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绮凝心中轻嗤,平声道:“既有猜测,何以等现在,两年前脑子被狗吃了?柳大人,当年你做什么去了,合着朝廷养着你吃白饭?”
连自圆其说都不会,当什么官,趁早卸任回家种田罢,她真当犀利揪出柳常话中瑕疵。
“文大人我们自会查,但柳大人可要好生找个由头来,毕竟这会儿你还没真疯。”
陆绮凝话音刚落,南珵铺天盖地地问题接憧而至,“为何柳大人当时不讲文家之事好好查探一番,难不成是卫朝压着你,卫朝已然死了,那会儿怎不上报。”
“你一介工房大人,竟心思细腻到文家几口,不知情的还会以为工房大人抢了户房大人琐活儿。”
“人是被闷死的,你亦不是仵作,何况城中百姓可未闻文家人丁被抬去官衙验尸,文家出事,官衙在未知情下,倒挺利索,还知文家人死了,特意带着仵作上门。”
南珵轻嗤一声,笑着道:“柳大人,你说孤该说奖赏官衙差事办得好呢,还是该赏你主动交代呢。”
铺天盖地地话,让柳常彻底瘫坐在地,他就是一时被心中惶恐占了上风,导致他口无遮拦,漏洞百出,那么,那么,他就装疯好了。
疯子的话不可信,对,不可信,柳常瘫坐在地,忽而扯了自己衣裳,忽而仰天大笑,就是不接南珵话茬。
“两位殿下,柳常大人不中用了,看样子是疯病。”隔了好久,杨献煽风点火道。
陆绮凝和南珵这下倒是如出一辙,都看着隐身很久,突然言语之人,心中难免甚觉可笑,这招在之前保主簿时,就用过,竟然还用。
“哦,杨大人毕竟跟柳大人同为官员这么久,怎么刚不替人着急,见人疯了,突然急了,莫不是心虚。”南珵双手抱胸而立,他不是个心软的主,但工、刑两位大人势必得留一个,杀一个,便没把话说绝。
当然,若杨献不会顺坡而下,他不介意两个一起解决。
“微臣不敢,不敢。”杨献默默退到一侧,看着地上正在学驴爬着走的柳常。
陆绮凝眉心蹙了蹙,不以为意道:“阿予记得那‘繁华似锦’笑竹那里还剩些。”柳常不是“疯”了吗,她就再推一把。
这柳常充其量算个帮凶,文家如何被灭门,又如何被悄无声息抬出江南城,再问下去也只是不知道,但此人所犯罪恶,足矣灭九族门。
欺上瞒下,知情不言,至于最后一件文寒灯是否真的是幕后凶手,她和南珵自当查探,“既然柳大人自己选死法,柳氏一族就留全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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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初泛涟漪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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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下了几日绵细雨,到年跟前儿十日,江南城难得放了晴,城中百姓一连几日,脚底上都跟抹了油似的,直直往花街巷太子别院跑。
一来是这这江南六房早该被查抄,打着朝廷由头,竟做些霍乱百姓之事;二来百姓田地经陆绮凝和南珵从中理清,如数还给了田地主人,这下百姓再也不用给自己田地交租银了。
那卫夕尸身,依着本人活着之言,去了姓氏,也已下葬。
别院自打晨起时大门开着,来着儿的百姓络绎不绝,但分寸自如,绝不踏进院内一步,就在别院外的台阶上坐着交谈,等着这院主子出来。
“之前啊,我老婆子总说世道不公,苍天无眼,朝廷做事如此偏颇,实为人祸,可谁知这太子和太子妃从未因这些话放弃江南城百姓,一如既往的将六房杀了五房,此乃百姓幸之,是我老婆子大错特错。”
