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干什么?”尤里卡转过身警觉地看着周围的人,冰冷的盔甲将他们的面容隐藏在头盔下,即便是尤里卡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泽尔文一颗心落到了谷底,他所能预测到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他冷笑着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这里。”
尤里卡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这不可能……”
泽尔文可没空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因为就在这时,距离他们最近的侍卫已经举起长剑,朝着他们一剑劈来。
泽尔文将挡在身前还在愣神的尤里卡推到一边,抬手挡住了那迎面而来的一剑。剑锋相撞的那一刻,泽尔文只感到手臂一麻,手中的长剑几乎脱手,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格挡,也不敢再正面迎击,只能立即从旋梯翻身而下,一跃落在了中殿的圣坛上。
这次随行的花园侍卫,一半在刺杀发生时被关在了教堂外压制动乱的人群,一半赶去二楼保护公爵,此时还留下七八个伪装成侍卫的刺客留在一楼,但他们显然早有预谋,见泽尔文突出重围,便立即调转方向朝着楼梯下追去。
中殿一排排长凳,在刀剑的重击下很快变成了一堆破烂。好在沉重的铁甲,拖慢了他们的速度,这让泽尔文有了躲闪的时机。
可是中殿两头的大门都已经被关上,如果冲不出去,或者楼上的侍卫没能及时发现一楼的情况,那么自己死在这里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泽尔文狼狈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惊险地翻身躲过头顶劈来的长剑。眼看已经被逼到墙角,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从旁斜刺而来,格开了剑锋。尤里卡气喘吁吁地握紧了手里早已经卷刃的剑,冲他伸出手,将泽尔文从地板上扶了起来。
泽尔文一言不发地扶着墙看他一眼,尤里卡脸色苍白地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不过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也并没有留给他们只言片语的时间,泽尔文活动了一下已经发麻的手指,重新紧握住手里的佩剑,背过身与他一同面对着眼前这些虎视眈眈的刺客们。
突然间,头顶教堂两侧的玻璃传来整齐划一的碎裂声,一队花园的侍卫绕后爬上屋顶,从教堂楼顶攀着绳子快速下滑,在外面蹬碎了玻璃猛地飞扑进来,如同神兵天降,一落地便立刻将教堂内围成圈的刺客冲得七零八落。
这队人以亚恒为首,个个披坚执甲,训练有素,好似早已埋伏在暗处,就连泽尔文都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更是出乎教堂内其他人的意料之外,那七八个刺客终于表现出一丝慌乱,他们下意识要退。可两头的大门还紧锁着,这间原本用来困住泽尔文的牢笼,瞬间反过来成为了困住他们自己的地狱。
紧接着,就是一场血腥的清洗。
在一片血肉模糊的砍杀声中,尤里卡木然地垂下了手里紧握的剑,他的脸上并没有获救的喜悦,只有说不清的悔恨和可以预料到结局的麻木与痛苦。
因为这群人的到来,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很快就得到了镇压。亚恒快步走到泽尔文面前,确认他安然无恙之后,像是松了口气:“老公爵夫人担心仪式上发生意外,命令我带人蹲守在这附近,确保您的安全。”
泽尔文的目光无声地落在他的身上,这一刻亚恒的出现更像是对他自以为是的嘲讽,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挣脱束缚,并能独自面对一切问题时,这场刺杀向他证明了他的天真与愚蠢。
亚恒并没有察觉到泽尔文的沉默代表着什么,他看向一旁的尤里卡,随后等待泽尔文下令:“您准备怎么处理今天的事情?”
尤里卡听见这句话也终于抬起头,他同样沉默地看向他的朋友,像是在等待他的结局。
“你想说什么?”泽尔文却看向亚恒冷冷问道。
亚恒看了眼他手里的剑:“您知道公爵不会原谅背叛。”
泽尔文冷笑道:“你想让我亲手处决他?”
