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珵今日在浴室里比往常待的都久,哪怕这会儿他也没能静下心来,这姑娘一进到内室,他原本沐浴时静下一些心思的心又被点燃。
陆书予几乎没进过这内室,她的衣裙几乎都是婢女在她头晚沐浴时提前就给备好的,甚至她连哪个衣箱是她的,都要找上一番。
她进来时,借着一点点光看见南珵蹲下身子在衣箱里翻,她二话没说,也跟着蹲下身子,“我帮你呀。”她这事儿有丝强迫,索性她就帮人一起找。
南珵将她手从衣箱里拿出来,“听话,阿予先出去,为夫穿好就出去。”他尽力克制自己。
深夜寂籁,外头雨打着支摘窗吱吱作响,吵闹不堪,陆绮凝虽看不见南珵表情,但她的心意依然送到了,这样她心中不会愧疚,“成,那我先出去。”
这姑娘走后,南珵才敢长缓口气儿,清冽果香刚就在他身侧萦绕,差点让他彻底失了心神,他随意将一件圆领袍穿上,便回那地铺上躺下。
窗外雨势淅淅沥沥落个不停歇,陆绮凝睡到子时一过,忽而醒了,她这床尾就是扇支摘窗,天公作美时,即便银霜惨淡,她也能隔着帷幔窥得一二,今儿倒是什么也瞧不见。
她轻挑帷幔,想看眼南珵睡了没,她是睡不着了,若有人能说说话也是好的,只从帷幔中露了双眼出来,那在地铺上躺着没睡的人头朝床上这里看过来。
“我就是看看你睡没睡,我睡不着了。”陆绮凝直白道。
南珵就一直没睡,他心意烦乱,一直未曾平息,熬了半夜,他从地铺上坐起,一手抻在地铺卷上,另只手搭在蛐卷回来的膝盖上,“是被吵醒了?”
雨打窗柩,在幽静中愈发猖狂。
“没,就突然醒了。”陆绮凝起身,绕开地上的南珵,来到她床尾那扇支摘窗前,将窗子推了个小缝,那雨水顺着滑坡珠帘落幕,寒风在她身上肆意张狂,忽而那窗子被她身后人关上。
“怕你冻着生病。”南珵去拿了件披风出来,给这姑娘披上,上次陆书予发烧,病恹恹的,他可不想让她再那样难受至极。
陆绮凝好奇,她是忽而醒,那南珵呢,“你为何醒来。”
“没睡。”南珵站她身后,隔着窗子和绵绵雨丝,瞧那院中秋千上溅起的雨花,“那次我在秋千上睡,阿予就站在这儿瞧一晚上。”
陆绮凝朝身后转身子,“我那是想事睡不着。”
“噢~。”南珵抱臂而立,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他欲言又止,这姑娘铁定不是那时心中有他的。
“故作玄虚。”陆绮凝轻瞥了人眼,口中也不饶人,她趁着闲暇时也思忖过,“大抵是在你我一同去卫朝府上夜探那会儿。”
人活一世能有个并肩同行之人难能可贵,她也不例外。
她不是个旁人问她事,她会故作玄虚的人,很多事能当场讲清的,她便不会拖到后头,何况南珵一早便告知他的心思。
南珵那朗月清风的脸稍稍一愣,这样早倒令他意想不到,他松快一笑,心中顽石落地,将人往他怀中一带。
“我就知道,你定不会看上旁人的。”
“这世上能配得上你陆书予的,只有我。”
