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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赋 ——闻银似梨【完结】

时间:2024-05-31 14:37:06  作者:闻银似梨【完结】
  这话南珵也听第二遍了,他不觉着难过,反正日子还有,他总有办法的。
  他目光越过少女那淡然的眸子,瞥向少女身后的贵妃榻上,“坐那里看罢,我有事同你商议。”
  陆绮凝不知喜欢一个人何滋味,自也不没听出离她有些远站着的少年郎言语里那事在人为之意,她转身坐到贵妃榻上。
  她嫁给南珵不久,免不得朝夕碰面,大抵了解些,这人贵为太子爷,在她面前是个道貌凛然的小人假不了,可到底是比她年长,也有她取所用的长处,“那便说说今日所闻奇事。”
  把她留下之意不就在此话吗?
  南珵确有此意,这桩事着实怪异不堪,闻所未闻,可所见非虚,他提步坐在小姑娘对面,二人中间就隔着一张黄梨木矮桌,那两本《奇闻异事录》被小姑娘放在一角,中间摆着青瓷莲纹茶具。
  “原小姐明日申时到酉时会来,往后我便去官衙盯着些。”南珵轻车熟路地给斟了杯桂花酿出来,言笑晏晏道:“尝尝,合不合口。”
  小姑娘的喜好南珵费了些心思才摸准的,昭平侯府的下人嘴巴掩实的很,也防了小人,于是他派人日日跟着侯府出街采买的婢女,那婢女隔一段时日便会去都城里一家名为“香溢铺”的铺子。
  这家铺子对各种入口的汤饮颇有研究,春有梨花酒;夏有绿豆薄荷茶;秋有桂花酿;冬有雪打尖。
  陆绮凝鸦羽轻眨,那被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桂花酿,醇香幽幽,芬芳馥郁。比起桂花茶,她确实更喜欢桂花酿。
  凡别家给她递帖子,她从不麻烦人给她单独准备这些,只让她婢女偷藏着蜂蜜悄悄给她加些在茶水中,是以南珵是何知晓她的喜好的。
  好生奇怪。
  陆绮凝顾着重要事,把心中冒尖儿的怪异之感压了下去,“但愿原小姐在别院愉快些。”
  她抿了口桂花酿,味道比都城好多了,到底是江南与都城往来不通畅所致,斜了斜身子隔着琉璃支摘窗看院中烟雨。
  只听她接着淡声道:“一树橘黄一树秋,棋落闲观雨未收。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②”
  南珵饱读诗书,小姑娘这话轻描淡写,他道不然,‘棋落闲观雨未收’听上去与这江南十之有九不差分毫,都是面上无所指,内里大有文章。
  江南官员只手遮天,使远在庙堂者信以为真,这里穷者穷之,富者富之,官员横之,可见庙堂兢兢业业,言语百姓可富者,倒成了大放厥词。
  棋,谁是棋,是雨还是一树橘黄,南珵沉思片刻,“是我们晚来矣。”
  这正是陆绮凝所言巧妙,百姓大都至纯至善,耕田织布;富者绞尽脑汁富之,赋税纳税理之自然;若官员从中作梗,克扣田地,抬高赋税,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日头一长,大祸临头乌纱掉,家族即灭。
  她纤手翻着一本《奇闻异事录》,“来之已晚,死者往矣,齐心协力替民平冤,便不算晚矣。”
  陆绮凝再不喜南珵,也不会在大是大非上拎不清楚,这江南绝不止她徐夫子一桩案子被埋,今儿冒雨送桂花糕的百姓中,那住在对门的王婆婆,她总瞧着欲言又止,似有冤要诉,却又不知诉了是冤情沉冤得雪,还是面临被官衙灭门。
  一人独行不如双人同行。
  南珵挑眉轻笑一声,他的阿予总归与众不同的,眼瞧着他再不努力,便跟不上步伐了,手肘斜搭上矮桌边缘,身子前倾,语气闲散,“这宫里带来的书册,可有观蹊跷处?”
  陆绮凝眉眼低垂,只一根祥云玉簪挽着个发髻,神态悠闲阅着书册有哉,细细看那紧挨着美人尖的额前,有一颗不大明显的美人痣,给眉间添了些轻灵气。
  “有蹊跷处倒好了。”她翻了整本册子,未有定论,“真有如此巧合?是否有人背后故意为之?”