亚恒冷酷地说:“就算您不这么做,他也会被送上断头台。由您来做这件事情,起码能向公爵证明,您和今天的刺杀没有任何关系。”
泽尔文的脸色略显苍白,他尽力冷静地替他的朋友辩解道:“我相信他是因为受到了蒙骗。”
尤里卡望着他,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因此唇角轻颤,眼眶也微微热了起来。
可亚恒沉默片刻之后,却说:“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泽尔文知道,他说得对。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在泽尔文正式获得继承权的这一天,公爵在二楼遭遇刺客,泽尔文却命令侍卫反锁了一楼的大门。无论背后的主谋是谁,尤里卡已经被卷入其中。如果今天刺杀成功,尤里卡作为主谋会被推上断头台;如果今天刺杀失败,泽尔文也会被牵连其中,没人会相信他事先并不知情,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没人能够不受诱惑。
泽尔文转过身看着他的朋友,尤里卡也在看着他,一切都结束了,尤里卡勉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算了吧泽尔文。”他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如果能为我干下的蠢事做些弥补,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闭上眼睛,像是已经说完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泽尔文神情晦暗不定地注视着他,举起了手里的剑,几乎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尤里卡听见长剑被扔在地上的声音,他意外地睁开了眼睛。
亚恒微微皱眉:“殿下……”
“放他走。”泽尔文沉着脸说,“我不会杀一个刚刚才从敌人的手上救了我的人。”
他的这句话,将亚恒后面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不知何时,外面也已经安静下来,二楼的刺杀不过是一个幌子,想必公爵等人应该安然无恙。
泽尔文转过身,最后看了他的朋友一眼,随后决绝地朝着楼上走去。可就在这时,距离他最近的那具“尸体”竟然动了,倒在血泊中的刺客忽然暴起,那名死士捡起地上那柄刚刚被泽尔文丢下的长剑,用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朝着他的背影掷去——
几乎就在同时,亚恒立即反应过来,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可是那柄长剑已经脱手,泽尔文听见动静转身,只看见一个身影猛地朝他扑来,瞬间将他扑倒在地。耳边传来钢剑刺穿血肉的声音,温热的鲜血溅了出来,落在泽尔文的脸上,令他头脑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锋利的剑刃刺穿了他的胸膛,但尤里卡恍惚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撑起身子确认身下的人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失力地倒在泽尔文的身上。
而此时,泽尔文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反应,他徒劳地张开嘴想要叫出对方的名字,却半晌都没有发出声音。倒是尤里卡抬手擦去了他脸上的血痕,虚弱地冲他笑了笑:“我毁了你的生日,对不起……”
“不……”泽尔文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那仿佛是绝望的野兽发出的嘶鸣。
尤里卡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鲜血倒灌进他的喉咙,令他呛了一口血,只能吐出模糊的字眼:“小心……夫人……”
泽尔文在浑浑噩噩当中只听见了这几个字,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追问更多了。他感觉到少年柔软的头发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尤里卡胸前温热的鲜血已经濡湿了他金色的礼服,仿佛那个在心脏被刺穿了一个口子的人是他。
在呼吸完全停止之前,尤里卡最后用他虚弱的声音笑着对他说道:“生日快乐,泽尔文。”
第27章
血雾染红了中心广场圣洁的教堂,死亡为这一天蒙上了一层阴影。
泽尔文已经忘了那天是怎么结束的了,当他浑浑噩噩地走出教堂时,紧接着就收到了祖母病危的噩耗。
昔日熟悉的孔雀宫,如今只余下四周压抑的悲泣,现在已经到了道别的时候了。
泽尔文进去时安娜正躺在床上,听见他进屋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听说了尤里卡的事情。”安娜虚弱地抬起手对他说,“你一定难过极了,过来,到我身边来。”
泽尔文踉跄着跪倒在她的床边,将头依偎在她怀里。
“真希望我能做点什么让你感觉好过一些。”安娜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床垫上,那个昔日躺在襁褓中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人,她用她枯瘦的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目光中满是慈爱,“巴洛对我说,你今天早上来过了,真可惜我那会儿还睡着,但我能想像的出来你早上的样子。”
泽尔文也还记得白天他从这里离开时的情景,他穿着绣金的礼服,踌躇满志地许诺等仪式一结束就会带着王戒回来看望她,尤里卡等在宫殿外,仿佛只要叫出他的名字,他的朋友就会回头等着他跟上来。
可是现在……他穿着血迹斑斑的礼服,很快又要送走他的祖母。
生命是一场无数人见证的轮回,充满了相逢与别离。
“我今天见到了那个叫温芙的姑娘。”安娜问他说,“你喜欢她吗?”
