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珵看她这幅架势,生怕她饿着自个儿,也抻了抻筷子,又夹了一个包子给她,戳了这层窗户纸,“待会回春景堂,为夫任阿予打骂,别跟吃食过不去。”
说到底哄着自己喜欢之人,心中也是欢愉的。
陆绮凝吃着包子,未抬眸瞧他,空隙间稀稀松松道了句:“别得寸进尺。”
刚那话之意何为。
她心中豁然,南珵不过是想进屋而已,她偏不让!
陆绮凝把口中包子咽下去,温和道:“小事一桩,太子殿下何足挂齿。”她可以不在乎,只在乎不能让南珵得逞进屋的计谋。
太子殿下,南珵心中一沉,完了,这姑娘真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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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予:真·弱不经风·予
第9章 流绪微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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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绮凝唤他太子殿下,甚少有之,南珵瞬间明白这姑娘心中还藏着事,至于生他气也是真的,想都没想便和人坐同侧。
陆绮凝静静吃着包子,见他过来,顺势往旁边挪坐,南珵下意识想搂过她肩膀的手滞在空中,他尴尬一笑,转而把矮桌上离这姑娘较远的梨子粥给人挪近点,“黑逐白,棋上乱坠似寒风,峰回路转白雪掩。问心有悔口开言,不知谅否?①”
这郎君面色不似刚在官衙沉稳,那滞在空中还未收回的手掌在这冬月竟冒了手汗出来,在陆绮凝抬眸看他一瞬,他撇开视线。
谅否?陆绮凝瞧着眼前似烟似雾,氤氲眼周遭,她倒是看不懂这少年郎了,反问:“何错之有,为何道歉?”
她刚心中思忖着一件事,在官衙对边看热闹不显事儿大的书生面孔是谁。
陆绮凝并未吩咐昭平侯侍卫做这茬,也没听她身旁之人扯过这话,又能是谁,她心中云轻如棉的,没一点儿思绪。
没生气吗,好生生喊太子殿下,怪矣,南珵一听这姑娘没生他气,挪回视线在这姑娘脸上不放过蛛丝马迹,确实惯如往常的平静,不过他悬着的心未落着,总瞧着那里不对,试探道:“心中藏了事?”
大抵就是了。
陆绮凝手持调羹搅了搅梨子粥,晨起买的,放到这会儿已经消了热气,她也喝不下去,“那瞧热闹之人会不会有问题?”
她不会问是不是南珵派侍卫这么做的,他待她一直敞着心扉。
南珵身子微微后靠着马车,紧绷的弦复了原样,看来他猜的不错,这姑娘心中存了事,巧得很,那人他也不知是谁,“查查罢。”
总之不是友就是敌,那人也扮着书生模样,混在闹市中,难以被人发觉。
陆绮凝回到别院,给她阿娘写了一封信,她隐隐有了猜忌,却有不敢妄下定论,只盼着她阿娘早日回信。
这厢笑竹刚给这两具尸身验完出仵房,直对上那两名妇人,上前问她。
“这位女官,请您告知民妇,我儿是否被他杀之。”那老婆婆抬手指着仵房内一具尸身,气愤不已。
她并不知昨晚有人登门找卫朝闲聊,卫朝是个孝顺子,若有登门者,必定遣人告知一声,就是有人看不惯她儿身居高位,派人刺杀,她儿抵不过,只能与那刺客同归于尽。
这老婆婆脸上泪痕横生,止不住的恨意,笑竹瞧着了,自是也瞧见老婆婆身边,卫朝的夫人,面上波澜不惊,这不是一个夫妻和睦之家该有的面颜。
笑竹从容不迫,安慰道:“确如老夫人所言。”她朝后那大片血迹的白布指了指,“那人使的暗器先刺伤了卫大人喉咙,让卫大人说不了话,又使暗器朝大人心口致命一击。”
她欲言又止,脸上浮了不忍接着说表情,那老婆婆示意她说,笑竹心中窃喜,她主子真是料事如神,捏着惋惜的语气,“老夫人,那凶手是两刀致命,当是卫大人为自保刺的。”
“冒昧多嘴一句,老夫人,咱卫大人可否与人结怨,或与何人来往甚密?”
