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让学子提前渗透一番,方成大就。
陆绮凝身子往后一转,这男子轻歪着身子,手肘搭着美人靠背,那副悠悠忽忽样子,好不欠打,若说南珵刚来她不知何为,当下猜到了,她身子重心前倾,不假思索道:“那白大人不知太子殿下派人跟着了没?”
是她让南珵好生对官衙剩下五个官员说话,不仅仅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是为着这五个人里必定会有人与刚死去的卫朝沆通一气。
说起卫朝,饶她想起一件事,昨儿卫家卫朝发丧,这人有妻无子嗣,按常理无子嗣便有妻子扶棺,这人发妻恰未出面,最终无人扶棺。
“福钰郡主放心,一路上都有咱的人躲在暗地瞧着。”南珵盯着她腰际挂着的那块刻着‘福钰’二字的莲玉腰牌,只见他身子往前一倾,便把这姑娘腰牌扯了下来,拿在手中玩弄。
玉凉手温,降了他手中不少燥意。
陆绮凝明显未有准备,她的腰牌光天化日被夺了去,心中有了怒火,“你喜欢,亲刻一个便好,这玉莲有主了。”
她没抬手抢,是以不屑,她赶明儿能再刻,但刻薄人错过便真错过了,有怒火是她真的想踹这人一脚。
南珵把这玉佩欣赏一番,玉当真是极好,细腻柔和,‘福钰’二字是透雕,他都分不清在赏玉,还是借玉思人,慵懒道:“白大人奉承,我这太子,挂心死者,慈悲为怀。”
所言极真,可千不该万不该用在一朝太子身上,若来日登上帝位的这般人,一朝灭亡唯快不慢。
帝王忌讳优柔寡断,掌生杀大权,不可滥杀无辜,何谈挂心死者。
罪者诛之,交百姓安;若无辜则放之。
慈悲为怀可笑至极,帝王若慈悲,一朝被踏何来天下定安。
这番话,南珵心中不忿,未表露,说得轻描淡写,他只想跟陆书予说道说道,仅此而已,这玉佩值当他受这污耳之语。
只他不知,他轻飘飘带过,陆绮凝心中微微触动,她和南珵何尝不同。
若非她嘱托之,恐南珵可治白大人一个不敬之罪,她抿唇,思忖良久道:“这曲子我再弹一遍罢。”
到底是她没料到白渡胆大莽言,刚南珵言再听一遍,她便当给人赔不是了。
她转过身手刚触到弦,手腕被南珵抓着,她目光上移,这少年郎温情瞧着她,只听这少年欢快道:“带你去个地方。”
快午时了,去哪儿。
陆绮凝被南珵带着离开湖心书院,上了马车,她也没问前往何地,到了地方,一下车,白骨如堆,明明艳阳高照,身置此,却令人颤栗不已。
她下马车便开始吐,缓和一会儿,不解道:“可是查到什么?”
“不错,我怀疑徐爱卿的尸身被偷龙转凤,那具被众百姓瞧着的尸体是易容过后的,然徐爱卿的尸身,或许在这儿,或许……”南珵没说完,不言语口,这姑娘也是心知肚明的,无必要再言之,他从袖口里拿出那张一隅绣着绒花的面帘,准备给这姑娘系在脑后。
陆绮凝没让南珵把面帘给她系着,温声道:“南珵,这薄纱面帘系着无用。”女子之物男子了解不甚,乃常事。
在都城都金尊玉贵养着,这物什也用不着。
她把面帘折了几折,捂住口鼻,“走吧。”
从徐鸿越死之那日到今个,大差不差二十余日,这些个尸身,烂的烂,被动物钓的不成样子,凌乱不堪。
南珵带陆绮凝来,明白着不是来找尸身的,而是带着这姑娘弃了马车,绕过乱葬岗往山上走。
江南乱葬岗就设在一山脚处,山旁边是树林。
他手底下的侍卫来报,那白渡确把‘刺杀卫朝的刺客’丢在乱葬岗,刚他瞥了眼,是在的,乱葬岗后的树林却大有玄机。
是以那白渡进了林子,没再出来。
林中何事,何人在都不知,不可冒险,他的侍卫只好上山暗暗察之一二。
陆绮凝那被南珵握着手腕的手紧紧握着,白渡和卫朝背后是同一人吗?