说话者是田家婆婆,如今世道明朗,她此番前来就是为自己举止不雅致歉的,她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篮,干净的白布盖着,悄悄朝旁边人掀开一角,“这不,年跟前儿,我家中炸了些糖糕、三角,来送些。”
“人活一遭,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咱这上头主子,心明镜似的,都是那官衙中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田婆婆就放心吧。”田婆婆身侧的大妈,宽慰道。
久而久之一群人坐在别院外的台阶处,开始分享送了什么好东西。
这四五日,陆绮凝和南珵可是真没好好歇着,百姓田产,被那官衙六房收的杂七杂八的,若不是这次那刑房大人杨献主动上缴,怕是还不能够全返还百姓。
而且本就是百姓田产,收上来时被割裂严重,二人又派人重新将那割裂的田产合并一处,这才能还给百姓。
是以太子别院大门被拉开时,巳时一刻,二人一个从春景堂床帐内起身,一个才从地铺上起来,一听外头有百姓在等着,着急忙慌的穿戴梳妆。
尚未年过呢,陆绮凝就觉她自己老了一岁,许是这几日熬的太晚,那柳常九族远比卫朝九族被灭门前让人省心。
派过去的侍卫有的身上还带伤呢,果然啊,卫朝并不得背后主谋欣赏,竟连比他低好几阶的工房柳常都不如。
柳常被喂了‘繁花似锦’,而后又被关在官衙牢狱中,等着人自行死亡时,夜晚便有黑衣人想将人救走,只可惜没得逞,那黑衣人也死在官衙。
陆绮凝梳妆好,整个人才清醒无比,白色补服和浅绿色马面,一身清素,将人衬得盛颜秀丽雅致,用南珵心中之言来说,就是衣以人衬。
而南珵的圆领袍依旧是和陆绮凝马面裙色彩一致。
二人相得益彰,一同出了春景堂。
细暇橙黄在院中闪着,柔和无度,将白霜遁于无形。
陆绮凝和南珵出了门,来送东西的百姓也未一拥而上,竟自觉排起长队,一个个将东西交给二人,田婆婆排在最后一个,到她时,她恭恭敬敬给道歉。
“民妇言语无状,散了好些朝廷坏话。”
陆绮凝将手上东西递给婢女,才将弯着腰说话的田婆婆扶起,“忠言逆耳呀,婆婆,朝廷才是那个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者,说来我和吟知还要谢谢婆婆才是。”
犯错乃人之常情,谁都有不顺意之事,知错能改不过是对方愿给你改过自新之时,自当抓着好好改才是。
朝廷未看清江南六房黑心,造就祸事连连,百姓愿给机会改,那便不能再负百姓。
很快便到了午时一刻,家家户户袅袅炊烟,丝丝缕缕,好似即将有神仙飞升那般仙气缭绕。
江南的腊月年味浓郁,跟南祈都城有所出入,这里更注重年前串门,那门前高挂的红灯笼各式各样,在烟气十足的午时,似若隐若现若扑朔,跟花蝴蝶在草丛中一样调皮。
徐鸿越刚死不久,过了头七,这头一年家中小辈亦不能挂红灯笼,好在燕家儿郎燕牧风送了盏琉璃灯来,那边恪寒在学生回家之际也送了盏一模一样的,这会儿两盏全全被挂在门外。
那琉璃盏上头的琉璃,金线穿梭其中,五彩斑斓的,说是别院外头有七色彩虹也不足为过。
陆绮凝坐在春景堂外的秋千上晃荡,她在昭平候府时,院落也有她阿爹给搭的秋千,秋千自在悠荡,惬意气浓,她已经有好些日子不这么惬意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坐在昭平候府里的小姑娘模样,抬头阖着双眸,任凭天地间熙熙攘攘,她偏乐得自在。
“吟起敛容盛,知君心灿漫①。”陆绮凝淡声道。
她语调松快,洋洋盈耳,长睫如羽扇,微微颤动,霞面迎光,淡淡有了粉色交织,像芙蓉碧水生,浑然天成。
她当然不是对着空气言谈,她坐在秋千晃荡没一会儿,南珵就从侍卫房中命人将他昨晚才将最后一点拼好的玉莲田田摆到后院。
