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她又递给老掌柜这几日她新制作的香。
“此香为紫茸香,焚香后,十几步也能闻其香味。”江絮雾命抱梅送过去。
抱梅掀开布帛,几块用梅花香磨制好的香料,映入众人眼前。
老掌柜轻拿,沁人心扉的沉香令他眼前一亮。
“也不知小娘子从哪寻的制香师,这香真是我开铺子一来,难得一见。”
老掌柜小心翼翼地用布帛重新抱起,神色昂奋,他跟香料打了多少年的交道,还是头次遇到这种上等的香,也不知怎么调成,这让他心痒痒。
江絮雾并未告知他这香是她制的,随后查了一下铺子的账目后,她这才领着抱梅去别处。
明月榭水亭,在碧水青山的湖中央。
几艘游船升起袅袅青烟,几道幽静的琴声在湖面上响起。
再细看,便看到湖船上身着白袍圆领的郎君和女郎们,在各自游船中湖中焚香弹奏琴音。
湖中水亭,茶炉翻腾四起,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指拨开茶壶,斟茶几杯,递给前方身着白袍圆领的男子。
“有劳裴大人。”
男子抿了几口,望着焚香奏乐的郎君和女郎们,还不忘蹙眉,这引得裴少韫轻笑不已。
“殿下这里是外头,何故愁眉苦脸。”
周慎垂眸,神色不一,“这几日发生京州的案子,悬在我心头上,每每想到这里,寝食难安。”
“殿下放心,大理寺会倾尽全力缉拿真凶。”
裴少韫呷了一口,茶香四溢,分外雅趣,见周慎还在忧愁这几日案子,不免想到在朝堂大殿上,圣上大怒,三皇子自请领命追查真凶。
圣上这才收回怒火,派遣金吾卫和大理寺一同随三皇子调查此案。
原本裴少韫还事不关己,谁知圣上指定他去。
裴少韫领旨与三殿下一同调查。
只是这三皇子,竟不去调查,反而拉着他来这处明月水亭中听乐伴奏,焚香喝茶。
裴少韫摩挲白玉茶杯,也不试探,慢悠悠地吃茶。
周慎仰起头,温润如玉的脸上浮现悲天悯人,似乎有感而发,却又终究不好言说,再看到游船上的郎君和小娘子们,唇角浮现几分笑意。
“说起来,此处可是京州有名的才子佳人之地,也不知裴大人何时有心仪之人。”
大雍风气开放,不少未出阁的女子和郎君都会在游船上以琴或笛会面,是京州一大雅事。
不过裴少韫不感兴趣,对他而言娇滴滴的女郎,不如他府邸养的花。
花不比女郎,处理起来,背后少不了麻烦事。
故此裴少韫道:“大丈夫应当先效忠国,儿女情长不过身后事。”
周慎闻言,摇头失笑,“你这话说得要是被京州女郎们听见,指不定碎了一地芳心。”
裴少韫笑而不语,可周慎笑意加重。
“我还跟你提女郎,结果你瞧,岸上的明月楼有人在望你。”
裴少韫并不理会,他见多了小娘子们对他的爱慕,他早习以为常。
“这位小娘子倒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你怎么不看一眼,万一看对眼呢?”
裴少韫不曾想三皇子怎么想做媒人,却听周慎一句,“裴大人说真的,这位女郎生得貌美,宛如芙蓉春水,难得一窥。”
芙蓉?
裴少韫心神一动,仰头望去,便看到对面阁楼上的小娘子匆匆忙忙地躲进去。
是她。
她怎么在这里?有人安排她在这里?还是?
想到梦中点点滴滴,疑心病重的他,怀疑江絮雾是为了他而来。
就这么喜欢他?
裴少韫轻笑一声,遮住了晦暗的深意。
忽然,周慎站起,四四方方的湖面犹如有人吞下钢针,安安静静。
裴少韫猛然侧过身,拢了拢笑意,“殿下小心。”
“不裴大人,必担忧。”周慎他从容一笑。
原本合奏的郎君和小女郎们皆停下,齐刷刷地一跃而起,竟然直奔他们这边。
裴少韫侧身躲过暗处射来弓箭,手上的白玉扳指流转几分冷意。
恰在此时,只见几名穿戴护甲的侍卫,从水底钻出。
刹那间,血雨腥风,湖面激荡层层涟漪。
-
明月楼中。
抱玉见自家小娘子正看得出神,却往里躲,令她摸不着头脑。
“小娘子怎么了?”
“无事。”江絮雾本想来这里挑选一下有没有适合的郎君,碰巧遇到裴少韫也在。
上辈子她还道裴少韫无心此事,才会娶她,现下看,他也跟其他男子没什么区别。
江絮雾不想再待下去。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回府。”
“小娘子,你不再看看吗?我可是听说镇国伯公府的三小姐就是在这里遇到如意郎君,你真的不继续看下去吗?”
