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看得清楚,莫看女儿嘴上什么也不说,实际还是有些孤单的。
且看其他同龄人,谁没有三五玩得好的玩伴,也就他们阿归,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全走了,唯一留下的一个卓文成,又忙着他那什么颐养院,大半月都不见露一次面。
时序面露嫌弃,循循善诱道:“女学里都是些姑娘,说不准谁就与阿归聊得来了。”
“到时你们还能约着出游,哪怕只是坐在一起品茗闲话,也总比你自己到处巡铺子强。”
不可否认,时归有被说动了一瞬。
但转念她又猛地意识到——
女学再好,那也是学堂啊!
时归对上学这种事可是唯恐避之不及,闻言赶紧坐直了身子,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女学还是算了。”
“我好不容易从官学毕业,才不要再去自找麻烦,日日为考试而忧心的日子,我可是过够了。”
提起在上班的两年,时归至今心有余悸。
时序忍笑:“胡说什么呢。”
“我看的这几家女学,虽也有考试,但学堂里的人都不看重,参加与否都无所谓,并没有考校的压迫的。”
“另外我听说有好几家世代从商的家族女眷也在其中,还有那授课的夫子,也有专门钻研做生意的门道的,阿归就不想去偷师一二吗?”
却不想,时归并没有被哄骗道。
她大声拒绝道:“不想的!”
“若真跟阿爹说的那样,女学里有精于经商的夫子学生,我直接把他们请来,替我打理生意便是,何必舍近求远,又是入学又是上课的,白给自己找麻烦。”
时序:“……”
他万万想不到,时归竟转念就找到了捷径。
眼看时归拒绝得厉害,他索性也不再坚持了。
“你既不想去,那就算了。”时序说,“随你想做些什么,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没必要将自己弄得太累。”
“银两这种东西,若要赚,那是一辈子都赚不完的,若因此损害了身子,才是得不偿失呢。”
“阿爹,我晓得的。”时归语气软下来,乖乖点着头。
“去吧,累了一天,尽早歇息吧。”
时序又交代下人煮了一碗安神解乏的甜汤,赶在时归歇下前送了去,再点上一支安神香,自是一夜好眠。
许是受到了阿爹的影响,转天时归难得赖了个床。
等她收拾好准备出门时,却是已经晌午后了。
昨天回来时,她才定下今日要巡视的两间铺子,但有了昨晚与阿爹的交流,她又临时改了主意。
“主子,您要去哪儿?”空青坐在马车外,悉声问了一句。
只听车厢里响起神采奕奕的声音:“去女学!”
“华清书院、白梧书院、文宣书院、云锦书院……”昨晚时序提到的几家女学,又被时归数了一遍。
“你们瞧着哪家最近,咱们就先去哪家!”
多亏阿爹提醒,让她又有了新的寻找人才的门路。
时归坐在马车上美滋滋地想着——
林林总总那么多家女学,就算每家书院里只有一二愿意替她做事的,最后也能有十几人。
这十几人听起来不多,可既是学堂教出来的,总比从头培养来得方便,到时一人分个三五间铺子,她肩上的担子可一下子就轻松下来了。
时归自言自语道:“还得是阿爹,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帮上我的大忙……”
因时归将心理预期放得较低,几家书院走下来,随便一家都能给足她惊喜。
女学女学,里面的当然也只有女学生。
这些学生出身背景各有不同,但能在十几岁的年纪就接触家中事务的,实在寥寥无几。
有些人本就出身商贾之家,不管是受到家族的影响,还是自身就对做生意感兴趣,一听能亲手打理几间铺子积累经验,连报酬都顾不得问,当即就应了下来。
也有人正学着打理宅中内务,以便出嫁后能主持中馈,学了几年,正愁不知水平如何呢,时归却能拿出几处庄子来,可不正能满足她们的需要。
双方看似各有所得,但实际还是时归占了便宜。
一开始她只想着,若能招揽到十几人二十人,那就很好了,谁知只在拜访了五家书院后,她就招到了足有三十人,还全是学了好些年,只差上手了的。
更让她高兴的是,几家书院的先生怕从自己手下出去的学生办坏了事,砸了书院的招牌,主动提出可以代时归看顾监管一二,等学生们熟练了,他们再彻底放手。
这下可好,买一送一,送的还全是珍品。
等从书院离开时,时归笑得脸都僵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若这三十几号人全分到庄子或铺面,留给她的就只剩少数,只从巡视时间上看,就节省了绝大部分时间。
竹月尚有疑虑:“主子……这些娘子都是第一次接触庄子和铺面,您就不怕她们办砸了吗?”