这玉莲如诗如画,雕得栩栩入生,翠绿一片,点缀粉面芙蓉,唯一不足便是这玉莲不足在水面漂浮,只得盛在足够大的木匣子中,用土铺垫几层,纷繁盛开足矣曼妙,令人忽略瑕疵不计。
陆绮凝的秋千晃荡戛然而止,她的眼前忽而多了一双手,遮挡她欲睁眼举止,鼻息间那羸弱的果香淡蒙蒙的,扰她呼吸。
“你是第一人,猜透我心事者,阿予。”南珵俯下身子,在她耳垂畔轻声呢喃,丝毫未顾忌一旁在摆弄玉莲的侍卫。
这诗是这姑娘随口说的,简言意亥,陆书予待他的心思就像这玉莲,虽有日头照着,起了温意,但玉始终凉意占上风,不能心急,却也不能止步不前。
碍着徐爱卿刚逝,他也只能逗逗这姑娘,待来年四五旬,荷田千里之姿,凉玉灼热,凉意褪却。
陆绮凝耳畔温润,霎时硬耳红涨,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②。”背了句《论语》出来,给人警醒。
真不经夸,她就不该夸这句。
“阿予花中君子,自然而然为夫就是小人。”南珵随即松开蒙着她杏眸的双手,弯着身子指着左侧摆放整齐的木匣子里的玉莲泛泛。
陆绮凝只道听学生间交谈江南玉莲活灵活现,虽假即真,她一直忙着没时间去城中铺子逛逛,她从秋千上起身前,还没往侧转了下身子,奚落一句:“小人难养。”
她旋即起身提裙摆朝玉莲走去,南珵目光顺着这姑娘,嘴角漾笑,心中思忖:家中小人、女子齐活,那自然是小人自养,女子娇养,屈他可以,屈陆书予那不成。
陆绮凝将裙摆提高,蹲下身子,伸手去拨弄芙蓉,那玉雕得薄如纸轻,振振清脆声似风铃,她眸中清亮,惊叹雕意师傅手艺非凡。
“可是照着花样摆的?”她侧眸,好奇心略重,在她见过的花铺子,或者布坊,皆是有画好的花样,以便客人买回家照着做。
南珵没走几步,垂眸瞧着蹲在地上,眸中正映着他的陆书予,他眸光明净,只映着一位女子,任旁的玉莲清脆拨弦。
“为夫我呢,过目不忘。”那花样他只看一眼,便将其丢在一旁,荷叶田田,自不会照着花样长。
南珵俯着身子,将日头遮去大半,他笑意不减,眉眼中的姑娘落在阴影中,玉貌姣姣,玉簪挽发,粉黛略施,白清红透。
然容颜过盛,妆容淡雅,也难掩十六岁该有的灵俏。
陆绮凝抿了抿唇,“戚”了一声,本是无意之举,转而眸光流转,生了计策,“那百来份学生写的文章,不如你来看?”
自柳萧带着学生并到湖心书院后,书院扩张至两百来人,文章之多,她和柳萧一人百来份,学生过完元宵节才陆续回书院,左右文章是不着急瞧的。
言之轮回,有过目不忘之人愿给看的话,也不是不能着急。
“那我去床上睡。”南珵双手背在身后,直起身子,直截了当,他搬来春景堂有些时日,一直遵着这姑娘意愿睡地上,这么好的机会何不试试成不成,又不会缺点什么。
南珵起身,那被他掩之身后的光照便像洪水猛兽似的在陆绮凝脸上雀跃,她笑颜软语的脸霎时没了表情。
她从地上起身,跟南珵面对面站着,“不成,你不能睡床。”随后,她欲离开之余,甩了句,“不愿意就算了。”
“诶,愿意愿意。”陆绮凝擦身而过之际,南珵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随即道。
这玩笑他日后再也不敢开了,差点这姑娘又要因为他言语无状生气,气大伤身,不好不好。
南珵将人手腕拉着,另只手搭过这姑娘肩头,轻笑道:“不就百来份嘛,为夫全包了,怎么样。”
陆绮凝确知晓南珵喜欢她不假,但她又没生气,而且她对这人的喜欢尚浅,怎能与人同床共枕呢。
南珵提了要求,她也提了,若她答应让人帮她阅文章,她不就要跟人同床共枕嘛,不成不成,“我自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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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我真磕你俩