泽尔文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不……”他声音干涩地否认道。
安娜没说话,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记得你今天说的话,泽尔文。杜德有许多身份高贵的小姐,但你的妻子不能是她。”
泽尔文还没有应声,她又接着说:“你喜欢杜德吗,泽尔文?”
安娜缓缓地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做错了,虽然我试图教会你要怎么发现阴谋,如何规避伤害,但我从来也没有让你真正去面对过那些东西。从今往后,你要独自去面对那些了……”
这句话终于使他有了一些反应,泽尔文抬起头,他身后巨大的窗户上有夕阳橘红的光照落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目光空洞且迷茫,就像是一尊冰冷的大理石雕像。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软弱:“您说的对……我或许并没有做好成年的准备。”
安娜听见这句话不由得笑了起来:“没有人做好准备才长大,但是在你足够强大之前,你可以选择蛰伏。”
她的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手指上,泽尔文想起早上离开时他曾说过要戴着那枚王戒回来。安娜取下了自己手上的那枚玛瑙戒指,将它戴在了他的手上:“真可惜,我不能看见你娶妻生子,成为公爵的那一天了。但是别害怕,我的孩子。无论何时,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像是一根即将在黑暗中燃尽的蜡烛,试图用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光温暖他,好叫他能在死亡带走她之前,感到好受一些。
安娜喃喃道:“你的身上流着艾尔吉诺的血,终有一天,你会承袭你父亲的爵位,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等我死后,这座宫殿里的每一个人或许都将会是你的敌人,包括你的父母。”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倾身向他靠近,用她干燥而温暖的嘴唇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真遗憾我最后教给你的东西是这个:舍弃那些无用的只能让你变得软弱的感情吧,你会成为杜德最伟大的统治者,远远胜过你的父亲和祖父。”
安娜葬礼那天,天空下着小雨。
葬礼结束后,所有人都坐在墓地附近的家族教堂,等待她的遗嘱公证人当众宣读遗嘱。
泽尔文坐在教堂的窗边,他已经快要忘记上一次见到这么多家族的人整齐地坐在一起是在什么时候了,他的叔伯以及堂兄弟们都在这里,各怀心思地等待着从那位并不亲近的祖母手里继承她的土地和珠宝。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教堂里安静得叫人窒息。
“我们还在等什么呢?”有人不耐烦地开口问道。
站在圣坛中央的公证人安德鲁打开口袋里的怀表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看来现在还不到时候。屋子里的其他人面色沉寂,于是众人沉默着,只好继续无声地等待。
当指针走到中午十二点,不远处的楼中回响起悠远的钟声,管家老巴洛从外面走了进来,温芙跟在他的身后,她将手里湿漉漉的长柄雨伞收起来靠在墙边,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除了站在圣坛两旁的侍卫。亚恒朝她看了一眼,对于她的出现感到些许意外。
温芙很快就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她抬起头朝前面看去,教堂里几乎坐满了人,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温芙朝第一排看了看,可惜她的视线被前面的人所遮挡,并不能看见公爵的身影。不过她倒是留意到了坐在窗边的泽尔文,温芙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秒: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苍白的面颊微微凹陷下去,这叫他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更显凌厉。他的眼神沉静而又发散地落在虚空中,不知道为何,温芙隐约觉得有什么在他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的改变。
等钟楼的钟声结束之后,安德鲁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保存完好的文件,随即清了清喉咙,看来遗嘱的宣读会终于可以开始了。
安娜的遗嘱是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拟定好的,在那之前,她的所有财产都做了细致的登记,主要是一些地产和珠宝,在遗嘱中她平等地将这部分财产分配给了她的几个孩子,包括她的孙子泽尔文、乔希里以及孙女黛莉都分得了她的一部分遗产。
这份遗嘱如此公平,以至于令人感到意外,不少人悄悄地将目光投向坐在角落的泽尔文,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将分得安娜留下的大部分遗产。倒是泽尔文看起来十分漠然,似乎即使得到一整座蔷薇花园也并不能使他感到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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