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南珵都帮她给徐鸿越杀人一案,争取了几日去查。
“那晚我也去了,你不能只怪自己,也得怪我。”南珵将自己头埋在这姑娘肩上,祸水东引,人总有七情六欲的,今儿不是为父母妻儿,明儿就是为挚友,人活着心本就无时无刻跳动,那毒本就不给人留活路的,但他不愿这样劝,这是他的理智,不是他怀中姑娘的不理智。
陆书予心中恐是已经认定若不是她自己去了,人总能多活些时日的。
稍久,陆绮凝啜泣声止,她将头从南珵肩头挪开,一双哭得发红得眸子酸涩热意未降,鼻音略重,“什么时候回都城?定日子了吗?”
她这两日心无旁骛,跟行尸走肉似的,压根儿没问这事。
“待会。”按往常,尸身是不能火化后不下棺的,徐鸿越的尸身,死之次日就火化了,只是放置棺中,以便百姓吊唁。
陆绮凝忽然醒悟,“那我们快些过去。”
二人冬月初接到那送信小厮口信,赶来时,徐鸿越尸身依然被卫朝下了葬,有百姓说瞧见尸身了,就连江大善人都言人确实死了,自然而然就信了,二人单给人守了孝。
落坟半年哉,不可迁,那时陆绮凝还想着来年季夏时节给徐鸿越将牌位迁回南祈都城呢,眼下人未落墓,即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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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雾似轻烟,斜风细雨眠,十里街上的百姓不约而同白衣加身,都在等时辰。
官衙内,素绸上金针天丝,随风高扬,伶人在院中搭了两日半戏台,如烟如画,婉转菩提芳雪落。
正堂内,陆绮凝和南珵孝衣加身,在梓木棺椁前的蒲团上扣了三个头。
待院中戏曲儿唱过大半,陆绮凝才伸手将那放在棺椁中的骨灰盒抱在怀中,将骨灰带回都城,不能落棺,那样会给沿城百姓带去不便。
再清廉的官死后声节也会给人诟病,人们对清官死后名节指点远超贪官污吏,何况她怀中素盒中人身上还着一桩未探清的案子,她怀中的骨灰盒也不过一个简单的木盒。
陆绮凝阖眼垂眸,一滴泪滴落在木盒上,她在襁褓时,不认生,谁抱她她都笑呵呵的,是以这最后一面她若哭了,便不圆满了。
南珵一直搂着她肩头,给人安慰,却一言未发,陪伴胜过千言万语。
待院中伶人曲意落幕,陆绮凝长舒一口气,抬袖将怀中木盒上的眼泪擦拭掉,活生生挤了个笑,“走吧。”
南珵也跟着一笑,“一起出去。”
这笑一开始免不了牵强,陆绮凝和南珵到门口,将骨灰盒交给白羽,送徐鸿越的骨灰回都城,南珵思前想后,还是交由他的贴身侍卫跑一趟,最为妥帖。
沿街百姓说说笑笑,一如既往,目光却都泛着泪花,且追着那抱着骨灰离去的侍卫,须臾这侍卫跟着几名护卫,便消失在街头。
陆绮凝站在台阶上,神色有些怅惘,轻声道:“那背后之人不会平白无故的让徐伯伯离开的,后头应该就冲着你我来的。”
那念相思一开始会让人神志不清,背后之人不会愚蠢到不利用问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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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初泛涟漪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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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绵绵细雨缠绻纷飞,冷落千里。
陆绮凝斜倚着春景堂的左门沿,白花簪发间,眉眼清致却如同那白日里未散开的浓雾,忧思不止。
廊芜下的高挂的宫灯被凉风捎带来的银丝敲打着,咚咚咚地声音像无节奏的弦,眼前瓦当滴水,耳畔琴弦筝筝。
南珵从屋内拿了件月白色莲纹大氅,给陆绮凝披在身上,他的衣裳已经从隔壁书房全都搬到春景堂了,这姑娘的大氅多俏色,这七天不能外穿。
这件月白色大氅,还是他在箱笼中翻了又翻,才找到的一件他自己的接近白色大氅,想之前还是陆书予撵他在院中秋千上睡那次,如今南珵面朝这姑娘,斜瞧着那风雨飘摇的秋千,不过未满月,倒像恍如隔世。
“这文家会不会同徐伯伯去郊外有关?”南珵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他对面姑娘这两日心神不宁的,那他只好多理理文家这桩凭空消失的大族案子。
他和陆书予当时不过是从牢内将无辜囚犯放离,并一一登门查问,偶然得知文家这桩案子,自那时江南城接二连三的命案,先是死了鹿湘书院的女学生,后死了早死死去的徐鸿越。
这两桩案子巧就巧在,皆是冲着他和陆书予来的,阮帧之死是想让太子和太子妃在江南失了民心,从而立不住脚;徐鸿越之死是挑唆太子与太子妃夫妻离心之举,显而易见,文家之案不可忽视。
那徐鸿越会不会也是查到这文家头上,才会被人害?