江絮雾不想留下,抱梅只能匆匆忙忙地跟在她的身后。
锦绫披帛在风中掠过一条线,仿佛放飞的风筝。
江絮雾步履极快,谁知下阁楼的工夫,听到外头说有刺客,一大批官兵围了过来,明月楼也被封住,有官兵看守。
听说是官差担心他们这里有刺客接应。
江絮雾蹙眉道,“今天怎这么倒霉。”
她无奈只能先上楼。
江絮雾上楼后,见她走几步喘不上气,命她坐着歇会,想让她喝茶,可发现雅间里的茶壶没水了。
抱梅攥紧帕子,忙慌地道:“小娘子你要喝茶,我现在去帮你添茶水。”
“不是我……”
江絮雾来不及唤她,眼睁睁看抱梅去寻跑堂。
“这丫头。”
江絮雾轻叹,打算等抱梅回来,等了半柱香的工夫,见抱梅没回来。
她暗道不好,走了出去。
明月楼一共三层,江絮雾所待的是阁楼三楼雅间。只有三间,来的人不多,只有像她这样为了看明月水亭郎君的娘子才会包下这雅间。
今日也只有江絮雾一人在三楼。
她一出去,廊檐下一盏盏白纱山水鸟灯笼摇曳晃动,镂空三角窗帘镶嵌着象牙,江絮雾踩木板,撩起裙摆往下走,因走得急,一时失察,在最下方的阶梯,不慎失察,整个人悬空,往前一扑。
她瞥见有人过来了。
对方直接避开。
“嘶――”
江絮雾狼狈地爬起来,簪子和发丝争先恐后地乱了起来。
居高临下的裴少韫眼睁睁看着江絮雾狼狈一幕,不为所动,可目光扫入她细腻的白肌,宛如白藕,轻而易举地就能被折断。
江絮雾用手撑着地板,狼狈起身,便看到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欲要搀扶她起来。
她想也不想地拍开。
周遭静了一片。
第9章 欲擒故纵
四周静默。
江絮雾自个爬起来,后来走得急,一站起,要摔倒,幸而扶住竹扶,不至于在裴少韫面前继续狼狈下去。
裴少韫垂眸看手背都被小娘子拍红。
他眉眼轻佻,误以为是她羞涩内敛,也就收回手,静静地看小娘子如何起身,如何压抑脚上的疼痛,仰起头,旁若无人行礼。
“裴大人。”
江絮雾脚踝疼得厉害,等下要去医馆寻个大夫好好治治,至于裴少韫。
明明已经见到她,也不搭把手,若是来不及,她可不信。
上辈子,她亲眼见到有次遭遇刺客,恍若嫡仙的夫君,能提剑杀一百人,毫无畏惧,反而越战越勇。
那些刺客喷溅出来的血宛如飞絮。
裴少韫起兴趣,笑道让她躲车舆内。
足足三个时辰,待到枢密使院里的人来,刺客已经被裴少韫解决七七八八。
江絮雾也亲眼看到,裴少韫的身手到底有多厉害。
所以他分明可以扶住自己,若是顾忌男女有别,可以用帕子隔开,想来想去。
裴少韫就是个无情人。
江絮雾又想到上辈子发生的点点滴滴,抿唇,不欲与他有牵连,行完礼便离去。
裴少韫却好似要戴上温柔的假面,轻声道:“江小娘子行色匆匆,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还是说,你要去寻你的婢女吗?”
此话一出,江絮雾警惕地瞥他,鬓角的一缕碎发不安分地冒出来。
裴少韫想要捻揉,可奈何眼前少女警惕绷紧的神色,实在是让他难以忽略。
遥想梦中,少女多了几分柔情和怯意,每每帐中,云肩香凝,耸肩丰软,呜咽声不断。
与现在判若两人。
裴少韫在想,也许梦是假的,可他从未见过江絮雾,为何会做此等梦。
他压下纷纷思绪,似笑非笑,见江絮雾道:“裴大人怎么知道。”
“本官见到过你家的婢女。”
裴少韫刚处理完明月水亭的刺客,便得到消息说明月楼也藏着刺客,金吾卫的官兵已经率先围起来,他知晓后,想着江絮雾,鬼使神差地进酒楼,巧得很,遇上了她的婢女。
再看她从楼上摔下,脸上急匆匆,他也能猜到几分。
江絮雾见他对答如流,也知他没有说谎,也就扶着墙壁缓缓往前。
“江小娘子不要随意走动,毕竟你的脚受伤了。”
裴少韫暗指她走路一瘸一拐,江絮雾面上从容淡定。
“多谢裴大人关心,我无碍。”
“可是小娘子脚瘸了还要去寻人,太折磨自己,不如让我派遣属下去寻你的婢女。”
面对裴少韫好心,江絮雾摇头:“不必,多谢裴大人。”
“既然如此,江小娘子还是要小心,不过江小娘子好像对我很冷淡。”
裴少韫说罢,摩挲白月扳指,半垂的眼帘下,遮住几分道不明的浅笑。
江絮雾面对他的试探,心跳了一瞬,随即挤出腼腆的笑容,“裴大人多虑了。”
这张笑脸,跟梦中的女人一模一样,娇美羞涩,宛如倚在湘妃竹的木芙蓉花,供他欣赏,可裴少韫看出这笑与梦里的不一样。