陆绮凝回怼了句:“那你还吃学生边寒恪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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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冬水初融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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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不懂此番说辞,为何南珵明知她不会去喜欢旁人,还平白无故的去吃醋,自相矛盾。
“偶尔吃醋强身健体。”南珵不知从哪扯来句连鬼听了都无言以对的话,他视线往一旁处瞥着,生怕这姑娘看出什么。
他心中纷扰,那时这姑娘不喜他,哪怕他心明意清,也难保妄自菲薄。
陆绮凝没再接茬,她心中一沉,那戏折子中有这么一句,“爱意回音盛,莺啼婉转鸣。纷扰光年遍野,情关年年春水绵①。”
她将此话重复一遍,反而言之,喜爱者不得回响,如同那蝴蝶花丛穿,独取一支落。单支无意留,浮蝶不愿离。若花欲留意,蝶儿守鹊巢②。
人总有不愿朝后忆起时,她也不会去过问。
*
陆绮凝和南珵二人风花雪月七八日,被江南茶楼中的说书先生传的神呼其神的,那吟唱太子与太子妃风情月意的戏折子都络绎不绝。
湖心书院早早闭了门户,只剩下湖心亭这处官衙门可罗雀,除了差使值守,不见百姓诉言。
刑房大人杨献双眸狭长闭阖,面颊瘦削苍白,正在院中阳光下的躺椅上躺着哼曲儿,他手落在躺椅两侧有一没一敲着,好不悠哉惬意,他如今虽是孤掌难鸣之态,也不怕什么,有人撑他身后便是他自得之举。
急挨挨地脚步声递进官衙院中,杨献那小人得志眼神才在日头下裸露无疑,官衙太子不在,他便是天,说啥是啥,谁敢置喙半句。
差使在他跟前弓着身子,小心翼翼道:“杨大人,外头有百姓攘攘,要来让大人评评理。”
他才过了不到十天舒坦日子,还没过够呢,眼瞅着年关至,事却找上门来,他不耐烦打发道:“老百姓哪有不吵闹的,回家关起门来不影响市井,非要闹到这儿让人看笑话,原话告知他们。”
杨献才不愿处理这些个琐事,原来官衙六房,户房为首,一切事宜皆轮不到他这个小官做主,当下轮着他,能将人撵走就撵走,邻里家中琐事,清官难断。
那站在一旁的差使欲言又止,听闻这话,只好离开,随后又偷摸扭头看了眼又惬意闭眼哼曲儿的杨献,离去。
穿过桥廊,就是湖心亭外头,人早就熙熙攘攘成灾,来讨要说法的两家首当其冲,互相指着骂。
东西两头各是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平头夫妻。
东头这对打扮的光鲜亮丽的,瞧着像二十岁出头的;西头那对衣着朴素,瞧着粗糙像四十岁。
“夫妻过日子,不存些铜子银票,整日只想着自己衣着扮什,吃喝玩乐,吟诗自赋,成何体统。”西头那对本是东头那对夫妻的邻居,整日里都能听着隔壁嬉笑声,吵得要死。
东头这对夫妻,成婚不过十余年,二人自幼在鹿湘书院相识,邹易老先生有云:世上人自生下便被期许,被期盼来日路何为,婚嫁之,生子女来,盼孙至。人被推行不当自而当子女,实为自难乐。人活来哉,上孝敬通透父母无可厚非,至于这下嘛,便以自身为贵,孩童膝下环绕,都不如独乐乐。
万千人头攒动,皆是旁人活的乐趣,眼观六路不羡仙,身行何处心畅快。
自然而然东头这夫妻自然听不得这说辞,“我看你俩可该去参加秋闱才是,心宽天地,道尽百姓泱泱。
“我们哪里碍着你俩了,看不得旁人乐呵,难不成是旁人不该乐?”