文家失窃已两年,一夜间遣送下人,主家凭空消失,而那文家宅院略偏,宅子宽大,周遭百姓皆没听见什么动静。
陆绮凝抿了抿嘴,“你我心中那最高处,便是背后人最想拿捏之处。”她心中也没谱,但人终究难逃二字:利和情。
情或是天生自带,或是厚积薄发;利是人必不可避之路,此路任重道远,或熏心以致杀人放火,或劫富济贫,又或厚颜无耻讨要。
这背后之人显然与她和南珵没有什么情,只剩下利,到底是什么让这不显山露水的背后人狗急跳墙。
徐鸿越在神志不清时能被问些什么,取决于把背后人有怎大的狼子野心。
“去趟文家?”南珵直接道。
徐鸿越待陆书予如亲女,这件事在江南几乎不是秘密,那背后人必定知晓,如今亲人去世,陆书予虽为女子,却因出身,旁人不敢小觑半毫。
利用亲人之手除去心头大患,那背后人理当庆贺一番,这地点只会是文家,这个让徐鸿越和他们俩都栽了跟头之地。
今晚便去碰碰运气,运气好还能遇着,运气不好都当赏赏江南上好的宅院。
“当然去碰碰这运气。”陆绮凝说得笃定,总得去瞧瞧那百姓口中流传至今的邪门宅院,才好琢磨他事。
细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天,这会儿着急歇脚,蓝灰笼罩,青石板上的汪水霎时遁无可遁。
春景堂廊芜下的宫灯愈发透亮,似要将地上静水照个水落石出,忽而四道脚印踩过,那汪静水涟漪叫嚣,好不热闹。
陆绮凝和南珵换好便装,穿过那道月洞门,走到四水归堂的前院,遇着了一位熟面孔,阻了二人脚步。
前厅婢女上前给奉了三盏茶,燕牧风坐在堂下官帽椅上,暖橙橙的光将人俊俏的五官照了个通透,他自上回在江家这么面对面见过太子与太子妃,这是第二次,不过这次他是来告别的。
他进来时施了个礼才坐下,这会儿他坐着又抬高双手福了个礼,“太子妃,草民想请殿下帮草民好好顾着小锦儿。”
燕牧风前些日子,接到太子殿下给他捎的信儿,他的小锦儿命数未尽,静待时机,命抵则归矣。
他心中窃喜,但家中经商事宜不可一拖再拖,此番他再度出海,归不知几何。
陆绮凝听了这话,心中不知怎得惘然几分,说不出所以然,神使鬼差地问了句:“年底了,还出海吗?”
