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那一招,俨然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处。
不过,朝宁走到沈长安的面前,一双柔荑纤细的手拍了拍这位正直严肃的沈大人肩膀上。
“沈大人也知道,本宫从来不会做亏本的生意。若是有人能给本宫什么,本宫自是倾尽全力给对方什么。”
朝宁见他纹丝不动,一副身外之物不为所动的样子,她也不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沈大人好好想一想。”
朝宁话音落下,便转身离去,回到高阁,随行的奴仆们为她添置了新的茶水。
“今天还真热闹。”朝宁支着手,文心为她捶肩膀,“公主这沈大人用当年一事威胁你,当真可恶。”
“他哪里算得了威胁,不过是用那件恩情抵掉今日之事,可裴少韫看重那名小厮,竟然留不下。”朝宁近日烦心事甚多,眼皮子浅浅,文心却道,“不过是一名小官员,在三年前救过公主一命,如今倒是被他找到了机会,挟恩以报。”
“你怎么对他怨念这么大。”
“奴婢主要是不懂,公主为什么看中他。”
“本宫只是试探他。不过那个小厮让我觉得有点熟悉,你去派人查查。”
朝宁斜靠在床榻,目光遥远,映入眼帘是一方天地的公主府和广阔辽远的高穹。
她犹如蜉蝣,漂泊河面,妄图挣扎撼动其中,浮想起曾经的师父义愤填膺地道:“蜉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朝宁眼眸的疲倦瞬间消失殆尽。
公主府外,江絮雾被青衣送回车舆,身上的哑穴已经被解开了。
江絮雾张了张嘴,想要说会话,可裴少韫一并上车,她又不想说话,侧身避开。
“怎么见了故人,心情还差劲?”裴少韫坐在中间的紫檀矮几,瓶花换成海棠,车舆又下起细雨,淅淅沥沥,犹如串线的珍珠。
江絮雾听到外头的动静,佯装不懂,掀起布帘,赏着雨景。
“小娘子?”裴少韫骨节分明的五指并拢,轻轻叩了矮几,“若是小娘子再假装听不见,下次小娘子就干脆一个月都不要说话了。”
江絮雾闻言,侧身怒视了他一眼,随后不情愿地道:“我见到他,又不能说话。”
“但他认出你了。”裴少韫眉眼轻佻地看她。
江絮雾垂眸,“我不知道。”
“听闻沈长安曾赴京州赴试,正逢朝宁公主上街,车舆失控,公主几乎要摔下来,幸得沈长安救下送到医馆。”
江絮雾不知道沈长安与公主还有这样的渊源。
裴少韫见她听进去,若有所思道:“朝宁公主被救下后,为了报答恩情,特意许诺沈长安黄金万两相赠,可沈长安拒不接受。为官几年,从不结党营私,清正廉洁。”
“可今日他来,是公主邀约而来,等我下来不到几息,朝宁公主向我索求你。”
江絮雾听他言尽于此,蹙眉地道:“你怀疑是沈长安托公主要人?”
“猜忌而已。”他话是这般说,江絮雾听出他的胸有成竹,不禁冷笑道:“那裴大人可能会猜错。”
“是吗?那我能问小娘子你之前拎着手里的油纸伞是谁给你的。”
油纸伞早在江絮雾进车舆前,托付给青衣,避免被裴少韫深究下去,可她错估裴少韫的洞悉的本事,见他一副坦然自若,可眼眸一直死死盯着自己,大有一副若是她说错了,便会撕碎她的想法。
江絮雾压住心底的恐慌,沉着地说:“廊檐下的雨很大,有雨水渗进来,加上我身子弱,又在咳嗽,他自是注意到我。给我油纸伞这点我也很惊讶,其余的你可以找青衣一并问清楚。”
江絮雾解释清楚,便借着刚刚的话,面色彻底冷下来,“如果裴大人你要是不信任我,也就算了。”说罢,她咳嗽几声,挪动身子,离他又远了。
裴少韫见她愤慨,目光掠在她发白的唇角上,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被他拢了些。
“是我生性多疑,小娘子别生气。”
江絮雾并不想搭理他,可身子好似受寒,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她纤细的身子弯下,整个人柔弱地犹如要将心肝脾肺全部咳出来。
裴少韫原本从容的脸上,难得浮现慌乱,冲了过去,扶住她要倒下的身子,这时裴少韫才发觉她的面颊滚烫,再看大开的车窗,他立马命人去医馆,旋即将车窗关紧。
江絮雾这病来的忽然,也正因此裴少韫歇下找沈长安麻烦的打算。
但是公主向他要人,他总要送给公主一份大礼。
从尚书省议事回来的张沉,从车舆下去,身为朝中的中散大夫,官职从五品,因是驸马,虽是散职,但朝中上下,皆对他客客气气,这次他去尚书省议事是皇上需要有人去青州代传圣旨。
张沉从尚书省回去,夜色如黛,他下车舆,忽然有一管事早早在门口等着他。
“张大人。”
管事朝着张沉作揖,张沉看管事长得陌生,身后有一辆车舆,他不免皱眉道:“你是?”