  此事难以辩解,南珵亦不知所以然,深闷了一盏桂花酿,“可疑频频,无何奈何。”说完便把茶盏在手中把玩,“花好好,酒深深,步入巷中酌浅浅,不料柔荑茶盏递。”
  陆绮凝被这打酒诗逗笑,所言倒不如说是打趣儿,当下拿茶盏斟佳酿来喝,既下江南赏玩,便要有赏玩的样子,百姓能饮之,她和南珵自然也能。
  有言道:独乐不如众乐,与民同处,方知难能可贵。
  百姓在外送来的桂花糕,到了晌午,热好由墨白侍卫送至书房门口。
  墨白平常最是能说会道,所以才派他来送点心,此刻站在书房外却踌躇不前,不知该送进去,还是不打扰,直接敲门放置檐廊下。
  他也同另外三名侍卫皆打小跟着太子殿下,自是知晓太子有多欢喜太子妃,再听着书房内欢声,才不敢打扰独处分毫,犹豫一会儿,敲了门。
  “两位殿下,桂花糕热好了。”
  南珵起身去把桂花糕端了进来,他进来时,陆绮凝正倚着榻上引枕望他,只一瞬,真如寻常夫妻那般无二,郎君归家带着妻子爱吃的点心,妻子翘楚以盼。
  “尝尝。”
  桂花糕配桂花酿,入口即化,温热又甜丝丝的味道配上清凉佳酿,清香细腻,意犹未尽。
  陆绮凝拿筷子吃了两块,忽而想起件事,“堂堂太子殿下,光天化日占人便宜,合该论一论。”
  这等重要之事,应当早早想起才对。
  南珵闻言轻笑一声,如同廊外那被西风捎到支摘窗琉璃上的珍珠,时而拍打着,打散屋内氤氲着的那丝沉闷。
  秋后算账是这姑娘做得出来的事,幼时他只体会到过有仇当场报,“上拜天地,下夫妻对拜,我便是阿予的郎君,阿予也没拒绝不就是可以么?”
  书予,卷香安康意,被他这温语一说,好似有了那般使别人得到的快意,陆绮凝刚对他雅人深致之感散去,小人怎会变呢。
  她手支着矮桌,身子前倾,将自己迎入对方灼灼目光,温和一笑,“你的所有是我啊,那你今晚便在院中那秋千睡一晚罢,好不好。”
  既然是她郎君,也可以言所有物罢,听她话也应该。
  二人脸近在咫尺,陆绮凝生的朱唇粉面、玉貌花容,明眸便如那狐狸狡猾无比,又莞莞笑着,秋舞曼妙,引人驻足之景不过如此,倏而她的后脖颈被只骨节分明的手禁锢,旋即她的唇角沾了凉意。
  陆绮凝下意识指尖死死掐着南珵前脖颈,听到对方松开她,“嘶”了一声。
  南珵想到她在江家轻咳那两声,柔意尽显,这姑娘到底还藏着多少他未曾察觉的惊喜呢,扬唇笑道:“阿予难为情,我主动些总归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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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予:秋后算账。
  南珵:尊嘟假嘟
  注释:①云尾香:名字作者自己编的,就是可以祛除书籍潮气和防虫的一种香,没有味道。
  ②后半句诗出处:《代别离·秋窗风雨夕》曹雪芹〔清代〕,这里代指多事之秋。
第5章 秋日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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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外头绵雨霏霏,飞檐青瓦如珠帘,雨滴声声音绕梁。
  陆绮凝自打六岁那年便开始学着未来做一个北冥朝帝王,人前怒不形于色。冤不伤及无辜,可她对面的这位不是平头百姓,于是毫不犹豫一巴掌扇过去,“你出去!”