南珵却悟出了另意,心中笑然一瞬,他落在桌面茶盏上的手懒懒去勾这姑娘放在茶外壁暖手的手。
这姑娘自打愿意敞开心扉待他,他再不会胡乱吃醋,江大小姐至今未回,若其归来,是想看到燕牧风在的,毕竟心爱之人在身侧,最是心安万分。
出海少说月余,多则无定期,一切交由天命。
“是啊,何不待过了年再启程。”南珵接着陆书予的话劝阻道。
燕牧风放下手中茶盏,连忙道:“两位殿下有所不知,小锦儿喜欢经商。”一说起这个,燕牧风眸中忽而有了亮光,“她曾言,来日与我婚后,便同我一起出海,去看看江南城外那江河彼岸之国。”
他起身弓身子施礼,言语坚定,“我存了私心,想在小锦儿未回来之前,踏尽江河彼岸之国,之后我带小锦儿去便可规避风险。”
燕牧风未给二人言语机会,便道别离开,离开时他满心欢喜,想着日后他与江锦羡一同出海盛景,到那时即便江锦羡成不了他的妻子,也能是很好的经商伙伴。
陆绮凝久久未从官帽椅上起身,担忧道:“总觉着心中不稳当。”
这依然到了腊月中,燕牧风为家中独子,即便是再喜欢一人,也不能弃父母于不顾,就为了去经商?
会有什么蹊跷呢。
燕牧风又言之笃定万分,这才令人捉摸不透。
南珵敏锐,陆绮凝言语缝隙并不是他心中所思那般,而是担心人会不会出事,“情有所思,想拦是拦不住的。”
虽知如此,冬日出海虽海上无事,家中父母愿意,也是凶险万分。
不过二人也没在家中耽搁太久,便前往文家。
黑漆漆的夜空竟慢慢散去乌云,一轮胖乎乎地月亮映在青石板上,偶尔有泛黄枯叶顺风而下,先舞了一曲,后水中月被打翻。
文家地处文扬街,较为偏僻,这街巷原本只是条不起眼的巷子,三年前是文家出钱修缮一番,并改为文扬街。
江南有个墨成文规的规矩,便是富者不聚窝,言商不走心。是以富贵人家所在的街巷大都跟着住百姓。
文扬街的百姓家中门早早拉过门闩,关门闭户,住在这里的百姓自打两年前文家凭空消失,一传十十传百,心中隐约不安,怕不是有什么邪门之事,家家谨慎小心。
青石板水声在深夜就成了引声之乐,轻轻踩踏,便能引起惶恐。
陆绮凝和南珵到文扬街时,就一跃到不知何家屋顶,来到文家院落。
这府邸就连院落都明显大之,规整典雅,处处透着文人清致,这景倒令二人顿步。
商人有文人风骨不足为奇,可院中陈设和都城中那些清流人家百般无二,如此清流不像个商人。
没过多久,二人听着远处既有瓦片轻踏声,也有水溅起声,于是二人一溜烟找了间不大的房间躲着。
二人这间房处在文家后院,既来此就是为了碰运气,自不能去屋顶上偷听,那样必会听不清。
来者并不会是背后主谋,只会是属下而已,陆绮凝和南珵也只是过来碰运气,那么对方必定也是,彼此摸不清武功如何,是不会轻易交手或者打照面的。
这屋子跟一筐黑豆似的,黑的不见五指,只门左右两扇支摘窗将霜悬月落了几分进来。
自打那日陆绮凝在昭兰寺客院将自己初泛涟漪的心意同南珵道明,她未来得及思索的心思在此刻悄然上心头。
她何时有的这样心思,反复考量她都未得出什么,应当只是浅浅落她心间,并未多深,是以她才思虑不出,她一双杏眸清洌洌抬起盯着眼前人瞧。
陆绮凝进来就选了两墙之间的墙角待着,这地方就算有人进来,也不会被第一时间注意到,万一对手比她武功高呢,她总得保着自己不先被杀之后快,且能反杀对手。
没成想正好被南珵钻了空子,将她抵在这里,左右难出,身后潋滟着的月光也被逼仄在外,让二人彼此无法瞧清。
南珵眸中气静,他心中明清,这姑娘确在那日挑明心意,但以他对陆书予了解,不过还是浅相。
在都城中传着这么一句话,昭平侯府的小郡主,活得最为娇俏恣意,无人不羡之,若非上头双亲,和宫中压着,过了及笄上门提亲者,恐将排队到城楼下。
可家中双亲不悦是一回事,这姑娘楞生生也没瞧上都城中哪家高门公子哥。
南珵是和陆书予打过照面的,若论相貌,他绝在同龄中是佼佼者,这姑娘照样瞧不上,只不过那时的他将自己心思藏得深沉,就连他亲近的父皇母后都未发现端倪。