周遭百姓有的胳膊上挎着采买正旦物什的竹篮;也有看着这几人吵闹着一路到官衙跟前的闲客。
一路上不少百姓劝阻过,甚至于百姓也自然而然分成这东西两对吵架夫妻的行列,眼下彼此看不惯。
那进去禀明的差使又步履匆匆出来,他站在台阶上,不知该如何将里头那位的话传达给百姓,这百姓来官衙自是看得起官衙,相信里头大人的,忽而他看到人群后一辆马车缓行停下,马车上下来的人也朝他看来。
差使欣喜,他让百姓安静下来,那人群后的二人也从后走到人群前,众人跪拜。
陆绮凝和南珵这几日一直在赏玩,江南城的百姓惯知晓的,是以百姓有事也不直接上别院,而是来这官衙处,但二人除了腊月二十那日,后头几日一直是拿着赏玩当幌子。
那三年前出现在联名上书折子上的文令青,年仅十四,就是这江南城赫赫有名的大才女,是文寒灯父亲的大哥长嫂之女,文寒灯随母离去时,此女尚未出生,两年前不幸英逝。
与此同时,文家还有个不成文的家规,凡家中女皆不外嫁,要光明正大的将男子娶回家为赘婿。
随着文家消失不见,那文家在官衙登记造册存放的家谱也不翼而飞,若敲锣打鼓的张榜寻那些嫁进文家的媳妇和赘婿,必将打草惊蛇,甚至于会连累这些人的家人。
陆绮凝和南珵这些日子也是有收获的,又去了趟昭兰寺,听闻方圆千里的百姓都会在自家有人横死或者出现像文家这种情况,都会到寺庙亲手挂一条写着死者名字的白布在万魂树上。
二人便借着给徐鸿越挂白布,命人让寺庙里的僧人给了二人一份两年前文家出事后所去挂白布的名单,约莫三十余人。
而这文家媳和赘婿也别有洞天,按常理,娶妻门户相当两情相悦为先,赘婿应是低娶,但这三十余人皆是穷苦百姓家来,并非高门显赫。
然二人私下派人去过死去的三十余人家中,口径不一,显然不是引诱或者逼迫,而是自愿。
清贫百姓若贫穷一生,难以脱贫,费劲竭力也让自家孩子过不上好日子,原本他们不愿将孩子嫁进富贵人家,怕家世不对头,夫妻难以相处。
可当文家求娶时,再三保证,孩子嫁进去一直稳稳当当,和对方好好过日子,那文家男儿郎和姑娘家各个通情达理,从不嫌贫爱富,就这样之家还是难逃消失。
百姓间也有传言,若还活着怎会没一点信儿捎来呢,恐是不在人世了。
陆绮凝和南珵刚去了趟鹿湘书院,拜访邹老妇人,折回时,路过湖心亭,便看到百姓聚众在这儿,那台阶上的小厮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似的,眼中难着喜色。
跪拜在地的百姓起身,那东西两头的夫妻谁也不服谁,两家又明里暗里互讽。
西头这对夫妻成婚比东头夫妻还要短上些日子,两个孩子都会走了,“简直荒谬,太子妃您说说,哪有成婚十余年连个孩子都不生养的,这说不准啊,是这夫妻二人都该就医。”
西头这对夫妻明火执仗的,而东头这对夫妻则审时度势,妇人来陆绮凝跟前,男子去南珵跟前。
“太子妃您说,夫妻一体,民妇和郎君活得好好的,就每天乐呵乐呵过日子,这有何不好,非要闹个孩儿来抚养呢。”
“太子殿下,草民夫妻俩自幼识得,成亲多时,子嗣一事,我们两家做父母的都十分开朗,这邻居天天非闹个鸡飞狗跳的。”
西头夫妻看不得东头夫妻先找太子太子妃说理,也往前走了两步路。
南珵下意识揽过陆绮凝肩头,被两对夫妻围在中间。
不过须臾,西头夫妻便开始滔滔不绝。“哪有成亲不要孩子的,两位殿下说说,是不是这理。”
“天下哪有这样的夫妻,只顾着游山玩水。”
“……”陆绮凝和南珵都有些骑虎难下。
东头夫妻言之有理,天底下各花给开,旁人何置喙。
西头这位言之凿凿,无可指摘,无人言哪家有错,只不过各家待成亲事不同。
况陆绮凝若也是个寻常百姓家孩子,便任自身自由一生,向往无忧,家国虽需定,她却也算得上自由自在的,无人可逼她做何事,但也不行差踏错才好。
说来惭愧,陆绮凝和南珵都头遭遇到这事,会有些束手无措。
南珵思量一二,事无可解,“这事无需定论,夫妻事归根结底是俩人事,旁人之言无足轻重的。”无需论个明白的,世上花开皆不同,百姓亦如此。
人心难得共鸣,夫妻同心可贵,“你们夫妻情爱非比寻常,难能可贵,都是关起门过日子。”南珵接着道。
两对夫妻和后头观望的百姓一瞬间屏息下来,不再窃窃私语。