“卑职奉我们大人的命令,给公主殿下送来几个会诗词作赋的郎君。”
张沉脸色沉下来,管事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命人将车帘掀开,给驸马先过过眼。
“……”
在亲眼看到车舆,各色不一的郎君,又看他们耻之心全无,一个个背诗,那副想要谄媚公主的神态。 张沉大步跨进公主府,他要好好跟公主问个清楚。
管事见他走了,再看一心在车里背诗词的男人们,他立马招呼公主府的门房,将人送进去。
“可是你没有公主的首肯。”
“但你们驸马刚刚都没有意见,想来应该是允许的,要知道我们家大人可是找了六个郎君,一定会好好伺候你家公主。”
一夜之间,公主纳了六个郎君回公主府,当夜驸马对月痛饮,伤心过度,连朝堂都去不了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明月山庄,夏时蝉鸣,婢女们薄衫罗裙,风中闷热,往日爱叫嚣的野鸟们一夜之间轰然不见,不知去哪里避暑。
云阁楼台,门窗半开,一道道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江絮雾养好的身子,因这突如其来病,身子又单薄,这日她依在床边喝汤药,身侧是裴少韫。
裴少韫近日闲来无事,下朝直奔她这里,这几日江絮雾原本就不喜欢喝药,每次都趁着婢女送来汤药偷偷倒掉一点,结果被裴少韫发觉。
他轻笑一声,眼眸里的阴鸷看着就吓人,“你的身子一直不好,我还以为是大夫开的药方有问题,如今看来是你自己对自己不上心。”
江絮雾本来生病就糟心,闻言不服输地道:“我只是偷偷倒了不到半碗汤药,身子又不是不会。”她从小厌烦喝药,没喝完,会偷偷倒掉一点,身体不照样好了起来。
所以江絮雾并没有自责,倒是听到他的迁怒,江絮雾冷笑道:“要不是你将我困在这里,我也不会经常需要看大夫。”
江絮雾话音落下,便见他笑着站起来,连说了好几句,“好好好。”
“你们几个好好盯着小娘子喝药,要是小娘子不喝,你们自己去领罚去。”
裴少韫一而再三地隐忍,自认为是为了她好,结果转眼又被她指责,裴少韫甩袖离去。
原期盼着江絮雾会向他赔罪,可几天后,裴少韫忍着不去看江絮雾,沉迷朝堂政务。
几天后,他收到江絮雾身体好了些,正依栏赏鱼,游船看书。
“她倒是好心情。”裴少韫唇角弯起,面上似笑非笑,可手却捏紧了宣纸。
宋一觑见这一幕,斟酌地道:“大人,小娘子心性尚小,还需哄着来。”
“你多事了。”裴少韫瞥了他一眼,宋一自当垂下头道:“卑职这是在关心大人。”
裴少韫轻笑了几下,随后将剩下的折子交给宋一,“你将这件折子送到三皇子府里。”
他吩咐完后,闲庭雅步地走出书房,宋一还以为大人要去皇宫一趟,毕竟近日皇上经常宣裴少韫进皇宫。
可裴少韫出了裴府,直抵明月山庄。
明月山庄内,江絮雾的身子养好了,便想出来走动,来到水榭凉亭边上,江絮雾不顾婢女们的阻拦,坐在朱阑,靠着赤柱,心情尚好地喂食。
她这几天没见到裴少韫,心情别提多好,关于逃出明月山庄的计划,她也准备就差挑选个时辰正好的晚上,便可以逃出去。
逃出去后,江絮雾要先找到阿兄。
江絮雾心情愉悦,自是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她感觉身后有异样,回身看到裴少韫伫立在她身后。
她看到裴少韫就没有好脸色,继续侧身喂鱼。
裴少韫从远处就看到江絮雾正在喂食,见她今日一袭素衫罗裙,犹如白玉纤细的手腕,霞明玉映,走近时,见到荷塘面水光潋滟晴方好。
他见江絮雾分明看到自己,却还是不愿意搭理自己。
裴少韫以为她是为了上次他说过的话生气,可那天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向自负的郎君,拢了一些笑意。
江絮雾察觉身后裴少韫一直默不作声,她暗自冷笑,并不理会他。
荷塘里的鲤鱼游荡得正欢,水光粼粼,江絮雾一时看入神,情不自禁地多了几回,身后的裴少韫终于没有耐心。
“荷风惊浴鸟,桥影聚行鱼。”
一句《奉和山池诗》道尽眼前物。
江絮雾听到这首诗,眼眸一扫,正好看到荷花丛中有闲云野鹤来沐日光,而下方的成群结队的鲤鱼兴致勃勃地游来泳去。
“这是庾信的诗。”江絮雾不禁说出口,余光瞥见他唇角的笑意,江絮雾懊恼地蹙眉,不再搭理他。
裴少韫见她终于理会自己,哑然一笑,“是庾信的诗,小娘子博学多才。”
“你少吹捧我,这诗句我是在云阁的书卷里瞧见。”江絮雾见他奉承自己,冷笑地辩驳。
“可是小娘子却记下了。”
江絮雾气梗,感觉身侧的人,怎么待她不一样,不应该继续生闷气,最好几个月都不回来,这样她更能早点跑出去。
见他这副姿态,江絮雾感觉他气消了。
他气消了是不是要回来。
江絮雾一想到他要回来,满心的不情愿,可她又不能明着嫌弃他,万一惹怒了他怎么办?
