸色霜白,再加上瘦削的脸颊,一眼就让人看清他身体抱恙。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想到昨晚他的话,也不知阿兄到底怎么样了?
阿兄虽然一遇到她的事情,理智不太正常,可阿兄也都是为了她,一想到这点,江絮雾走到他的跟前,坐在对面的蒲团上,青瓷瓶花里的花换成了垂丝海棠,风一吹,花落了几叶,落到了江絮雾的手背上,也落到了裴少韫的掌心。
江絮雾正想捻起落花,却听闻裴少韫说。
“青州干旱,城中百姓流离失所,圣上怜恤灾民,特拟了一道圣旨要京州的官商捐赠银两送往青州,为了青州百姓能脱离苦海,几日后,京州举办灯花会,京州大大小小的僧人都要前往灯花会,为青州祈福。”
江絮雾不明白他忽然跟她说起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可见他唇角弯起,江絮雾一愣,心中产生几分雀跃的心思。
“你想带我去参加灯花会吗?”
江絮雾眼眸亮起几分光彩,裴少韫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展露出喜悦的表情,旋即温声地道:“小娘子想去也可以,但是总要付出点什么?”
她听到这话,心里痛骂他有毛病,就知道没有好事发生。
但见他这么一说,江絮雾鼓足勇气,在裴少韫似笑非笑的目光下,越过案几,直接亲了上去。
裴少韫身子一僵,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江絮雾直接亲上来。
他本来想看江絮雾讨好自己,可是她怎么就亲上来了。
裴少韫无法理解,可唇角的柔软,令他不再思考,以至于等到被江絮雾松开,看到江絮雾那双明亮的眼眸里迸发的喜悦,无法挪开眼。
“我现在可以去了吗?”
裴少韫鬼使神差地点头。
江絮雾露出了笑容,心底开始盘算,如何在灯花会里逃跑。
灯花会人多眼杂,最适合逃走了,到时候她可以……
江絮雾没有到想清楚,裴少韫却主动搂住她的腰,似乎从中得了乐趣,青天白日将她抵在案几上耳鬓厮磨,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瓶花又要换掉了。
但裴少韫只是亲她,其他倒是没有僭越。
傍晚时分,裴少韫也只是亲着她,而江絮雾想着能逃走,也就忍着。
可裴少韫见她乖顺的模样,莫名不安,真的会有人面对囚禁自己的人,和颜悦色吗?
他收紧搂住江絮雾软腰,捻起她鬓角一绺发丝,不管怎么说,他一定不会放开江絮雾。
她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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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州六月初六,花灯悬挂在各个铺子屋檐下,用一根根竹子撑起,各种各样的花灯都漂浮在水面上,花船上有琴师奏乐,丝竹之音幽幽响起,水榭凉亭亦有舞娘,曼妙身姿,婆娑起舞。
京州灯花会上,还摆放了临时搭建的席台,上面有众多僧人,群花围绕,闭目诵经,为灾民祈福,在他们的前面还设立赠予的花箱,用来捐赠于青州的百姓。
江絮雾来到灯花会,被乱花迷了眼,正要往前走,却被裴少韫手上的红绳拦住。
今夜的江絮雾粉衫罗裙,面上被戴上了凶神恶煞的鬼面具,而裴少韫依旧一袭白衫圆领,戴着与她一模一样的鬼面具。
裴少韫为了防止江絮雾在灯花会会不见,特意给她系上红绳子,另一端在他的手腕上。
江絮雾见他防备自己防这么深,忍住骂他的冲动,想着在灯花会上能不能找机会将绳子解开,再偷偷溜走。
可裴少韫似乎了解她心中所想,为她系上红绳子之前,又在她手腕处绑定了铃铛,随后她淡笑道:“若是小娘子把红绳子弄断了,小心下次再见,小娘子可以不用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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