时归沉吟道:“唔——怕也是有点怕的。”
“不过谁也不是一出生就经验老到的,经验嘛,不全都是积累出来的,再说不还有夫子们帮忙盯着,总不会出现大差错,实在不好了,我再收回来补救就是。”
“再说女孩子总要细心些,比起那些在生意场上浸淫多年的老油条,还是这些姑娘们用起来更放心些。”
说得再大言不惭一点。
“且先试两个月嘛,就算全都失败了,两个月的损失,我还是承担得起的,”
“没关系,我有钱,阿爹也有钱呢!”
见她打定主意,竹月也不再劝。
因只用了半日就招揽来许多预备掌柜管家,时归一整晚上乐呵呵的,只是遗憾阿爹因公务留在了宫里,没法儿第一时间与她分享喜悦了。
转过天来,她与那三十位女学生约在临近城门的一处茶楼中,那里客人稀少,正适合许多人聚在一起说话。
待时归过去时,三十位姑娘们都到了。
昨日在学堂里的交谈不多,双方也只停留在一个极为浅显的了解上,今日再见时间充足,正能好好介绍一番。
时归先给她们解释了她们的职责,又捡了几个商铺名字说了出来,让她们先有一个印象。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听人惊呼道:“云霓坊!可是京南那家极有名的成衣铺?娘子您是林家人?”
时归在外行走不多,经营那些铺面时,也是用得娘亲的姓氏,化名林七,故而外人提起京南的几家红火的铺子,只知主家姓林,实际少有见过真人的。
而她作为司礼监掌印的女儿,出名是出名,但大部分人是无法将她与传闻中的人对上的。
就是在这些姑娘面前,她也用的林七的化名。
时归不欲解释太多,只说:“既然你们都知晓,那就免了我过多解释了。”
“因家中生意增加,京南的那些铺子便有些打理不及,因此才想着招些新人,培养做新掌柜。”
对于她的话,众人表示理解。
但也有人为此感到迟疑:“敢问林姑娘,您说的那些铺子,您能全权掌管吗?”
说话的人怕时归误会,说完又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信不过您,实在是您说的那几间铺子太有名,我们又不曾打理过铺子,生怕耽搁了您。”
另一句她没好问出口的。
任凭她们如何看,都觉这个林姑娘,年纪实在不大,或许还不如她们年长,而这样年轻的姑娘,当真能做主那么多远近闻名的商铺庄子吗?
时归很能明白她们的犹豫。
但所谓选择,向来是双向的。
她付出了信任,理当也得到相应的信任。
时归不做强求,只郑重点了头:“我既能说出这些话,必然是能做主的,到时你们去了这些地方,自然也就能辨别我话语的真假了,你们觉得呢?”
“是了。”有人恍然道,“林姑娘实在犯不着骗我们。”
另有人一咬牙,当即下了决定,第一个站出来介绍了自己,又说:“林姑娘昨日说,可让我打理庄子来着。”
时归看了她两眼,渐渐有了印象。
说话的这人姓董,单名一个欣字,长得不算漂亮,性子瞧着也有些怯懦,但听书院的夫子说,董欣办事既爽利又仔细,曾帮助书院管了两个月的收支,未有半点差错。
听董欣说,她今年十二,自小就定了亲,夫家是外地的一个郡守独子,又因府上没有主母,等她嫁过去后,多半很快就会主理中馈了,也是为这,家里才送她来女学,就是想着在女学学几年,于打理家务上能精进些。
若是按照家里的安排,董欣并不适合在外抛头露面,只管安安心心等到及笄,依照婚约出嫁就是。
可昨日时归去书院时,在学生夫子眼中一贯不显眼的董欣最先站了出来,直言想试试。
时归没有对她过多评断,听完后想了想,开口问道:“那就在京郊,我有一处庄子,大小适中,但里面另有田产,虽雇了佃户,但管理起来也是琐碎。”
“你若不嫌弃,不如便去这座庄子看看呢?”
董欣顿了顿,很快点头,旋即又问:“现在去看吗?”