但他现在知晓这姑娘那般娇俏恣意是真,身上担子重也为真,这姑娘啊,既已然敞开心扉待他,即便喜欢他只是浅相又如何呢,待过了这些日子,他再慢慢引着这姑娘来喜欢他。
陆绮凝手心朝后在墙上摊开,她双眼轻阖一瞬,眸色沉了几分,外头脚步远近各有,前后院都有,最近的不过屋内和屋外之别。
二人都多了谨慎,静静听着外头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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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初泛涟漪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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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影冷冷颤颤,千丝万缕云涌风起,文家院落的花草树木左歪右倒,像是下一秒就连根拔起似的。
院中紧挨着陆绮凝和南珵藏匿的这间小屋外的台阶下,多了两个身型魁大的黑衣人。
陆绮凝和南珵一人挨着支摘窗一边,那两个黑衣人来回踱步之余也未曾料到屋内竟提前落了人,也在观察。
外头的黑衣人甚至还有说有笑的。
“老大让我们来此,也不知能否等到那太子与太子妃,都这般晚了,耽误回家搂媳妇睡觉。”一声音粗狂,连连打哈欠,说话丝毫不加掩饰的人道。
这人身侧与他刚好擦肩而过的另一人,也心生怨怼道:“那徐鸿越刚死,十有八九隔家哭呢。”
“也是,太子妃家世在摆在那儿,心再坚定,徐鸿越中那毒也是因她而亡,除非咱这太子妃压根不把徐鸿越当做长辈。”
陆绮凝闻言,没出声冷嗤一笑,她竟不知她的孝名竟需从旁人口中得知,刀架脖子上不得不做之理。
外头二人都是当下属的,上头有令,不得不来,也只能在这儿牢骚一二。
寒夜风寒,二人不由缩了缩脖子,双手互搓生暖。
“这文家屋子啊,咱可不敢进,当时这里的人都在屋里一个个被活生生闷死的,也不知有多少冤魂在。”
“看着吧,那两位贵人还没开始查呢,江南城已经陆陆续续死人了,下一个死的是谁,就看谁倒霉咯。”
“高高在上的贵人不都扬言以百姓为重吗,那到底是死去的百姓重,还是活着的百姓重,谁知道呢。”
文家院落的后院分大几个,单说一个便比太子别院三进院还大些,每处院落外都站了两个黑衣人。
不过这群黑衣人在这儿待到半夜,便自行离去。
院落一下子寂静下来,让原本在这里的二人倒有些无从适应。
南珵抬手轻轻将支摘床用撑子撑起,白霜才顺着窗子折进来,月影弥漫,将这屋子照的清冷。
这屋子除了一张挨着另一边墙摆着的床外,还有个陈旧的博古架,和很多书册,看样子应当是个下人房。
陆绮凝视线落在那几本书册上,她看了南珵一眼,疑惑,“文家出过科考之人吗?”这种感觉怪怪的,她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经商之家装潢文邹彩淡,下人房中书册亦有之,怎么看都像文人墨客,而并非百年商贾。
南珵三两步上前到博古架前,四两拨千斤的用手划过这些书册,“五年前出过一个,不过那人只是文家旁支,他的双亲早早便去世了。”
南珵找到一本《寒灯册论》,这书册他在翻阅江南百姓籍户便有印象,此为那文家当官的人所写,“这人名叫文寒灯,如今就在闻谷县上的郡城当礼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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