她不知何故,心中忽而冒着这等想法,她侧抬眸看了眼南珵,这人拉着她上山,替她拨开杂草丛生。
这山脚是乱葬岗,无人敢前来,杂草丛生无路可走,只前脚有侍卫踩过,方有一丝倒在地上的草可言。
二人到了两个学子装束的侍卫跟前,这地儿是这里位置最好之地,能远远望着树林里有四个人影,三个正好背对着山上,山顶、山脚距离之远便是武功天下第一,加之又是背对,必不会察觉。
白渡倒是点头哈腰面朝三人,若一抬头指定能瞧着山上有人,可惜了,这人下一秒便被一刀杀害了。
即便想说点什么,也不能够。
另外三个人在杀掉白渡转身之际,山上的四个人同时低头,不知敌人功夫深浅,不可随意令自己涉险,宁愿看不清面容,也不能被人察觉。
究竟会是谁,是否操控着整个官衙官员为之做事,还有三年前卫朝那般意气风发,回乡谋福,不像是装的。
身处淤泥,不能指着所有人皆不染纤尘,到底因何才让一个人三年如此大变化。
陆绮凝和南珵相对一视,若有可是麻烦。
江南原就是富饶之地,一直无人正经管辖,霍乱不堪,是江南一带得知南祈朝势大,联合上奏请求将江南归南祈所管辖。
霍乱中最得意的是谁,联合上奏是以少数服从多数,那么这引起霍乱之人会不会在这少数中。
二人为确保稳妥,在山上待了一会儿才下山,那辆马车在他们上山时,就被偷跟来的侍卫安置在妥帖处。
这乱葬岗不管是何人来此,都想快走,一刻也不愿待,必不会左顾右盼之,那辆马车不会被发现。
南珵又瞥了眼‘刺客’的尸体还在,随口惋叹道:“果然弃子死不足惜。”
杀卫朝和这‘刺客’虽说不过权宜之计,难免有些惋惜,没借机问出点什么,这样一看,即便问也问不出什么,多半是听命办事。
上头的事卫朝和刺客也一概不知。
陆绮凝双手用面帘捂着口鼻,脚边一个接一个踢着石子,心不在焉跟了句:“弃子死不足惜。”
她只杀过人,从未去过乱葬岗,或者说未见过腐朽的尸身,头遭遇着,腐败烂臭,她捂着口鼻,尽量让自己声音清楚些,“对了,三年前江南联合上奏归南祈所有的落款人打头的是谁?”
一般来说,联合上奏必有人引之,这名字当在打头无疑。
穿过乱葬岗,上了马车,陆绮凝才松了口鼻,倚着马车壁,大口喘气。
三年前,那联名上奏南祈朝堂的长奏贴,陆绮凝只听她阿爹阿娘,还有他徐伯伯谈过,那时即便注意到这名字,眼下也不见得记得。
三年春夏秋冬,足够掩藏是是非非。
南珵照常坐她对面,这马车为确保完全安全,是新在街上买的,并不是别院惯用的那辆,不宽敞,但他还是命人买了些吃食带着。
他拂过袖杉,打开食盒,便是一碟芙蓉糕和雪打尖。
江南不似都城那般四季分明,这地儿常年无雪落,是以冬月一到铺子就有了陆书予爱喝的。
都城的雪打尖采用的是上好的雪水混着梅子和糖霜熬制的热汤;这江南的别有番风趣,都叫雪打尖。
做法却不一。
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①。
这江南雪打尖采的便是花市那染着银雾的梨花,和朝露白海棠,梨花溶溶似雪,海棠朝朝似霜,也混着同样之物什熬制。
陆绮凝没吃糕点,只接了那盏雪打尖饮着,着实不错。
南珵凝思一瞬,“捎信儿回都城罢,三年前那事儿不记得了。”确实不记得了,只得再派人回趟都城寻问一二。
这路颠簸,加之刚那白骨成山,他瞧着陆绮凝没吃那糕点,暗暗思忖是否他择午时带人来错了,蹙眉,真的是他思虑不周,合该过了午时再来。
“阿予,哪里不舒服?”南珵柔声道。
陆绮凝淡淡看了他眼,客气一笑,哪里都不舒服,刚嗅那么多尸气在肚里,又吐不出来,“不舒服有药吗?”