老婆婆叹了口气,她原本就与这女官想的不差,她儿子她了解,为不让她担心家中有刺客,拼死抵抗,这才折了命。
人死不能复生,不过片刻,这老婆婆想通了,“我儿卫朝的尸身,这就领回去,那刺客的,女官瞧着办罢。”
白羽默默把卫朝妻子一举一动揽收眼底,这民妇不像是死了你侬我侬的郎君,更像大仇得报,想笑但必须忍者。
别院,陆绮凝坐在秋千上,解着一串九连环,她闲暇时不爱坐在屋里,觉着憋闷,更喜欢坐在敞亮处,寻个物什玩着。
解这物什,费了她一会儿子功夫。
她坐着多久,南珵便在不远处圆杌上玩投壶多久,箭时不时掷进壶中发个声儿,这人挨着双月牙桌的手肘懒懒搭着桌边,着白色圆领袍,这衣裳肩膀和领口绣着紫桔梗,宫绦、袖摆和下摆处与她暮山紫色的马面裙同色,怎么瞧着都风流蕴藉。
陆绮凝头遭注意到她这名义上的郎君,件件衣裳都同她马面裙颜色、纹案重复,她的衣裙皆是成婚前赶制的,至于南珵的衣衫她不得而知。
秋日温暖和煦,淡香扑鼻,那满树嫣红之下的男儿郎,把手中箭丢进不远处的壶中,朝秋千上坐着的姑娘看过来,他眸光温意不减,好似酒酽春浓。
陆绮凝忽而想逗逗这人,她身子微微前侧,指了指斜上方,“南珵,有东西要掉啦。”
没有风,树上的柿子结实挂着,毫无脱落迹象,树下儿郎却直直起身避开是非之地,抬眸看着,那柿子早已熟透,色泽诱人,再瞧瞧秋千上的姑娘,莞尔而笑,宛如春山澹冶、夏山苍翠、秋山明净②那般,令人目酣神醉。
南珵没有去陆绮凝身后推秋千,他昨刚知晓这姑娘会武,轻功了得,也注意到她使轻功时,脸上快闪过的恐惧,当不喜脚不着地。
他倚着秋千一侧藤条,遏制秋千晃动,没成想这明晃晃的姑娘压根儿没正眼瞧他,自顾自的把解开的九连环重新串起来,他双手环着胸,垂眸闲散道:“陆书予,堂堂昭平候府独女,竟这般好哄。”
哄,哄什么,难不成马车上之事这人还未释怀。
不在乎何来气哉,简直贻笑大方,陆绮凝心中坦然,客客气气笑道:“阿猫伸爪子挠你,难不成揍它一顿,来解心中烦闷?”她把南珵看成阿猫,接着道:“心和气静看待,加以引之,不假时日,便会改之。”
阿猫不会改性子,她说的自不是猫,君王之道,严律己,宽胸襟;恩威并施,策不容错;臣谏言听之,有则改之,无则加冕。
陆绮凝在给她和南珵各登两朝皇位留后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来年这时她和他合离,为保江山无虞,定会各自婚嫁,南珵对她的这份心思渐渐淡去,难保两朝不会再次宣战。
何况她与南珵太过相像,多时她看他总瞧着是在照镜子,想法总会不谋而合,甚至无需交流,一个眼神对方便懂的你想做的,她还未登北冥皇位呢,心中泛过将南祈朝收入麾下之虑,她一统两朝,可那样两朝必战火再起,百姓苦不堪言,是以只能不了了之。
那南珵呢,心中是否想过一统两朝,若有当如何。
世间最值得让人称赞的是刻骨铭心的喜欢,这最不可捉摸的便是人心。
陆绮凝所言隐晦,一箭双雕,她阿爹阿娘、舅舅舅母所爱无利益纠葛可随心行之,然她与南珵却有无法逾越的鸿沟,两朝君王,后头是无数百姓,需谨慎行之,是以她不愿让南珵喜欢她,一旦爱意无法自拔,由爱生恨,牵一发动全身,她亦不会喜欢上他。
她见过她阿爹阿娘琴瑟和鸣,深知一寸相思,千丝万绪,只愿世世白首,她想趁着南珵对她喜欢尚浅,加以引之,便可让南珵收回喜欢。
覆水能收吗?她不知,总归试了才知。
‘她也不能敛着性子过啊,别人喜欢她,就让别人喜欢好了’,陆绮凝之前心中所念之语萦绕在她耳畔,所以她只劝这么一次,若真到那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亦会提前布局一切。
柿子树上有鸟儿又在啄食,陆绮凝许久未听身侧人说话,抬眸看了眼。