“天下夫妻各不同,喜子女喜无忧皆可以。”陆绮凝沉静道,她和南珵身上的担子,就是让天下百姓皆可如此选择。
东头夫妻读过书的,竟也着了西头夫妻的道,与其恼火,瞬间烦恼散退身外,邹老先生和邹老夫人皆道,人莫不可被旁人左右思绪才好。
西头夫妻垂下静心的,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西头夫妻二人先挑起来的,两位殿下所言极是,这夫妻间的事儿,哪有相同的。
两对夫妻彼此含蓄一番,说说笑笑离开。
待百姓散去,苍穹渐渐赤红,霞光当照,人立其中,鲜活其心。陆绮凝侧头一瞬,南珵也侧过头看看她,四目相视,秋水隐霞,只留半帘风。
陆绮凝目光流转,忽而打趣道:“夫妻相处之道,小郎君倒是通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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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编的:一人爱意得到回音,如莺啼声婉转。二人在纷扰尘世中当独一面,似年年春水绵延不绝。
②编的:蝴蝶在花丛穿过,万千花丛只落在一支花上。这支花不想将其留下,蝴蝶也就在这里,不愿离去。如果花儿对其他蝴蝶有兴趣,这只蝴蝶就会守着这支花不让别人来。
第43章 冬水初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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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珵转而去拉陆书予的素手,一起往湖心亭走,“我只愿与郡主通透千万年。”
这世上哪有活千万年的人,大都不过花甲,百世轮回,不见往昔,陆绮凝干净一笑,“好。”
湖心粼粼光斑,霞云连天。
湖心亭这头吵闹喧哗,那院内优哉游哉的杨献楞是一点没听到,这会儿正打算离去呢,刚出院落,迎头撞上太子与太子妃,着实给他吓了一大跳,慌乱之下施错了礼,给二人跪在地上行大礼。
“杨大人莫不是晚霞悠悠,着迷至此。”南珵瞳孔微沉,目光如冬日寒霜凛冽,言语依旧平和,若书浅者,听闻此话还有笑上一笑。
杨献头扣在地上,甚至不敢抬首,怎得没差使来禀他一生太子和太子妃到来,那群差使全吃干饭的,“殿下说笑了,微臣,微臣刚睡着了,一时没听到外头声响。”
杨献心中哀叹,他刚想说,‘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有失远迎,底下差使一点事情都办不妥’,话到嘴边改了口,太子殿下这段时日本就在官衙入职,说有失远迎过于客套,转念又一想,差使被他遣出去说不准已经跟太子殿下禀了,索性他被拆穿,便随手拱了个微不足道的过错出来。
何况不就是街坊四邻吵闹吗,这情况多了去,何足挂齿。
“杨大人平身吧,这礼下次可别在错了。”陆绮凝话有所指道。
她和南珵没打算现在处置杨献,此人虽在官衙六房中最不起眼,却也最聪明,做小伏低,明哲保身过日子。
若人人都像卫朝那样,这世道倒没那么多弯弯绕。
杨献离去后,在官衙值守的差使轮替,皆跑来朝二人告杨献的状,什么吃着朝廷这碗饭,都不做些什么,整日里往那躺椅上一躺。
差使皆对此人不满,是以当陆绮凝和南珵在官衙外时,无人愿来禀杨献,正好被二人逮了正着。
湖心书院分给陆绮凝午憩用的一方小院,干干净净的,南珵吩咐人每日清扫一遍,他和陆绮凝穿过月洞门时,那被修好摆放在凉亭里的桃花心木古琴完完整整的放在琴几山。
陆绮凝和南珵去昭兰寺时,有住持将二人留下片刻,说了好些话,这把古琴便是徐鸿越亲买的,徐鸿越刚上任那年,发现这处幽静地,但此琴徐鸿越从未谈过,就连陆绮凝熟悉的音调也是琴铺子中师傅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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