  究竟是何时她竟招惹了这么一位小人,气煞她也。
  南珵视线扫到她,这姑娘打完他,就侧身坐着,眉弓如月,密长眼睫下的杏眸盯着那挂画的中堂,卯榫牢靠,画轴依存,澄心堂不在。
  他见过那画,画中女子刚及笄,宛若初发芙蓉,清丽绝俗,徐爱卿擅丹青,连他都甘拜下风。
  徐鸿越无妻无子,把陆绮凝当做女儿看待,该严则严,该温则缓。居庙堂,常提百姓之惑;立江南,却尸骨无存。
  卷宗上寥寥几笔善了,足矣证明江南官员行事颇有问题。
  南珵回望着陆绮凝,食指轻扣着梨木桌面,悠悠道:“手还疼吗。”
  这会儿日正,雨渐渐有了停歇之势,空气中泛着暖意阵阵,刚书房里那抹荡然无存的温情,也欲燃起来。
  到底陆绮凝只十六岁,刚离了父母,刚那巴掌她使的力气不小,手当然痛了,回想之前,她习武磕了碰了,还能朝父母撒娇,哪像现在。
  她瞪了南珵一眼,“为老不尊,出去,帮我把晴云唤进来。”
  整个昭平侯府就陆绮凝这么一个孩子,也从不是含在嘴里怕化,自小严苛,父母下不去手的,便有徐鸿越来教导。
  可妨碍不着她私下在阿爹阿娘还有徐夫子面前耍小性子,南珵惹了她,在人前她可以给足对方面子,人后嘛,有怨报怨。
  晴云比她年长几岁,是她四个婢女中最得力的,来前得了她皇帝舅舅特许,这别院所有的下人都听她使唤。
  而晴云只听她陆绮凝使唤。
  南珵神色懒散,嘴角噙着得逞的笑意,抬手指着院中那落了几片红叶的秋千,“为夫今晚睡那儿,阿予莫要心疼才好。”
  他不想这姑娘老想着徐爱卿之死,转了一下陆绮凝注意力,目的达成,他扫了眼那樱红,这“罚”是合该是奖赏才对。
  南珵出去后,喊了晴云进来,见自家主子耳根绯红,连忙上前,“姑娘没受伤罢。”这也不怪她如此紧张,实在是她刚瞧着太子脸上有个巴掌印,脖颈两侧红氤一片,一时情急。
  陆绮凝浅笑道:“晴云,我没事,你吩咐下去,让白羽给南珵准备一件大氅,再让膳房备一些炭火,他今晚睡秋千,莫冻着他。”
  归根结底明儿个南珵还得去官衙,可不能让人生病去。
  晴云见她说的欢快,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没被欺负就好,“好,那姑娘同奴婢说说,姑爷那伤怎么来的?”
  陆绮凝思绪还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不假思索,“他亲我。”
  这婚事本就不比都城别家姑娘那般举案齐眉,她家姑娘一辈子不嫁人有何关系,晴云心中一叹,“姑娘气消了便好,奴婢伺候姑娘午憩。”
  主仆二人便回了春景堂。
  别院中庭比后院大些,数间房,左右两侧各一道月洞门,隔开婢女、侍卫住处。
  白羽所居屋子四张木床,本是南珵四大侍卫各一张,眼下倒好,南珵一人并了两张床躺着,他四个侍卫两两睡一张。
  墨白边给南珵铺着床,边回话,“太子妃殿下小您四岁,您可不就是老吗?”