时归有点惊讶,但也爽快道:“全看你的意思,你要是想现在去看,我便安排人送你过去,庄子不大,走上一圈也就半日时间,天黑前就能赶回来。”
董欣说:“那便麻烦姑娘了。”
“这样——”时归算了算时间,若临时去找人,可能会有些来不及,索性就点了空青出来,让他护送董欣往返。
想到主子身边还有竹月在,空青也就没拒绝。
有了董欣的例子后,余下的人也跃跃欲试起来。
因庄子多在京郊,而姑娘们替人做事,有好些都是瞒着家里的,并不好经常出入京城,只能遗憾放弃。
好在京南的铺子够多,足够让所有人都分到一间。
最后有两个同样想打理庄子的,又对距离感到为难,一时拿不定主意。
若说京城里的宅子,除了时府,另有京南的一处。
但京南的宅子时归自己也常去,除了日常歇脚以外,偶尔也会跟阿爹一起去小住两日,就不考虑交给旁人了。
最后两人终于打定主意:“我们去京郊的庄子。”
“不过能不能,将我们两人分得近一些,这样我们进出京城时也好做个伴了。”
“这个好说。”时归说道,“正好有两个庄子紧挨着,前后只需要走上一炷香时间,你们便去那儿吧。”
“你们也要今日去看吗?”
得了两人肯定的答复后,时归只得再将目光放到竹月身上:“你……”
“主子。”竹月垂下头,“您身边就没人了。”
时归摸了摸鼻梁,细声道:“我知道的,不过,这毕竟是在京城,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时间又有些紧,不好再回府找人,不然我定是会留你和空青一人的,你送她们两个去吧,我就在茶楼中,你们回来前哪儿也不去。”
竹月依旧不肯。
却架不住时归再三劝服,又以身边还有这么多人为由,只为让竹月相信,留她自己一人绝无问题。
最后实在无法,竹月只能答应。
不过他也说好,等把两位小姐送到后,他立刻就会回来,无非是等傍晚时再接她们一回。
时归忙点头:“好好,就这样办。”
竹月面容冷凝,立刻叫店里的伙计准备了马车,等马车一出京城,马鞭就被甩得啪啪作响,速度极快。
另一边,时归如约等在茶楼中。
姑娘们都被分配到相应的商铺里,有些等不及的,当即就结伴赶了过去,想着提前转一转。
因是在京城内,她们便不需额外护送了。
也有人觉得还有疑问,便陪时归坐着,说是说些闲话,可一个不留神,又谈起正事了。
交谈许久,时归看着不声不响的,可对手中的商铺了解颇多,随便什么问题,都能给出详细解答。
余下的人彻底收了心底的轻视,再看时归时,眼中已带上连她们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敬意。
转眼到了晌午。
时归问过剩下的四五人后,得知她们还不准备走,就叫外面的小二准备了六人份的午膳。
城门附近的酒楼到底简陋了些,便是午膳也是从旁边的餐馆里买来的,卖相实在不佳。
时归也是饿了一上午,勉强吃了几口,等胃里的饥饿感不那么清晰了,也就放下了筷子。
余下的几位小姐显然对这个菜色也不甚满意,同样也是粗略尝了尝,只等时归一落筷,她们当即也停了下来。
时归歉意地笑了笑:“是我考虑不周了。”
“只想着这边人少清静,又能与你们各家人都避开,却忽略了餐食上的不便,早知道我便提前准备了。”
时归心中暗衬,等回去了就要寻摸一个雅致的地方,不开门做生意,只用来给她谈事情。
像她之前常去的地方,要么就是客人繁多的酒楼,要么就是自家的宅邸,前者眼线太多,后者又会暴露了她的身份,总归各有各的不便。
但经过今日,她也算有了经验,下回定能周全。
饭后小二换了新茶,说是能解腻清口的,但时归喝起来总觉得有些发苦,还带着些陈年老茶的土气。
这让她彻底没了胃口,接下来无论是茶点还是茶水,几乎再不碰一下。
只不知怎的,这边她们才换了一间干净的屋子,一股难言的疲乏就涌了上来。
时归浅浅打了个哈欠,眼皮有些发沉。
旁边的人见状,不觉问道:“姑娘可是累了?”
时归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道:“可能是昨日没歇好,饭后便有些犯困,不过也不碍事。”
“你们且想想,还有什么想问的,趁着竹月还没回来,我再与你们说一说,等会儿他送人回来了,我约莫也要回去休息了。”
几人摇了摇头,道:“已经没什么要问的了。”
“姑娘若实在乏了,不如就此歇一歇,我们就在旁边守着,等您说的那位公子回来就是。”
“不用。”时归这般说着,可眼皮却越发不受控制起来,不知不觉中,便歪了身子,倚靠在圈椅上。
见状,其余几人谈话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
时归没想到,她竟会在外面睡着。
然等她昏昏沉沉醒来时,却发现眼前一片昏暗,脑袋也是一胀一胀得发着痛,活像被谁打了似的。
正当她想舒展舒展筋骨时,手脚上的束缚感让她一下子打起精神,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睛。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时归用力扭动着手脚,终于不得不承认,眼下她一动也不能动,浑身上下都被紧紧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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