她不是觉着南珵话不对,只单纯感觉跟这人戏两句,能忘掉刚那场面。
南珵伸手接过陆绮凝手中茶盏,又给这姑娘倒了杯雪打尖,俏言:“心药算不算。”
陆绮凝刚接过茶,她端茶的手腕又被南珵拉着,男子离她近了些,侧在她耳畔,和声细语道:“是药毒三分。”
陆绮凝下意识往旁边侧了侧,才没让这酥痒意完全挨着她耳边,但她也感到自己耳畔红了,抿唇轻叹道:“你不可理喻!”
小人,她哪有过这等被占便宜,一下失了态,那君王仪态需心平气和之,也被她抛之脑后,瞪着眼睛看着南珵,“道貌凛然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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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珵:独处吗?带你去乱葬岗的那种
阿予:心平气和不了一点
注释:①出处:宋代万俟咏的《三台·清明应制》
第13章 流绪微梦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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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绮凝说完,马车内只南珵在一旁轻笑一声,戏着:“看来阿予,骂自己郎君甚是顺。”说罢,他接过这姑娘手中茶盏,手挑绉纱把里面的雪打尖倒出去,重新倒了杯,正经道:“污秽之物,忘了便好。”
他的阿予向来心有成算,做事妥帖,瞧着那些杂污秽,一时吓着了,他这做人郎君的,得多担待。
这姑娘为人更不用说,在都城与众贵女踏郊从不摆高门架子,但他却有一事不知,为何不见这姑娘有闺中帕友。
南珵详虑片刻,他瞥向陆绮凝的视线带了探究意,这姑娘侧对着他,耳根子稍稍落红,长睫全落,似采蝶静静落在花丛里,遮盖着阴影,半面朝他,睡颜娴静。
这就睡……睡着了,南珵拿过这姑娘搁放在身后的盏,在手中把玩,这茶盏是他晨起出门前,命晴云特意在春景堂,这姑娘带着的箱笼里找的。
陆绮凝这喜好他也是成婚后,才察觉,这是一只形似牡丹的茶盏,他眉眼轻佻,抬眸看了眼睡姿香甜的少女,出奇想到一句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①’。
*
暮色四合,太子别院四处掌灯,春景堂前的那颗柿子树上的小灯笼,也都被院中下人小心翼翼摘下,随后这颗枯树被挂上了绒花②。
绒花常开颜,愿汝春不眠。
陆绮凝这一觉睡到这时,不眷恋的睁眼,却跟看到什么惊世骇俗似的,陡然起身,她眼尾沾着被支摘窗揉碎的寒霜,和跳跃在她脸上的暖意云泥之别。
她双手撑着床沿下榻,瞧着不远处端坐书案、风光月霁的男子,到底是她不让南珵进春景堂在先,想之须臾便知,正因此,这男子把她抱下马车,她醒来才会在书房。
搬石砸自脚。
南珵侧头落在陆绮凝身上的目光,也被她岔开,她蝶翅蓝马面裙瞬时垂地,闲步走到贵妃榻,拎着茶壶倒了杯茶水出来,她从腰间荷包里拿出笑竹在那死掉之人身上搜到的‘杜鹃春迎’。
这‘杜鹃春迎’之毒,陆绮凝甚是详知,她母亲在她这般芳龄也中过此毒,这解药她还带着呢。
毒无色无味,喝下去无痛觉,与常人无二,来年杜鹃花开死时安详无痛,与世人而言,轻而易举的死去便是最大的解脱,可世上之人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焉有十全十美之。
南珵批江南各郡县上呈到他手的折子的手滞在空中,纹丝未动的坐在圆面锦杌上,眸中错落有致的姑娘正把‘杜鹃春迎’倒在茶盏里。
许是这姑娘刚睡醒,朱粉浅浅,玉面霞红未褪,他把陆书予抱回来时,顺手抽走这姑娘发髻中的玉簪,青丝如娟,轻漾着暖黄,更衬着她白玉无瑕。
陆绮凝把‘杜鹃春迎’倒在茶水里,茶盏在手中轻轻摇晃,她盈步快了些,倚坐在书案前,淡淡扫了南珵。
男子自她醒来,视线就没离开过她,即使她没看,也意会不错,这是习武之人最基本的感知,陆绮凝莞尔一笑,轻缓道:“毒药,喝吗?”