江絮雾见他淡笑不语,也不知他信不信。
正好一道女声,打断两人僵持的画面。
“小娘子,你怎么出来了。”
江絮雾循声望去,见到抱梅手里提着提盒,身边跟着提壶的跑堂。
抱梅并不知江絮雾担忧她,笑盈盈地凑到江絮雾的跟前道。
“我怕小娘子你饿了,特意让掌柜的备好点心,却不想遇到巡逻查的官兵,询问了我几声,无碍后,我正好掌柜说点心备好,我就干脆一并领着跑堂来。”
抱玉说罢这才注意到裴少韫,面上惊讶,眼神飘忽,“裴……裴大人。”
裴少韫温笑:“我见你家小娘子不慎从楼上差点摔倒,你快去去扶你家娘子回雅间。”
抱梅这才着急忙慌地搀扶江絮雾上楼,“三娘子你怎么下楼了。”
江絮雾默不作声,因为她感觉身后那道视线,强烈地让她不适应。
待到回到楼上,身后的目光终于不见了。
抱梅让跑堂搁下茶壶就让他走,等没外人后。
江絮雾这才松了口气,随后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为何下楼,她一说完,便看到抱梅眼睛红彤彤地看她。
“都怪我,要不是我,三娘子你也不会受伤。”江絮雾看到抱梅小心翼翼半蹲下,撩起绣袜,看到瓷白上显现瘀青,活似被人揍了一拳。
抱梅眼里都有泪光,看得江絮雾心疼。
“不要哭了,我现在饿了。”
抱梅擦拭泪花,将绣袜撂下还将裙摆褶子抚平拉下,这才从提盒里拿出蜜饯,栗子糕,桂花还有一些羊肉鸭肉羹汤摆好后,搀扶着江絮雾来进食。
江絮雾吃了几口,借口吃不下了,便让抱梅一起吃,抱梅推脱,却抵不过江絮雾的命令。
一盏茶的功夫,江絮雾坐靠在美人榻上,正巧走廊有脚步响起。
抱梅疑心,“三娘子,是不是官兵来搜查了。”
说罢,雅间被人敲了几下。
抱梅去开门,看到的竟是一位女郎。
女郎长相端正,素衣寡淡,不施粉黛,手提楠木箱匣子,目光沉稳,身上的药香味浓烈得让江絮雾闻到后,已有猜想。
“是江小娘子吗?我是裴大人让我来帮你看看腿伤。”
是裴少韫?他想做什么?
江絮雾揪住帕子,见女郎目光清澈,关切之心一眼窥见,她不好让人离去,只得让女郎帮她看下脚上的伤势。
当绣袜撩起,江絮雾感受女郎指腹很冷,哆嗦了几下,眨眼裙摆被抱梅卷起。
女郎从匣子里翻出药膏,涂抹上去后,江絮雾嗅到兰香的气息。
冰冰凉凉,揉着肌肉,香气袭人。
江絮雾顿觉困意,眼皮子都要打架了,就听到女郎道了一句,“好了。”随后递给抱梅一瓶绿翠瓷的药膏。
“这药膏每日晨醒涂抹一次。”
女郎不苟言笑,叮嘱后拎着匣子便离去。
抱梅见此去送女郎。
待抱梅送完女郎回来,感叹道:“这裴大人……”
意识到江絮雾不喜欢她谈裴少韫,抱梅捂着口。
江絮雾上完药后,因药膏黏稠在身上还未融化,她也不敢放下裙摆,依在榻背,听到抱梅未说完的话,她并不是很介意。
她在想,裴少韫到底是何意。
明明在看她摔倒,并不出手相助,现在反而找女郎帮她看病。
江絮雾蹙眉,裴少韫真是一个怪人,不过也跟她无关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打算再等半柱香的功夫,去下面探探能不能回江府。
也不知明月楼到底有没有刺客。
江絮雾昏昏沉沉,支着手扶额。
抱梅不想打搅她休息,蹑手蹑脚地伫立在角落里。
江絮雾意识恍惚,她好像又做梦。
梦到那日,她与裴少韫在秉州管道上,遭遇行刺。
刺客割掉了缰绳,让马受惊,她和抱梅恰巧在车舆,车舆不受控,闯入了深山中。
在深山中,抱梅一直陪同她,可深山傍晚寒冷,还有野兽出没,她们藏在车舆中,幸好靠着车夫在外守着她们。
始料未及,裴少韫等人足足七日后,才找到她。
找到她们的时候。
车夫被野狼啃食了生命。
她们躲在了洞穴。
江絮雾忘记那几日的艰辛,唯独记得在第三日,车夫冒死护住被狼群袭击的她们,却死在她的面前。
很疼,很冷。
她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江絮雾那时候其实盼望着裴少韫能早日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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