注释:①自己编的,意思一个人吟唱君主正容严肃,另一人却知君心灿烂光彩。这里代指百姓吟唱南珵处事严谨,处处为民思考,陆绮凝却知南珵为百姓做好事,心中很是喜悦,百姓和陆绮凝合二为一,乃吟知。
②出处《论语·述而》
第38章 初泛涟漪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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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绮凝眸中真挚明亮,她那时表明心意,只是她知晓自己已经对南珵或多或少有了心思,她也不想让俩人之间存不必要的误会,才选择敞开心扉,自明说以来,她还未觉着二人能清醒着同榻而眠。
她想收回刚她提的事,成吗。
“不成。”南珵掀开挂在门上的绣帘,和陆绮凝一同进到书房内,他拒绝得不拖泥带水,他的妻子为人师表,兢兢业业,他这做郎君的,自也得在背后辅助好才是,学生的文章百来份,若陆书予一人看,这年当真过得不痛快。
他还想带着人好好去该赏玩之地赏玩一番呢。
陆绮凝满脸吃惊看南珵,直直问道:“那你岂不是要和我同床睡?”她还不想。
南珵低声轻笑,抬手在陆书予额前那颗不大明显的痣上抚过,这姑娘心思倒浅,一点都不带深思的,换言之他真心脏啊,居然提了那样的要求,让这姑娘以为他真强人所难。
可不就是会令人遐想,“阿予,总会心甘情愿的,我也会等到那一日。”南珵把人摁坐在书案上,他俯下身子,双手搭在这姑娘肩上,盯着这姑娘疑惑的眼神。
他一定会让陆书予好好喜欢上他的。
南珵眸底情丝涌动,盈盈情意潋滟眼内,不加掩饰,他眸中映着的姑娘情窦初开,长睫半落,随意从书案上拿起一篇学生写的文章来看。
南珵将支撑在陆书予身侧的手抬起,去托着这姑娘的脸颊,“陆书予,你不能。”他一时不知自己莫名的情绪哪里来,‘陆书予,你不能表了白,就把人丢一边’这话,也只被他说了过半。
明明陆书予刚表明心意不久,明明他打算温水煮青蛙,让这姑娘喜欢他,但是他刚瞧着陆书予压根都没瞧他,莫名情绪涌在心上,他想让人也瞧他,简直是自相矛盾。
陆绮凝正打算看看学生写的文章,她的脑袋就被南珵托着抬起,眼前人清隽的五官近在咫尺,屋内烧了炭火,温煦十足,她还是比较怕冷。
这倒令她费解,成婚以来,这是第一次陆绮凝好好打量眼前人,长相隽秀,廊芜下光朱逐渐高抬,顺着支摘窗一跃进书房内,光照虽全数落在南珵后背,依旧挡不住他眉星熠熠,黑眸光彩湛湛,薄春欲张,却迟迟未言。
跟她八岁那年,在汀兰水榭见过的太子殿下判若两人,那时的太子虽淡淡朝她颔首,是以礼貌,却难挡淡漠疏离,她不是个沉闷的人,自然也从别家姑娘口中听过点点太子之事,不过都是赞赏太子如何勤勉,从未听过人性情何如。
陆绮凝脸颊被托着,眼神打飘去看支摘窗周遭散着的五彩光斑,她虽不已色物人,但一直盯着有着极漂亮眼睛的人看,难免也会出神,何况她在昭平侯府时,每小时候当她阿爹阿娘不对劲,就有婢女将她抱走。
后来她大点,也还是会被婢女请走,她长大自是知晓当中弯弯绕,但弯弯绕如何来的她不甚懂,以至于眼下她亦瞧不懂南珵究竟想做什么。
“你做什么?”陆绮凝见这人一手拉她,一手去拎边上的那把梨木圈椅。
南珵怕这姑娘仰头瞧他脖颈会不舒服,他拉着这姑娘,怕她换地方坐着,另只手去够那把椅子,拎到陆书予跟前,他坐了下来,这样便是陆绮凝平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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