这时裴少韫心情尚好,主动提议要去游船。
江絮雾想到游船,浮现有次喝醉酒,被他摆弄的一幕,当即不愿意。
裴少韫没有强求,在她身侧待了两个时辰,待到山庄上上下下点上花灯后,江絮雾才不情愿地回去用食,同时也明白裴少韫今晚会留在山庄。
江絮雾用完食,早早来到云阁入眠。
裴少韫知道她只在躲自己,并没有揭穿她,而是独自在云阁点了一盏烛火,似乎在翻阅别的书卷。
他们之间隔着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海棠银烛,月色正浓,暖风袭人。
江絮雾原本是装睡,可屏风外的灯火令她不得入睡,久而久之,三个时辰都还未入眠,她正心烦意乱,却猛然想起,自己将海棠图和调制的香料放在博古架,裴少韫不会发现吧?
她睡不着了,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披着外衫走出屏风,脚步轻慢,正巧看到他翻阅起《花间集》,江絮雾心神一震,轻呵一声:“你看书为什么不去书房看,这灯火烧得我都睡不着。”
可裴少韫看着只是点了一盏的烛火,“这并不碍事。”
“不是你入睡,你自然相安无事。”
江絮雾走到他的跟前,抽走他的书卷,冷着脸看他。
“我要入睡了。”
可裴少韫哑然一笑,目光多了几分深意,“小娘子看起来有些急迫。”
江絮雾攥紧手里的书卷,面色淡然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因为我刚在书卷里发现一张海棠花的图。”
裴少韫从容地将藏在袖子里的海棠图呈现给江絮雾看,在窥探到她下意思抢走时,裴少韫轻笑,“这花间集,我记得没有绘制的海棠图片,更何况这图的作风,完全不像是我所绘画。”
江絮雾见他目光锋利,收起笑意,心中一惊,她知道这是裴少韫动怒的模样,忙不迭地后退,可裴少韫却越过紫檀案几。
几声轻笑,伴随着重物跌落的声音。
江絮雾被抵在案几,身后是裴少韫抵住她,令她无法挣扎,随后冰冷的手指覆盖上她的五指,随后扼住她纤细的手腕,一寸寸地收缩。
案几上是被摊开的海棠图,上面大小不一的海棠形状不一。
江絮雾还想挣扎地辩驳几番。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海棠图是我闲来无事绘制,你不会疑心又重了?” 江絮雾怒斥他,可裴少韫冰冷的手抓住她的手腕,拿起搁浅的羊毛毫,沾着墨水,轻描淡写地绘制一条线。
随着他的绘制,江絮雾的面色逐渐惨白,因为裴少韫居然从每个海棠花的花芯里串出了一条关于山庄的路。
伴随着他安静地绘制,江絮雾骨节霜白,抿着唇,在他收笔的那一刻,江絮雾禁不住斥喝:“够了。”
“怎么够了,江絮雾,你就这么想离开我。”裴少韫用力扼住她的软腰,似要将她好生掐断自己怀中。
“对,困在这里是个没有自由的鸟,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江絮雾浑身颤抖,云鬓散开,云颈有愤怒蔓延的红晕,目光里是充斥对他的怨恨。
在这点裴少韫无比庆幸自己站在她身后,并不用看到江絮雾愤怒的目光,可同时他又升起暴虐的情绪,指尖拢紧江絮雾的手腕。
“别――”江絮雾生气地想要甩开他,可指尖被强制分开。
“我是你的夫君,你怎么能想离开我。”
“你不是,裴少韫,你永远都不是我的夫君。”
“我们是拜过堂的,你怎么忘记了,对那次你是被我绑回来,记不清很正常。”
烛火晃动间,云鬓香腮,玉颈绷紧,下颚扬起。
海棠图被墨水泼上一层,狰狞的骨节,青筋凸起,撑在案几边沿,几声闷,风中隐隐约约有血腥味。
夜雨悄悄落下,池塘里的荷花被雨水敲打,鱼儿早已不知道躲在哪里,唯独荷叶颤抖地承受雨水的拍打。
荷叶颠簸,一池荷塘春水流。
云阁旖旎混迹着血腥味,几声轰隆下,男人搂着柔弱只余下抽泣声的小娘子肩上,“你是我的。”
被折腾了一晚上的江絮雾,已经无法出声,只能嘶哑地道:“滚。”
可裴少韫并不听从她的,死死搂住她,目光里蕴含着某种偏执,“我们是夫妻,永远都不会分开。”
而后他吩咐婢女们备水,在事后他亲自伺候江絮雾沐浴,江絮雾崩溃不已。
她感觉自己被他全方位地掌握,一种强烈的厌恶令她痛不欲生。
可裴少韫将她抱在床上,温柔地对她说:“以后你别想跑,我们会在这里生活很久。”
江絮雾阖眼流泪,她不想听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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