这人城北徐公貌,垂眸正定定瞧她入迷,南珵在她抬眼之际,弯眉浅笑,心中暗想,黑白棋天生敌对,那又如何,他南珵偏要让这棋天生一对儿。
旋即他道:“陆书予,你我皆局中人,是与非未定,何谈改之。”
陆绮凝手中拿着起那串九连环身起,轻泠泠地声音便在这四方天地毫无征兆地响起,鸟儿惊慌飞走,这覆水她不收了,她往前走一步,便和南珵寸步不离,随之那串九连环就到了南珵双手环在胸前的那方寸之地。
“你说得对,局中人莫轮是与非,九连环送你了。”她转身去那双月牙桌上拾了支箭,照着已经有两支箭的壶投去,第三支稳稳落进去。
陆绮凝所言无一分真意,十分漫不经心。
一年而已,能改何事?
她心坦荡,何以惧之?
九连环就是陆绮凝玩的不想再玩的物什,随即丢给南珵,只不过是她不想玩了,南珵却像个宝贝似的拎在手中,在一旁瞧着她投掷。
在陆绮凝第二支箭刚投过去时,秋风扫叶,那箭偏了距离,只碰到壶口,便向旁边地上倒去。
那串背在南珵身后手中的九连环便如那古琴琴音,蕴藉深沉,与风缠绵不断,穿透院内二人心间。
陆绮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箭偏到地上不是她之过失,自是不惋惜;九连环本就黄铜,随风声起,也不足为奇。
那她在不耐烦甚物。
她手中另持支箭,另只手叉腰,停顿片刻,似思索又似等待风过接着投壶。
风趋于平静,陆绮凝重新投了次,壶中有了第四支箭。
那问题,她也有了答案。
许是有风罢。
被风吹得前后摇晃的秋千渐渐停下,南珵却没再次倚着藤条,而是静立不动,面色温润,像是得了什么好处。
这姑娘肯相信他说的话了。
须臾,陆绮凝投了目光过来,相顾无言,还是由正巧赶着回别院禀奏的笑竹、白羽二人打破着片刻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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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为自己永杜后患失败
注释:①诗作者自己编的,意思:棋局中,黑棋紧挨着白棋下,棋面焦灼犹如寒风掠过,忽而黑棋看到微弱希望,下一秒白棋意将其淹没。黑棋心中有悔选择诉说一番道歉,不知道白棋会不会原谅他。
简单点:南珵自己觉得惹阿予生气了,开口道歉,实际阿予根本没生气,所以有了上述那番解释。
②其实这是一首诗里的描述,出处:宋·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第10章 流绪微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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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竹和白羽把所听所闻如实禀完。
陆绮凝和南珵便坐在院中用午膳,陆绮凝给自己夹了块膳房切好的柿子饼,今儿就是她阿爹阿娘定情的日子,也不知他们吃过了没。
应该是吃过了罢,都城离江南快马两日,再过两日她便能收到阿爹阿娘的信了。
一想到这儿,陆绮凝便又想到那信的内容,淡淡道:“你看清那书生样貌了没?”她觉着在她阿娘传信前,还得查探一二,万一不是呢,那便是敌人。
南珵刚把块东坡鱼夹到这姑娘碟中,这话他听着刺耳,明显是这姑娘瞧着那书生了,没看清,来问他,他看清了也不会说,一本正经道:“没有。”
他吃了块东坡鱼,明明是江南特色,酒香东坡鱼,何他吃着会酸。
难不成他口腹之欲变差了?