  这话说着不好听,可任谁也扭曲不得事实。
  南珵思忖良久,那在他眼前盛盛笑着,唇角桂香残留,醉人心弦的姑娘挥之不去,喃喃自语,“四岁而已。”
  他接着叮嘱道:“羽青你待会上街一趟,买些玉莲、玉荷叶回来。”
  听闻这江南一带春夏交集,十里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①,为长久存留这景,想到用玉雕成其形状。
  陆绮凝独爱莲,这福钰郡主的腰牌便是一朵玉莲,他早就知道。
  白羽在外头得了晴云只言片语,回房时,手中多了件月白色莲纹大氅,“太子妃殿下给您准备的,还特意吩咐晚上给您备上热水,炭火,怕您冻着。”
  这是太子妃身边得力大婢女原话,他没传达错分毫,只语气稍有差别,听着像是太子妃很关心太子般。
  倒正合南珵意,他这“罚”领的值当。
  清夜沉沉,月挂惨淡,寒凉如水。
  陆绮凝被婢女伺候着早早上床,睡意未起,起身站在窗柩后,秋月弯弯,银辉稀罕,隔着窗桕她注意到外头秋千上坐着的少年郎。
  那人倚着侧边藤条,有一没一的晃着,双眼阖着,如玉无瑕的样貌,因着脸颊挨了一巴掌,月华下格外泛红。
  陆绮凝披了件衣裳重新站回来,远处蟋蟀像拉弦儿似的叫着,喧却不吵,这样的夜在都城也有那么一次。
  她六岁那年,北冥皇宫派信使送了信到昭平侯府,信上希望她阿娘能带着全家一起回北冥,不然北冥朝皇位未来无人继承,总不得落到旁人手里。
  说来话长,她阿爹阿娘都是北冥人,她阿娘是北冥皇帝唯一的孩子,阿爹是北冥宰相独子,二人是指腹为婚,那时已建国十年的北冥朝错信了南祈奸臣,致使战火纷飞,随后受牵制与南祈朝。
  在她阿娘尚在胎腹,南祈先皇派人带太医去北冥皇宫宣旨,太医先给北冥皇后把脉之后,确认是女胎,才宣圣旨,一是诞下女儿入南祈朝为皇子妃;二是北冥每年往南祈送一批男役,已填南祈男丁稀少缺口。
  北冥皇帝逼不得已,在自己妻子临盆之际,以假乱真,把她阿娘和另一位女子掉包,她阿娘自出生便跟着她檀外祖父一路到南祈都城,想着越危险之地越安全;同她阿娘一起掉包过来的还有她的父亲,只那时二人彼此不识。
  她阿娘随了外祖父的檀姓,未曾改过。
  然她外祖父一进城,遇上她外祖母抛绣球招驸马,她外祖母是当今南祈先皇的亲妹妹,端慧公主,正巧绣球到了外祖父手中,考虑到她阿娘一路颠簸,至高烧不退,需快些医治,便入了公主府当驸马。
  外祖母待她阿娘如己出,就连当今南祈皇帝也拿她阿娘当做亲妹妹,太医们在公主府替她阿娘诊治,因那时实在年幼,辗转许久不见好,从不信佛的外祖母,也开始拜佛乞求保佑。
  就连她外祖母的死,都在保护她阿娘和她。
  胜败乃兵家常事,北冥皇帝没错,为不让自己女儿受屈,做了如此决定,她阿娘也没错,养育之恩何能忘怀。
  她理解阿爹阿娘不易,换做是她,做得甚至不如她阿娘好,于是六岁的她主动请缨在十年后回北冥朝继承本就该属于她家的皇位。
  陆绮凝还记得也是六岁的秋日夜晚,阿爹阿娘带着她去庄子住了一日,那里的夜月明星繁,当真是个极好的夜,也有蟋蟀入耳声声,也是无眠之夜。
  那夜一过,她是她,也不再单单是她。
  翌日天蒙蒙亮,陆绮凝睡意来袭,才浑浑睡下,一直到过了未时末刻,闻晴和晴云进屋喊她,才匆匆坐起。
  “把原小姐请到后院罢。”她坐在妆奁台前梳洗,别人登门势必会早来,她这个主子不好叫人等太久。
  闻晴给她挽了个浅髻,戴了根白玉莲簪,簪子很特别,是她及笄那日她母亲命人打造的。
  这簪子通体羊脂玉,簪头莲花将将绽放,花绮百春盛,露凝朝阳藏②,陆绮凝的阿爹阿娘自始至终只希望她,一直是她自己。
  原盈被晴云迎进后院,坐在院中那圆杌上慢慢等,这院子清雅别致,挨着墙的那颗柿子树上的柿子,被日头照着跟花灯似的,树边上拴着一只羊驼,檐廊下莲花般的透雕挂落和地面错落有致的莲花一带清流。
  应当是极风雅住处,同她那日看到的太子妃那般高雅端庄无二。
  原盈听着屋内有动静,便起身候着施礼,她有着江大小姐的身子,必不能丢了面去。
  陆绮凝让下人把原盈扶起开,没让她施成礼,“快坐下罢。”
  南珵把原盈交由她教导,是解了这姑娘和江燕两家燃眉之急不假,也是为了南珵能顺理成章找个由头去官衙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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