她手中捏着解药,南珵即便喝下,她也能帮他解毒。
如此堂而皇之下毒给未来天子,放眼这世上,恐只有她陆绮凝一人。
也没什么,她就是想试试这毒和解药一起吃,什么感觉。
南珵从这姑娘温存笑意的脸上,移目到书案角隅摆着的灯烛,再到她手中那莲花茶盏中,盏中清澈透明的水微微晃动,他目光上移,淡然一笑,道:“喝了,然后呢。”
“是药三分毒。”陆绮凝把茶盏放在他刚批注的折子上,手往南珵那边的桌沿抻了抻,尽量让她自己离这男子近点,接着道:“毒解两重天,便可百毒不侵。”
这毒还有另一层深意,便是毒药和解药前后脚一刻钟吃下,百毒不侵之。
陆绮凝只道后果,她的回答没解释得了南珵的问题,她离他很近,这男子脸上平静如斯,身端体正,一手中依旧持着那支狼毫笔,只折子上抚了女子素手。
屋内支摘窗紧闭,严丝密封,她霞面尚存,远远瞧着,倒像是戏折子里醉意娇女调戏良家小郎君。
这小郎君捻起茶盏,一饮而尽,接着小郎君嘴里被喂了颗褐色药丸,毒解两重药,落入他腹后,小郎君嘴角清冽着杜鹃香意,不假思索起身,摒弃一身凛然正气,吻了醉意娇娘。
陆绮凝给南珵喂药的手都未来得及收回,便被抓住,旋即她的唇上沾了淡淡的杜鹃香气,她脑海轰然想到被她会错意的问题,“喝了,然后呢。”。
为时晚矣,她没设防。
她和南珵都不喜香料,屋内只燃无色无味香也,只这杜鹃香,在陆绮凝鼻尖愈发醇厚,迟迟不消散。
南珵一手托着她长发顺柔的后颈,吻上醉意娇娘那刻,他也倚坐在书案里侧,尽量不让这姑娘仰头累着。
令他未曾想到,这姑娘未设防,才让他有机可乘,原本清冽的杜鹃香气带了温热,变得浓厚,若他猜的不错,这毒里的杜鹃是最稀有的迎红杜鹃,红白相间。
他永远属于陆书予。
陆绮凝两年前曾在她阿娘的嫁妆箱笼里翻到过一本《密册》,里面写了这样三个字:不可控。
她不敢让她阿娘发现,又偷偷把《密册》放回原位,那三字渐渐被她抛之脑后。
原本她身子绷着,想把杜鹃香往外推,可渐渐她身子却放松下来,这感觉真不可控。
若换个人来吻她,大抵也会这样罢。
陆绮凝不知道,但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种被别人随意拿捏之感,只想快点脱离,她内杉衣袖缀了暗袋,旁人无法察觉,里头装的是玉凉针。
她的暗器。
上好的玉精琢而成,玉凉不喜温,炽感交错,便减少人的痛感,她手掌向上,那针便落在南珵臂膀上。
伤口不深不浅,陆绮凝用了力,南珵没躲,这针便没落在南珵衣袖里,他稍稍停顿,陆绮凝便脱离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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