陆绮凝当时被南珵横抱着,上马车时,眼睛溜缝儿看了眼,没细瞧着,“那算了,没事。”她刚把碟儿里的鱼肉夹起,对面人略微慌乱道。
“算什么算,我瞧着了。”南珵不情不愿地说完,他若不说,以他对陆绮凝了解,必定会派人打探一二。
陆绮凝:“……”
她不吃带刺的鱼,是以东坡鱼用的也是无刺鱼,她硬生生把一小块鱼嚼碎咽下肚,接着她捻起一旁的海棠玉盏。
陆绮凝一向对茶盏有的挑头,她之前用过的莲花玉盏,这次的茶托是朵绽放的红海棠,玉盏也是朵海棠,里头的酒自然还是她最爱的桂花酿,“那你说说,那人何样?”
南珵瞧她喝桂花酿一杯接一杯,眉心一蹙,瞬间抬手把茶壶收到他边上,再喝下去饭怎吃得下,接着不咸不淡道:“咱家羊驼那样。”
羊……羊驼,陆绮凝刚把茶盏放下,疑惑侧头瞧着南珵身后那被拴着正在咀嚼盲宿草的纯白羊驼。
大窝瓜,地包天。
陆绮凝不可思议那文面书生长这样?她又问了一遍:“大窝瓜,地包天,是人吗?”
南珵正镇定自若吃饭,闻言,短暂咳了两声,认真道:“就长那样。”
这姑娘说的,他都忘了那书生模样,回眸瞧了眼羊驼,文面书生,可不就一样吗。
陆绮凝趁南珵转头之际,起身越过桌面菜肴,拿了茶壶过来,又给自己往茶盏里倒了杯,她不懂这人拎她茶壶干嘛,她心胸宽广,自不计较细枝末节,漫不经心道:“这人还挺好学。”
南珵忍不了了,拿着碗筷往她身旁圆杌上一坐,注视着接二连三倒酒喝的姑娘,他手摁住又准备提壶倒酒喝的姑娘,故作平静:“我满腹经伦。”
这人见都没见着书生面,好生生夸赞一番,气死他得了。
陆绮凝自打去岁及笄,喝这些个佳酿,一连十来杯是吃不醉的,她抓着茶壶柄的手被南珵的手抓着,“你满腹经纶何故与我言,满堂朝臣皆奉你一声太子爷,不甚够。”
她不明白为何好生生谈着别人,南珵便计较起自己才情满腹,为君王者,面静心平,理之自然,她瞧不出南珵究竟何意。
日头厚重却无力,抚摸着孤寂的枯枝,影影绰绰。
南珵手中拿着茶壶起身去把他自己的茶盏拿过来,给他自己倒满,桂花酿香醇,甜意袭人,入口却寒凉如冰,好似漫天大雪,雪花绵如蒲公英,随风扬起,瞧不见前路几何。
他喝完,把茶盏放置一边,双手搭上陆绮凝肩膀,把人转到他这边,轻声道:“阿予莫生气,好不好。”他害怕这姑娘生他气,气着身子不值当。
陆绮凝被他莫名其妙的话逗笑了,她又为何生气,随口扯了话搪塞,“你吃醉了酒,回房歇着罢。”
午憩醒来,二人又都在别院里玩着不亦乐乎,仿若午前那事不复存在。
冬月二十这日,江南百姓间已传得沸沸扬扬、乐乎所以的一件事,便是那卫大人被不知何时得罪的仇家杀害,简直大快人心,只是可惜那杀人者。
连成三接两下地干活的百姓都喜见于色,时不时论两句。
“卫朝早该下去见那些被他折磨到死的亡魂灵了。”
“要我说,死十个卫朝都不足惜,咱之前被折磨成什么样了,拢共不到一亩地,他要收走半亩,再租给我们百姓,赋税每年必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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